习惯使然，楚无咎说话声音很轻，除了站在讲台前需要勉力提高声音以外，他在日常生活中说话的音量需要人凝神去听。
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听错。
这话来得突然，又带着显而易见的火药味。苏浅浅恍惚还以为这是在给自己鸣不平，但显然，她并不认得对方，楚无咎也没理由帮她说话。
楚无咎站在李听寒身后，漂亮、高挑，打扮像作风冷淡的医生，跋扈的态度又像有恃无恐的恋人，但也不排除他是李听寒亲戚，来公司玩一圈也未可知……总而言之，楚无咎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员工。
也因此，他的态度自然代表着李听寒的态度的。
失礼的，剑拔弩张的，并不应该发生在合作对象面前。
这次商业合作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了意向。可惜正值多事之秋，李听寒和霍璋先后出现意外，才导致拖到这一天。
奇怪的是，楚无咎的态度如此恶劣，霍璋居然也没翻脸。可能这回的合作格外重要吧，苏浅浅感觉心里有如火烧。她焦虑的时候会想要啃手指甲，她强迫着自己放下手，指尖攥着文件夹的边缘。
她的现任未婚夫，前任未婚夫，神经质的她，漂亮的陌生青年，兢兢业业的秘书小姐——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打工人在这种场合下最难做。秘书只能装作完全读不懂空气中尴尬又紧张的沉默，给坏脾气的老板，以及同样坏脾气的客户介绍彼此，说了一通废话。
这下楚无咎不得不确定，李听寒真的是故意的。
123站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地说：【那个女生是女二号哦。是女主角的继妹。】
其实它大可没必要这样悄悄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它。也许是气氛到了，人工智能有时候真是该死的幽默。
苏浅浅没有看任何人，视线落在地上，她看起来像一根紧绷的弦。任何施加在她身上的外力都有可能让她断裂开。
楚无咎对她有印象。某一次黑雾主导的时间回溯中，他曾经见过她一面。
在她人生中原本应该感到幸福的时刻，她站在楼梯间里的神色惶恐一如此时。她的婚姻像一场并不由她主导的交易，在这之后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也不过只能被称作将计就计。
【她是霍璋的未婚妻？】
黑雾偷偷冒泡，【也是李听寒的前未婚妻哦。】
他还真没想到场面闹得这么僵居然还有这么狗血的原因。
苏浅浅和李听寒？
这显然不是霍璋和李听寒的第一次会面，但绝对是最剑拔弩张的一次。霍璋带着苏浅浅上门的行为多少就有点挑衅——
哪怕他原本没有这样的意思。
苏家的根基在东城。苏茂生想要把手往外面伸，通过女婿是个不错的选择。李听寒就是他看中的第二个人选。
如若不是李听寒因为婚约的事情和苏家有了嫌隙，苏茂生不会转而考虑霍璋。尚未长成的集团继承人比不得实际掌权的家主，霍璋再优秀，也只是霍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比不过真正手握一个集团的李听寒。
霍璋并没有忘记这是苏浅浅的第二次订婚，他只是不在意她的前任未婚夫是谁，甚至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想起来。
分明是在和李听寒打招呼，可他不错眼地盯着楚无咎，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
谈合作的时候楚无咎不在，他一路把李听寒送进会客室，就自己找由头出去了。李听寒的轮椅由重金打造，功能齐全，即使没有他，李听寒自己也能堪称优雅地控制轮椅的走向，而这件事甚至不会给他的西装增加一丝褶皱。
楚无咎在茶水间倒了杯热水，隔着玻璃杯带给掌心的热烫感让他回到现实。
事情总在他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度走向复杂的方向。李听寒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尚且没有参透，霍璋黏着在他身上让他不爽的视线又出现了，让他片刻轻松不得。他回忆起在老楼里，霍璋夹在指尖的那支香烟，以及再直白不过的话。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我喜欢你。”
言犹在耳。
黑雾的话再度清晰起来：
“你看不出来李听寒喜欢你吗？”
起初他以为是调侃，是煽动，是根本不明白人类情绪的非人生物看乐子似的拱火。但由于霍璋的到来，楚无咎不得不意识到，这句话不作假的可能性很高。
这样的喜欢非但对他没有意义，还成为他送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回去的绊脚石。
如果他把两个人套麻袋揍一顿，可以把这种没必要的喜欢斩断么？
他意识到更恐怖的事情，忽而问黑雾：【你找的男主角里到底有多少是gay？】
黑雾其实也不太确定，但他说出来必定得挨揍。就连来公司的路上，楚无咎都能分神揍他一顿，他待在楚无咎空间里跑不了，因而说话都小心翼翼：【大概就这两个吧。】
楚无咎问：【司羽不是？】
【……也可能是。】黑雾声音小到近乎于无。
楚无咎真想揍他。
找gay演直男，又不是在无cp文里，难怪世界崩成这样。
他听见会议室开门的声音和走动交谈的响声，事情应该谈的差不多了。楚无咎想避一避，于是待在茶水间没出去。
李听寒身体不便，送不了霍璋，秘书赶忙代劳，脸都笑得发僵。
楚无咎想离霍璋远点，但霍璋显然不这么想。
原以为霍璋已经走了，可身后传来打火机磕碰的轻响，霍璋身上的气味很好分辨，侵略性这么明显的淡古龙水也很少见，楚无咎没回头，冷着脸说：“这里不能吸烟。”
“连看我一眼都不乐意？”霍璋的嗓音透着凉。
