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般表情。”

  时雁一笑吟吟地问人,丝毫不见半分痛苦神色。

  “就这么意外吗?”

  近前的人对这变故不及反应,面上还残留有适才的欣喜若狂,又应激地将眉峰挤作一团。

  如此不和谐的组合,让左严瞧着有些可笑。

  时雁一不欲和人多言,借由彼此极近的站位,抬手盖上了左严胸口。

  后者只觉身前短暂一凉,正要挡开时雁一的手,对方已然先一步退离。

  左严沉声,眼神阴鸷,“你怎么会没事。”

  在场未有人给予他答复。

  本安静坐在一旁的玉宴阁使骤然出手,目标明确地指向场中的时雁一。

  人群自发分作两拨,将他暴露在视野范围中。

  时雁一提步后撤,身影转瞬间掠出议事堂。

  玉宴阁使紧随其后,在其快要赶至楼内比试场时,脚下借力提速,一掌直拍时雁一后心。

  掌风劈开了气流阻碍。

  时雁一在半空倾斜身体微调了角度,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袭来的一击。

  落地时往后退了好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也不至于这般生气,我不过浅说了自家护法两句,怎还劳你亲自出手。”

  时雁一喘匀了气,对玉宴阁使扬起一个敷衍的假笑。

  堂内的楼众在他二人掠出后,跟着三三两两地鱼贯而出。

  此时都站在外边的走道,看着场中对峙的两人,一时间都没走,各怀心思地候在边上。

  玉宴阁此番仅派出了两位阁使,一人立于场中,一人尚且留在堂内。

  只是堂内这人与其同行者对目前发展的态度不一,看着完全无心插手,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也不关注同伴和人对决。

  左严正准备快步走向那头,他手仍贴在胸口处,下意识觉出一丝不对劲。

  刚才不抵时雁一猝不及防的出手,不甚被其近身。

  但左严清楚他那一手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再怎么出其不意,也改变不了觉类修士没有经脉无法拥有炼气。

  加之现在他没有任何异状,只道时雁一是在虚张声势。

  “看来当日,听闻右护法死讯后,你并没有试图去找他的尸首。”

  旁侧毫无预兆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左严的思绪。

  他转头,瞧见一个平平无奇的楼众还待在议事堂,没有随众人一并外出观望。

  “黎孟夜?”左严问。

  对方轻笑一声,没正面回复,但已然给出了答案。

  “寻不寻皆是我楼内事务,与你一个外人何干?”

  “与我确实无关,”黎孟夜闲庭信步。

  “只是若你有丁点手足之情,去给右护法收个尸,看清楚他的死因,今日或许尚还有救,可惜了。”

  左严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藏藏掖掖,有话直说!”

  黎孟夜没搭理他,都这份上了还要低看时雁一一眼,只能说左严死有余辜。

  他径直越过人往外走。

  左严又怎会让黎孟夜如愿,直接上手拿人。手掌抓握向他肩膀,后者早已预料,反手攻击时有意用上了炼气。

  暗红气息一出,左严不敢托大,忙跟着动用炼气回防,不想这一反应正中下怀。

  黎孟夜退让到边上,眼看着对方提气后神色骤变,尚不及出声先吐出一口血。

  左严耳中嗡鸣,炼气凝聚一瞬便散,如此重复几次不仅没成功,反倒有种走火入魔前的灼烧感。

  他似有所感地看向手臂,皮肤下隐隐有什么东西沿着经脉迅速游过,手指按压上去,还能感觉到它躲避的反应。

  左严胀红了整张脸,眼珠半数翻起,双目赤红遍布血丝,一有想要开口的意图,浓稠的血液总是先行一步。

  到后来,他几乎无法维持站立,需得弓着背矮身蹲地,方有所缓解。

  但这效果只存续了片刻。

  黎孟夜冷眼瞧着左严的挣扎,看他如同臭虫一般丑陋地蠕动。

  他俯下身,扼住了左严的脖颈,将人半身拉离地面。

  “这么就死好像便宜了点。”

  左严翻着眼,已然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旁的玉宴阁使依旧未动,黎孟夜不去管他,四指并拢猛地刺向左严肋下,炼气在指尖游走,自胸口向上漫过左严的头。

