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意外师叔你竟然看不透玉宴阁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时雁一讽刺道。
“这高处既让人昏头,不若由我帮你分忧解难。”
“不、不可能……”左严像是突然想通了个中蹊跷,只一味否定时雁一,又求证似的看向墙边的阁使。
流血不止的阁使自顾不暇,自然无心关注旁人。
一时间,偌大的议事堂落针可闻。
时雁一将吵闹的左严抛诸脑后,转向阁使,让血液更快地流进对方身体,起码得试出答案。
‘不要勉强。’
许是观察到他面色不对,识海中复又响起黎孟夜的声音。
‘我有分寸。’时雁一蜷起的手指微松,反手又挥出数根细针,分别扎入阁使身上几处大穴。
血液流速加快,侵蚀驱逐源血带来的不适感也随之加剧,阁使有了挣扎的迹象。
这与单纯给躯体造成创伤不同,时雁一的血侵入身体,直接威胁到了阁使体内共享的内核。这要落入他手中,必然会影响到先生的大业。
拥有一定意识的内核仅犹豫了瞬息,已然做出了抉择。
黎孟夜本能感知到危险,身体先一步动作,他闪身至时雁一面前,暗红色炼气尽数凝聚身前,堪堪护住两人。
下一瞬,某种物质自爆产生的气流猛冲而出,迅速扩散,转瞬席卷了整个议事堂。
劲风刮得袖袍猎猎作响。
时雁一自黎孟夜身后探出,看向墙边,那里仅剩下乌黑龟裂的墙面,活死人被炸得荡然无存。
“它跑了。”
阁使身体里存在的那个东西,不仅有属于正常人的思维,还能肆意选择栖居的尸身。
两者需割裂地来看待,但又自成一个整体。换而言之,如今能说会走的玉宴阁使由这个意识和活死人的躯壳一起组成。
只不过重心在前一个。
如今这玩意趁着毁掉身体引起的混乱跑了。
“好歹又掌握了一重信息。”黎孟夜很宽心,但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不知玉宴阁有多少这种东西。”
“还有它和半珏的关系。”
时雁一袖袍掩着半张脸,以挡去空气里漫天飞扬的尘埃。
方才他有黎孟夜帮忙挡着,没怎么受到爆炸的冲击,但本就伤重的左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猛冲出的气流给了他当头一击,现在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时雁一决定再加一把柴。
他走到左严跟前,用脚拨开对方不自然横在脸侧的手臂。
左严现在失血严重,对外界的感知在逐渐减弱。
时雁一垂眼看他,说话声压低着好似耳语。
“当日半珏没同你们说实话,或者前楼主有意误导了你。”
左严折断的手没法动,在听闻这话时,只有眼珠缓慢迟钝地移了一下。
“你不是好奇我怎会不受影响。”
和人对上目光,时雁一轻勾了嘴角,好心地将真相说与他听。
“这诅咒的具体内容我虽不曾知晓,大致也能猜到它其实有两层。按照你的反应,你只会一种,能直接作用于觉类能力。”
时雁一说到这,对着左严张开手,示意他看掌中的伤口。
血液逆重滞空不下,与修士的炼气毫无关联,却让人下意识地戒备。
“我不是觉类修士,从来都不是。不过你们一厢情愿。”
左严从前不知时雁一的能力究竟为何,只是听闻前楼主说起,他在年少时有了新的能力,不能再作为备用的容器。
月仙楼不养无用之人,时雁一自那时起,于左严来说,就是废物。
同时他对前楼主所说的——时雁一是觉类修士这一认知——深信不疑。
这么多年来,从未质疑过,其实这事一开始就错了。
左严对立于己身实力之上的人,不仅存在盲目的信从感,还有埋藏至深的奴性,十足地畏惧对方。
加之时雁一有意的隐藏实力,左严一直到现在才缓慢地觉过味来。
如此明显的能力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以前在楼中被欺瞒,后来时雁一叛逃,左严在重要的事件上也撞见过对方几次。
可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从来没有。
盖因他一开始就只认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一叶障目。
“起码你在死前知道了真相,也不算晚。”
时雁一甩手,血针划过左严喉咙,一线封喉。
没有旁人佐证,但月仙楼左右两位护法确实或直接或间接的死于他手。
时雁一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久久未动。
直到黎孟夜抬手勾过他的衣袖。
