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芷几乎是喊出声的,当下否定了时雁一的说法。

  后者略带诧异地看了眼念芷。

  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呼吸微显急促,像是备受委屈的模样。

  “哟,你先别着急哭,”黎孟夜看她一副你们都是大骗子的表情,原地打断她酝酿。

  “这确实是我们在外转了半天后打探到的结果,你一直待在镇子里未曾外出,怎么会觉得我们骗你?”

  “我……”念芷支吾。

  “除非你一开始就没说实话,这么肯定我们撒谎,你有别的事瞒着我们,看我们被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那倒是笑啊,苦着脸做什么。”

  黎孟夜每说一句话,她的面色便白上一分,拽着衣角的手指不安地搅动。

  “我没有!”念芷尖叫着反驳,又像是怕时雁一误会,没急着解释,只带上几分哀求地喊他,“……大哥哥。”

  “你说,我有在听。”

  时雁一说话声很轻,但此时的态度无疑给了念芷一下重击。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念芷咬着唇,仰着脑袋看人,眼睛里有泪水充盈,但迟迟未落。

  “我依稀记得娘亲说着有些累了,回房间休息。但是第二天再去找娘亲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念芷往前走动两步,再一次拉住了时雁一。

  “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娘亲的房间看,发现娘亲不见了以后,我只在那里睡过一次。”

  时雁一低头看她,上眼皮轻敛着,让他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

  这么定定瞧着人的时候,双眼的眸色衬得很深。

  “你提醒我了,”他开口道,“既然你认定了我们撒谎,不如跟着我们去。”

  念芷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点点收了回去,转瞬只可见眼角残留的一点湿润。

  还不等她高兴,就听时雁一补全了后面的要求。

  “事先说好,发现可疑处的地方距离这个镇子很远。我弟弟身体欠佳不会抱你,我当然也不会。

  你得自己跟上我们的脚程,若是中途累了饿了,我们不会停下歇息,也不会特意留下来陪你,明白了吗?”

  念芷听话地点头,松开了拽着时雁一衣服的手,“我不会拖后腿的,只要你们带我去。”

  “那便走吧。”

  *

  “这么突然改变态度,你在怀疑什么?”

  趁念芷不注意,黎孟夜压低了嗓音询问时雁一。

  他俩身高腿长地走在前边,哪怕只是正常的速度,对于一个幼童来说完全跟上还是勉强了些。

  念芷在后面时不时需要跑上几步,没有闲心注意他们的谈话。

  “稍微有点事需要再回去确认一下。”

  “必须带上小孩子才能试探出来?”

  时雁一似有所感地看向黎孟夜,顿了两三秒,“要真有事,我必然先捞少主。”

  明明只是普通的对方会说的话,黎孟夜却从话中品出了一些微妙的调侃。

  他后知后觉,错过了最佳回击的时机,堪堪来得及捕捉到时雁一眼中一闪而逝的促狭。

  啊,这人真是……

  黎孟夜心想,先一步转开了眼。

  一路上碰见的人多,他们又是有意留下痕迹,为了是看镇上人对外出一事的反应。

  短暂招呼的话大差不离,每一个与他们交谈的人却好似会自动回避此事。

  倒是符合念芷当日的说辞,但凡提起薛娘,都会转身离开,即使不提,只要牵扯到出镇子的话题,突兀避而不谈者比比皆是。

  试的多了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们便不再镇中逗留。

  白天行路与夜间截然不同,注意到的痕迹更多,包括一些昨晚被忽略掉的东西。

  念芷落在后面,脸被晒得通红,头发也汗湿地粘在脸颊上。

  这是她第一次出镇子,但眼下并不是欣赏风景的时候,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两人真得丢下她不管。

  不、只要她一表现得不情愿,他们一定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

  金乌高悬在天,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里,连眼前都浮起层层叠叠的黑影。

  记不清过去多久,念芷后来都凭本能走着,直到某个时刻,突然撞上了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时雁一伸手捞过险些摔地上去的念芷,轻飘飘没什么实际的重量,他情绪不显地将人扶正了。

  “怎么了,大哥哥?”

  念芷还记得对方说的话,不明白为何突然停下,这四周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们到了。”

  她听见时雁一说着,睁大了本就圆润的双眼,疑惑地回道:“可是……念念除了草和树木,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啊。”

  确实什么都不剩,偌大的地方没了昨夜所见的山寨,只有杂草丛生的一片虚无。

  黎孟夜压了压手指,缓缓呼着气。

  “你确定什么都没看见?”

