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汉子跟着笑。

  “那不赶巧,”时雁一懒散地轻掀眼皮,“我兄弟二人前不久刚遭遇匪盗,一身盘缠被洗劫一空,正在气头上。”

  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汉子在对方愈发危险的微笑中拉平了嘴角,刚要继续说些什么,只觉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臂骤然发力。

  而后是响彻整片林子的哀嚎声,惊得林中鸟雀纷纷扑腾翅膀。

  黎孟夜揍完人还不算完,又找来绳子给嚷嚷声不止的汉子捆上。

  但故意留了可挣开的活结,将其往最初发现他的茂密丛中随手一丢。

  两人重回大道,对汉子幽怨的目光欣然受之,径直在人注视下离开了。

  视野彻底消失。

  已然离去的时雁一和黎孟夜脚步默契地一拐,从树林间绕道回至先前的地方。

  “在他身后的高低得是悍匪。”

  黎孟夜甩着隐隐作痛的指骨,虽说揍人确实解压,但他确实仍处在修为全无的适应期,对力道的把握与认知有所偏差。

  要短期内尽快调整,凡事都比不过实打实的操练。

  时雁一小弧度地勾过嘴角,“知道是悍匪还下手这么重,少主到时被群起攻之了可别叫我名,我俩不是一路的。”

  定点蹲守最是无趣,时雁一借着周边环境的掩饰,肩膀靠在树干上放空自我,等回过神来,爪子已经伸向了黎孟夜的头发。

  他潜意识里馋小辫已经很久了,上次给人绑过一次,对方不知出于何意,过了有段时间才拆。

  近来黎孟夜不爱束发,一头墨色的长发只简单挽起一半,边缘会垂落不少。倒是方便了时雁一此时握在手中把玩。

  “看不出来楼主还有这等癖好。”

  话虽如此,黎孟夜仍由着他动作,瞧着全然不担心会变成何等模样。

  时雁一承认得坦然,“适合解闷,确实合乎心意。”

  他的手指翻飞,利索地给黎孟夜绑出了新的两段小辫,集中汇集在左侧耳后。

  “别动。”

  黎孟夜要回头,被按住了,他结喉一滚,“你绑在这地方,等会一转脸这头发得抽我两下。”

  “那是还没绑好,”时雁一撩起他耳后其余的发,目光落向他后颈,那里白净一片,没有料想中的痕迹。

  时雁一不动声色地将那两股细辫藏进未束起的发中,拢着重新顺了一遍。

  “好了。”

  月上柳梢。

  被捆着双手在日头下暴晒了半天的人终于挣脱了绳子,他在高耸的草丛间踉跄行走,压倒了好一片白絮。

  汉子原本的警惕已经消耗在了漫长的折磨里,对水的渴望超过了一切,他只想回去好好躺着睡上个两三天。

  作为通行的大路虽没有照明用具,月色下依稀能窥见林子与路的分界。

  他的脚步声中,迫切地只想着回去,压根没想到有两人候在林中,就等着夜深人静时,由他引路,摸到其后的大本营。

  远远坠在后面的两人记着路线,不忘扯闲打发时间。

  “他脚步虚浮精神不佳,一路上经过那么多岔口,却没有丝毫犹豫,怎么瞧着也不像其所谓的初次来此。”

  “更像是标记踩点,”黎孟夜接上他的话,“兴许薛娘碰巧在此前撞见了他们,被其将计就计地掳走,才未能留下只言片语。”

  这样多半凶多吉少。

  交谈间已然能看见山匪扎寨的营地,夜间篝火燃得极盛,高处还有专门放哨的人。

  这个距离,不能再近。

  两人停下脚步,黎孟夜选了处方便查探的地方,翻身上树。

  他夜视尚佳,无须太过依赖工具,也能将扎营处的情形看个大概。

  单从外面看,一切如常,那人给看守的递交了牌子,简单说了几句后便进去了。

  往里的空地上没有几个身影,在哨塔上的山匪连盹都不打一个,直挺挺地杵在那里。

  至于人数几何,战力几何,是否掳走了别的过路人,皆无法辨别。

  情况不明前自然不可硬闯。

  黎孟夜从枝桠纵身而下,冲人摇摇头。

  “或许我们可以绕过山头,去他们正后方看一眼。”时雁一沉默片刻后提议。

  绕行耗费了些许时分。

  寨营后侧地势险要,想来最初的选址也考虑到了会被从后偷袭的可能。

  不止如此,正对着山脉的位置照样设有哨塔,与前边的不同,它是简易机关,一旦捕捉到会动的目标,自动发射。

  准头姑且不提,必然会引来寨中人注意,如果薛娘真的在此处,打草惊蛇会间接导致她遇害。

  时雁一确实可以用傀儡术控一些虫鸟,不引人注意地偷偷潜入,只是范围有限,控制的程度一般距离一远就会被生灵本能挣脱。

  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暴露

  “这个我有办法。”

  黎孟夜向人伸出手,像是知道他所想,“楼主先挑个要控制的,我帮忙加深傀儡术。”

  “不用修为也能办成?”