时雁一回望他,眼中的情绪叫人看不真切。
“我认识的时雁一可从不会共情他人。”
时雁一小弧地弯起嘴角。
“少主多虑了,我只是在可惜这颇具意义的新旧交替,仅有你一位看客。”
黎孟夜跟着笑起来,“倒是我考虑不周,这不是想着楼主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
*
他俩筹备了数日,虽然玉宴阁使这事上办得一团糟,月仙楼的实际归属总算落下帷幕。
左严一死,楼中的那几棵墙头草不足为惧。
时雁一仅用了半日拔除前楼主留下的旧势力,关一批,杀一批,靠流血的方式成为了月仙楼名副其实的新主人。
只是恰如左严明面的托辞,月仙楼这些时日确实堆积了许多事务。
又逢更新迭代,空缺有不少位置。
留下来的人也并非全部打心底里服他,只是被揍怕了,迫于形势敢怒不敢言。
时雁一知晓这些都是亟需解决的紧要事,不然时间一长必然祸生肘腋。
他虽没实际管理过人,但这过程总有经验可循。
短期内维持稳定最快速的方法莫过于收放把握住度。
时雁一有意放出消息,选了一部分瞧着顺眼的人,放权给他们又由着人自由发挥。为他本人之后当甩手掌柜铺好路。
明月皎白,高楼好眺望。
黎孟夜不知从何处提来两坛酒,早早在屋檐上摆开势,趁着时雁一空闲下来的机会,赶忙把人叫来躲懒。
“松醪酒?”时雁一嗅着酒味,“看不出来你还挺养生。”
黎孟夜但笑不语。
回想他们相识这一路,少有如此闲情之时,往往是堪堪结束一件事,马上被迫卷入新的事件,一路推着朝前。
此刻才得有真正坐下来聊上一聊的机会。
“单单这么喝酒也无趣。”
时雁一晃着酒杯,落在杯中的月影被荡起的涟漪切得破碎。
他提议,“不如互通有无,聊聊彼此手头握着的消息,也好为接下去的事做准备。”
如今时雁一掌管月仙楼,本就是江湖中被视为邪魔外道的尴尬身份,这会又有两位阁使消失在楼内。
消息不能封锁很久,等传到江湖中,便是公然站在玉宴阁对立面。
黎孟夜虽然还挂着第一居少主的名头,鉴于此人毫无自觉,爱凑热闹的性子,在烬乐碑和百源派交手时,便被连坐成了魔头的同伴。
过不了多久,都不需要玉宴阁下令,江湖其他门派自发就做表态了。
“估计你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成为整个江湖的公敌。”
“世事无常,但谁让我看人准呢。”黎孟夜贴杯饮下酒液,意有所指。
卫镇那会,黎孟夜还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完全是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时雁一。
一眼就觉得此人有趣,对他胃口,甚至不惜下血本缔结了生死契,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
时雁一斜睨着人,“既如此,趁着酒劲说句实话。”
执着杯子的手一顿,黎孟夜看向时雁一。
“我还远不到酒醉的时候,楼主是指什么?”
“比如说……”
时雁一搁下杯子,朝人伸手。
摊开在面前的手掌白净,指节修长。黎孟夜眼皮突兀地一跳,意识到时晚了一步,鲜红血液绽开在掌心,凝结起的血转瞬就到。
他只觉身前一凉,衣衫已经被扯开了大半。
“你突然恢复的修为。”
时雁一虚起双眼,补全了后半句话。
衣襟大敞,将被遮掩的秘密暴露眼底。
当日漫布半身的痕迹虽不及最初发现时深,却也并没有消散,较之先前似乎与这身皮肉更加嵌合。
“此前你说自己修为已经恢复,我对此怀疑,但你执意不说,我便没有继续追问,”时雁一收起凝结的血液,放开黎孟夜的衣襟,“不知你今日又作何解释。”
这东西既然经由路霜寒之手,便不可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必然是奔着让黎孟夜怎么痛苦怎么来。
而非本人轻飘飘的一句并无大碍。
黎孟夜拢起衣服坐直了身体,他略微碰了碰鼻翼,斟酌着说,“我身上所中之毒名为蚀骨。”
“此毒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修为,随后每催动一次炼气,就会让毒多渗入血液一分。”
“你用了不止三次。”时雁一说。
若当真如黎孟夜所言,瞧他身上这模样,毒已经足够深入。
“其实我当日所说也并非尽是虚言。”
黎孟夜掩去说这话的丁点心虚,当时确实往症状轻了说,但看到时雁一前不久在阁使身上施展的手段,他觉得自己尚且还有救。
“蚀骨毒可解,只是条件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