  而后他放下陷入昏迷的左护法,抬眼看向那头的阁使。

  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从进来到现在,这阁使安静得犹如死物。

  观之另一人,和时雁一战得正酣。

  时雁一沿着比武场的边缘走动,他感觉不到兜帽下的人此时的情绪。

  活死人的麻烦之处就在于此,无法通过身体细微的反应判断下一次攻击。

  虽不是第一次和阁使交手,但时雁一莫名觉得上次的实战没什么参考价值。

  不过这次最初的目标本就是引阁使同他交手,对方既出手,他就有机会施展计划。

  他操纵血液的能力在此时无需隐藏,半珏对此早已知晓,就是不知他想到的新方法能不能奏效。

  且试他一试。

  掌中血液凝化成长鞭,时雁一控制着将其挥出,凌空后一条瞬分成数条,无法探明真假,游蛇似的冲向阁使。

  对方不躲不闪,振臂挥动衣袖,障眼法被轻易破解,剩下的真实一鞭也在打中人之前变回了血点。

  在距离阁使几步之遥的地方落下。

  时雁一没想过这么简单便得手,远攻不行那就近身。

  血雾如花绽开。

  裂帛声传来,刀刃撕裂皮肉割开狰狞伤口,飞溅的血粘上了被包裹严实的阁使。

  时雁一没有片刻停歇,操纵血液令其钻进阁使被短刀破开的地方。

  控制活死人总需要一定媒介,哪怕能隔空直接操作,总存在相应的短处。

  唯有某种勾连彼此的联系,才能让半珏肆意地控制底下的阁使。

  再者,这联系未必仅仅是上位对下位,也有可能是同行者之间。

  时雁一两指轻勾,那事先留在他人体内的血液与他动作同频。

  堂内晕厥的左严遽然睁眼,还未彻底站直,人已被控制着刺探向端坐在椅中的另一位阁使。

  血液自左严指尖飞射而出,狠狠咬向阁使的咽喉。

  失去控制点的左严重新倒地,而原本端坐的阁使猛地一拍身侧桌案,借力避开了飞驰而来的血。

  与此同时,时雁一面前的阁使有种骤然一空的感觉。

  外表瞧不出变化,周身的气息却刹那消失,这时间刚好与那头的阁使有所动作的时间重合。

  如此,阁使们隐藏的一部分秘密便显露出来。

  半珏对阁使的控制力可以分散,而阁使间又彼此共享某种内核。

  他们每次外出大多不是单独行动,估计为了避免万一有任何一具身体被损坏,余下的也能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这样一来,至多只是找到一同出行的几位阁使中,首要的一位。

  重心既已转移,继续与面前这阁使周旋的意义便不大,时雁一想要尝试的方法,还得是有内核存在的对象,完全的死物没有参考价值。

  他一边用血液追着堂内的那人,一边通过识海与黎孟夜联系。

  黎孟夜反应很快,趁着外头看热闹的楼众尚未反应,迅速封闭了进出的门窗。

  禁入的术法瞬间落下,想要硬闯的人就得掂量一番,实力差异在某些时刻是横亘其间的天堑。

  没了多余的人碍事,时雁一将血液凝结的阈值进一步向上提升,相应的对身体的伤害也跟着加大。

  不过专心对付一人还是绰绰有余。

  “月仙楼主,奉劝你三思后行。”

  被逼退至墙边的阁使喑哑开口,他掌心被血液凝成的钉子刺穿,不知黎孟夜又在旁使了什么法子,身体亦被定在此地无法动弹。

  血钉的一部分和他的血液融合混交在一起,能感觉那属于别人的东西在试图往伤口里钻。

  “这一切都好商量,”时雁一边让血源源不断地渗入阁使伤处,边和人打趣,“如今我既为刀俎,总得探出点名堂才算数。”

  时雁一的计划是让己身血液一点点侵入阁使体内,在他控制下逐渐流尽其散发着浓烈腐臭味的血。

  这方法若是在活死人身上能成,那黎与尚且能救。

  她体内虽有相似的气息,神智依然保持清明,说明被控制程度不深,亦或是黎家的独门心法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外人的操纵。

  “至于你说的三思后行。”

  时雁一话音微顿,他意识到地上的左严已经醒来,只是观这局势对他不利,正在原地装死。

  “我确实计划了三日有余,恰好等到你们来我楼中,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除掉叛徒。”

  “你做梦!”

  左严暴喝,但此前的遭遇让他受创严重,浑身上下只余嘴最硬,他恨不能暴起拍开时雁一出此恶气。

  “师叔醒了啊,这滋味好受吗?”时雁一有所指,轻飘飘地按下他的怒火。

  左严唯有对其怒目而视,转眼瞧见那头的阁使被串在墙上,正流血不止,刚中烧的气焰瞬间歇了半数。

  “你疯了,这般对待玉宴阁使!你这是想拖整个月仙楼下水!”

  这话从左严嘴里说出来甚是好笑。

  时雁一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他缓步走向左严,手指轻点。

  后者似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左严自己尚未意识到,在他不愿正眼瞧时雁一前,他反倒先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