  时雁一将信将疑,但仍然动用了控制术,选了条平素行动缓慢的翠青蛇,示意黎孟夜动作。

  整体草绿色的小蛇盘在时雁一手腕上,本就温和的性格在被夺去自主意识后愈发驯服。

  “劳烦楼主,需要借你的血一用。”黎孟夜说着先划开了掌心。

  时雁一没拒绝,跟着在手上同样的位置划了一道。

  十指交握,彼此的血转瞬汇至一起。

  一些细枝末节处的变化悄然发生,首先是攀缠在小臂上的青蛇变了颜色,原本翠绿鲜艳的色泽变灰变暗,更加地贴合夜色,如果不仔细长时间盯着它看,很难发现变装后的青蛇位置所在。

  其次,时雁一浅浅地闭起双眼,而后再睁开,确认确实被加强了,视野同步的范围虽没有太大的诧异,但角度略有变化,让他所能感知的东西更为广阔。

  “生死契最初依赖的是结契双方的心尖血,所以即便我此刻失去修为,需要灵气的术法不可施展,但契印不同,只要有媒介,依旧能发挥作用。”

  黎孟夜松开了手,掌心的血迹不分你我,些许黏腻,他却不以为意,又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

  先给时雁一擦干净了手,换个面才继续清洁自己。

  时雁一在人收回去后微蜷起指尖,轻扯嘴角,“提醒我别太过得罪你,不然哪日盟友的契约被撕毁,刀的价值就不复存在了。”

  “楼主也不必担忧,我难得找到一把趁心意的刀,自然舍不得轻易丢开。”

  林间的夜晚透着几分冷意,说完这话后,两人默契地都没开口。

  时雁一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温度,他颇为不适应地垂下手臂,缠绕其上的青蛇顺势落地,自陡峭的山体一路向下,借着浓郁的夜色混进了寨中。

  这寨中的山匪似与寻常匪类不同,戒备森严,即使夜已过半,寨中依旧灯火通明。

  青蛇沿着建筑落下的阴影持续深入,躲过了不少放哨的山匪。

  一炷香过,这大致的构造都摸了个透彻,却是没瞧见任何能够关押人的地方。

  不仅没有,偌大的营地除了山匪,再没别的人,与之前碰到的汉子相比,寨中的人个个精悍无比,瞧着能以一挡百,不似匪更像兵。

  “大体的情况如此,今日不便再留,我们先回去。”

  黎孟夜朝着时雁一打了个离开的手势,后者欣然应允。

  等寨子只剩下遥遥的一个虚影,时雁一才解了傀儡术,回归本能的生灵容易造成混乱,他得算准了时机,叫人找不到任何一点端倪。

  长夜尚未结束,称得上一无所获的两人回到镇子里。

  本以为念芷早已熟睡,到了宅子门口才发现那里缩了一团小小的影子。

  正是此前说着会在家里等他们回来的念芷。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掩住将起的哈欠。

  “大哥哥……你们回来好晚啊。”

  “怎么在这等,好歹进屋裹床被子。”时雁一手掌悬在念芷脑袋上,迟疑片刻没有选择落下。

  倒是后者察觉到他动作,颇为眷恋地拉过他的手贴了一下脸颊。

  触感是一片冰凉,看模样是干等了一晚上。

  “念念不困,只是担心大哥哥、们。”

  她那又一次出现的奇怪停顿引来黎孟夜侧目。只是不等他提及,念芷已经问起了他们此次外出的结果。

  “抱歉,我和弟弟去镇子边上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时雁一暂时不想将山寨的事透露给念芷,一来薛娘的行踪到底不过他们的猜测,无凭无据不能妄下定论,否则只是空欢喜一场。

  二来,他看着如今的念芷,这事说了也无济于事,这么小的人自从降世便不曾出过此地,连像样的武器都未必拿得起来。

  单从今日探查到的结果,即便那些山匪都是普通人,训练有素的普通人与寻常者又有不同。

  即使是现在的他们都没把握能毫不费力地将其拿下。

  话说回来,他们来此不过暂避,等黎孟夜恢复了修为,便是离开之日,不宜与镇中的任何人有过深的牵扯。

  这镇子再好,也不是他们的归处。

  “大哥哥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