得知楚无咎不见的那天他急得要命，为了找到他，连苏雪茶扇他一巴掌都可以不计较。他不算是好脾气的人，也从来没什么耐心，可他从来没对楚无咎冷过脸。
楚无咎对他甩的脸子不少。霍璋自认订婚的事情惹楚无咎生了气，自己不占理，因而一再退让。
泥人尚且有三分气性，霍璋一只手把他扳过来，“说话。”
“我确实不太想看到你。”楚无咎厌烦地说。
123简直没眼看。它直觉楚无咎已经把能领的女主戏份全都领了，因而从另一个角度劝道：【好机会。一鼓作气把他俩全送回家吧！】
【一个谜语人就够让我头疼的了。一次性送俩得折寿十年吧。】
楚无咎深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
楚无咎说：“我以为，之前拒绝的话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想给你做小老婆。”
他说的很果断，态度极其坚决。
霍璋没恼，因为另一件事情更让他在意。他不甚在意的点点头，根本没把这种程度的拒绝放在心上。
他俯身凑近了点，问：“你为什么会在李听寒这儿？”
“和你没关系。”
霍璋的问题更进一步，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他绑你来西城的？”
霍璋了解楚无咎。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以楚无咎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离开北城。
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才能带给楚无咎稳定的安全感，吃了一个月一模一样早餐的霍璋对此十分笃定。
“不是……”楚无咎对低效率的沟通深感无力。
要是邓子皓在就好了，他能言善辩的好兄弟可以替他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问候听不懂人话的人。楚无咎也不是天生就如此笨嘴拙舌，可惜在b537的二十几年到底是给他带来了无法抹除的影响，孤僻寡言是施加在这幅躯壳上的钢印。
“就算不是，”霍璋再度逼近时，楚无咎不适地倒退半步，冰冷的台沿抵上腰间，慌乱之间他不慎带倒自己倒的半杯热水，霍璋没往他身后看，却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精准地扶住了险些倾倒的杯子。
“昨天晚上你乘坐的飞机才刚在F国首都机场落地，可你现在却出现在了西城，一个和你从来没有过交集的男人的公司。”霍璋轻声细语，眼底却酝酿着风暴，“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123作假的技术很高超，倒霉的是楚无咎自己被抓了包。那天晚上他只顾着安苏雪茶的心，没料到一个谎言需要千千万万个谎去圆。
面对霍璋的逼问，楚无咎也有点儿无力。
“霍总，”忽听得有人朗声唤道，楚无咎抬眼望去，李听寒出现在几步开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
霍璋神色阴鸷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轮椅滚过地面合该有声音，可是在李听寒开口前，二人都没听见一点儿动静。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听了多久了。
李听寒这时候站出来，无疑正好替楚无咎解了围，让楚无咎顺势躲过了霍璋的步步紧逼。
“你们聊。”霍璋的节奏一被打断，楚无咎忙不迭加快脚步离开，这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霍璋下意识去拉他，楚无咎避之不及，动作迅速地抬起手。
两人的手在空中极其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便立即分开。
楚无咎松了一口气，方才注意到霍璋神情晦涩。
他动作一僵，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听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笑容始终是淡的。楚无咎回头时的最后一眼就落在他身上，视线相交的刹那，李听寒望向他的眼神很幽深，像趴在草丛里的一条蛇，冷不丁瞧来的一眼，叫人心底发寒。
楚无咎压下心底的深思。
出了茶水间，123没有再嬉皮笑脸地调侃楚无咎。气氛有点儿沉重，它从贴墙的桌子上往楚无咎身上跳，楚无咎在空中接了它一把，把小黄鸡放在肩膀上。
123说，【你轻敌了。】
楚无咎微微点头。
一人一系统的表情都有点郁郁。苦大仇深的模样出现在小黄鸡的脸上稍显滑稽，楚无咎却根本笑不出来。
是他低估了李听寒。能在两个世界都混的风生水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角色，他倚仗着对方手里的信息不全，起初并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直到李听寒给他挖了坑，楚无咎忍着一个字都没有问，就是想看看李听寒到底知道了多少。
越往后面就越叫他心惊。
李听寒和霍璋见面的用意很值得他推敲，也许起初只是单纯的合作，但现在不同，一定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李听寒虽然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但对于顶替男主戏份这件事情，不知道察觉了多少。
正常人脑洞应该也不会大到这种地步吧？
楚无咎顶着一干吃瓜群众八卦的眼神走进了李听寒的办公室，自闭地仰头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