  来的路上,他隐隐猜到了时雁一的怀疑。

  这条路线不会有差错可能,黎孟夜昨日特地在人衣服上沾了些许方便追踪的粉末。

  气息一路留在沿途,再加上他们有刻意记下地形。

  唯一的差别,仅在于同行多了一人。

  时雁一说的必须要带上念芷才能确认的事,生活在镇上的人时不时表现出来的怪异逻辑,都好像绕着一个人在转。

  “什么都没有,”时雁一重复,“但想着眼见为实,带你来看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们可以回去。”

  念芷用手背抹去下巴挂着的汗珠,红彤彤的小脸皱在一起,对时雁一所说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哥哥带她走了近半天,翻过了一整个山头,为的就是看一眼什么都没有的荒地?

  时雁一没想过多解释,把人带到有树荫的地方。

  “累的话先休息一会再走。”

  他说着看向另一边的黎孟夜,后者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

  时雁一便清楚对方这是知晓了他的打算。

  待日头微转角度,念芷休息得差不多,脸上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正常红润感,时雁一牵过她往回走。

  念芷脚步一顿,望向侧对着他们站立的黎孟夜,问牵着她的人。

  “他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他另外还有事。”

  时雁一蹲身问她,“我们早些回去,可能需要去你娘亲房间看一下,可以吗?”

  成功被导开注意的念芷没有多犹豫,比起留下和这个总让她觉得害怕的小哥哥,她自然愿意跟大哥哥一起走。

  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于视野,一直不怎么情绪外露的黎孟夜望着逐渐出现的建筑,表情遽变。

  饶是他见过的离谱事情多了,也从没遇见过这般怪事。

  念芷是个寻常的普通人家小孩,这点毋庸置疑。

  他只是修为暂失,原先拥有的认知可没丢。

  这也证实了时雁一的猜测虽然荒谬,却真实适用于如今的场景。

  ——念芷认知外的事物,在其本人到场前提下,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甚至直接影响到了整个环境,同时作用于他人视角。

  黎孟夜推捏着鼻梁,眸色沉沉。

  他有预感,他们会被困在此地许久,直到替念芷寻回薛娘。

  另一头,时雁一和念芷回到了镇子。

  和镇上每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打过招呼,回到院子,再到薛娘的房门前。

  时雁一推开房门,视线环顾房内一圈。

  很典型的江南风格摆设,真要说的话,和时雁一此前在梦中所见的黎家相类似。

  时雁一见念芷没特别的反感情绪,自行入内开始检查,一圈下来,没找到任何可触发的机关。

  婆婆口中的薛娘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出阁后的女子,待邻里乃至全镇的人都好。

  但这种好,在时雁一看来,多少有些浮于表面。

  “你娘亲平素都去什么地方?”

  时雁一问念芷。

  或许这会尚在白日,又有旁人作陪,念芷暂时地忘记了害怕,脱去鞋袜跳上床榻。

  被褥还维持着她那会躺过的褶痕。

  她讲半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自底下传出来。

  “娘亲不怎么喜欢外出,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念念。”

  “我看这里也没别人,这么大的宅子,打扫起来颇费功夫,都由你娘一人料理?还有你们平日吃住。”

  “婆婆会照顾我,至于娘亲……”

  念芷突然想到什么,或许是某件她不曾留意的事,在经人提醒后窜入脑中。

  她抬手抵了一下脑袋,没能抓住迅速闪过的画面。

  “念念的娘亲从来不会和念念一起吃,都是她看着我吃。”

  那种只能短暂看到碎片东西闪过,却怎么也捞不到的感觉很难受。

  念芷忍不住又敲了一下脑袋,在被子里不安地躬起背。

  “你怎么了?”

  时雁一直觉不对,急走两步靠近念芷。

  与此同时。

  快速回忆着昨夜山寨地形的黎孟夜越过了哨塔所能探查到的边界底线。

  “我怎么了?”念芷挺起腰背,茫然地重复着时雁一的话。

  黎孟夜避开了一处放哨的山匪。

  “有入侵者。”她的双眼变得空洞,不明就里地警示道。

  时雁一眼皮突跳,念芷明显不对劲,再看外边天色,已然过了约定的点。

  按说,黎孟夜只需要在他们离开视野范围后,看一片荒芜的空地上有无山寨的影子,便可转道回来。

  根本不需要那么久!

  只有一种解释,他试图探听更多的情报,只身潜入了山寨。

  那头,藏在拐角的箭弩暗桩悄然移动,箭头指向黎孟夜后心。

  瞬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