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在台下奏起乐来, 暖场的舞蹈开演。

  纪无锋、薛锦年在舞台两侧落座,各自思考第一轮“悲”的乐曲。

  此时的台上,不知从何处升起烟雾, 云衫飘飘,香髻回环, 两侧各有仙人顾盼、神女垂首,正似云阶月地,美不胜收。

  包间里, 万第荣揉了揉眼, 又看向张应慈, 不确定地说:“这江湖笛王是谁?”

  张应慈向舞台看去,犹豫不语。

  屋里另几个要好的官员讨论起来。

  “肯定是江湖上的人, 咱们朝堂上不熟悉也正常。”“看样子当是位英俊男子。”“瞧他在如此温暖的环境下还穿了裘领, 想来体弱畏寒。”

  万第荣和张应慈对视一下, 都看到对方犹疑中的确信、确信里的犹疑。

  暖场舞蹈已经结束。

  吕童再次回到中央, 左右一瞧:“二位谁先来?”

  薛锦年站了起来。

  吕童正想请她,却听她说:“刚刚是我抽了绣球, 不如这次就你先来吧。”

  纪无锋无奈笑笑, 甩开墨发,拂开衣袍, 走到吕童身旁:“那便我先吧。”

  吕童点点头:“好, 主题‘悲’, 先请笛王演奏。”

  无视了吕童说的“笛王”带来的尴尬, 纪无锋执笛站立,将笛子送到口边, 丹田发力,气流平缓而绵长地送入笛孔, 只听一声苍凉悠长的音律倾泻而出,像是戈壁中失散了同伴的独马,一声长嘶,踽踽独行……

  在这片茫茫之声中,位于四楼的一间包间里,一声闷哼,身着华服的女子瞪大着眼,颈侧涌出的鲜血把用作装饰的大朵牡丹染得鲜红刺眼。她被按在墙上,嘴被死死捂住,不敢置信地看着行凶的人,随后,她的身体开始逐渐下滑,却又被行凶者拉住,最终慢慢坐倒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女子的脸色变白,而那身美衣彻底变成红褐色,行凶者脸色冷淡,将手中刺破女子脖颈的步摇插回女子的发髻之中。

  之后,在笛声停歇时,行凶者淡然离开了包间。

  “好!”

  短暂的安静后,观众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纪无锋轻轻鞠躬,直起身时一眼锁定观众席里的陆容辛——陆容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满眼都是温柔的骄傲。

  吕童登场:“下面有请琴仙演奏‘悲’主题。”

  掌声之后,纪无锋回到舞台左侧落座,而薛锦年已在中央架好了古琴,美眸一扫,指落音起,却是江南的潇潇雨意,断桥空船,倦鸟残巢无归地。

  四楼的又一间包间里,行凶者一脸谦逊笑意,低头用小刀削着果皮,旁边,身着织金锦袍的中年男子沉浸乐声之中。

  行凶者安静地将一整个苹果的果皮削下来,那一串长长的、螺旋状的果皮掉在地上之时,行凶者突然暴起,一手捂嘴一手插刀,中年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推翻手边的茶盏,就不支倒地。

  可惜,茶盏摔在了长绒地毯上,只有茶水流了出来,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待到中年男子彻底没了生息,行凶者才直起背来从窗口向下看去,薛锦年正好奏到一曲的尾声,飞花阁内有人感伤,有人悲涕。

  行凶者退离窗边,看着地上的中年男子,淡淡地说:“多么应景,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哭呢。”

  说完,他转身离开,嘴里低声念叨着:“还有三个……”

  此时,吕童又返舞台:“诸位,现在围绕‘悲’这一主题的演绎已经结束了,不知哪位更能触动你的心绪?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桌上的绢花,这支花就是您的肯定与支持,请您将花送给更能打动您的那一位,我们此次的比赛将以双方赢花多少定胜负。”

  陆容辛看向桌上,原来桌子中央花瓶里插的绢花不仅是装饰,更是定夺比赛输赢的“票”。

  “当然,如果您非常喜爱某一方,想给他/她更多的支持,您也可以另外购花,”吕童一派风雅出尘的样子,“飞花阁内提供有单枝绢花、多支绢花、提篮绢花,也有单朵鲜花、提篮鲜花、盆栽鲜花和各色花雨,只要您愿意支持,阁内就会将您的喜爱送到台上。”

  吕童介绍完,就退到了舞台后侧,几个杂技艺人登场,在锣鼓声中表演起了顶碗、钻圈、叠椅等杂技。

  钟震波拿着一朵绢花研究,小声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和我姐姐做的一样。”

  陆容辛看看四周,抬手招来了小厮:“花雨什么价格?”

  小厮:“花雨分大小,小型花雨只要白银六百六十六两,中型花雨需白银八百八十八两,大型花雨则是白银九百九十九两。”

  陆容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支持笛王。”钟震波将手里的花给了小厮,而后问陆容辛,“你该不会想花那个冤枉钱吧?你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的。”

  陆容辛看向台上:“可他的笛声值得。”

  钟震波:“……”

  陆容辛坦荡道:“花雨太贵,花篮作价几何?”

  小厮神情未变,依旧恭敬地说:“绢花花篮一百两一个,鲜花花篮三百两一个。”

  陆容辛想了想荷包里的钱,说:“鲜花花篮两个,给那位,嗯,江湖笛王。”

  ……说出这个称呼还真的有点羞耻呢。

  收了钱,小厮便高声唱和:“五号桌,送江湖笛王鲜花花篮两个!”

  很快就有两个人各拿一个花篮——这花篮足有多半人那么高,各色花朵装饰起来有成年男子合抱那么大——送至台上。

  纪无锋听了唱和,立刻向五号桌看去。钟震波耸了耸肩,指了下陆容辛,陆容辛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花篮被放在纪无锋身后。

  纪无锋从花篮里抽出一枝花,轻轻一嗅,清雅的香气窜入鼻间,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好心情地冲着陆容辛回了个笑容。

  “嘶——”

  这位江湖笛王气度雍,姿仪美,鸟羽面具添了几分神秘,此时再一笑,便是冰山融化,百鸟鸣春。飞花阁内瞬间响起一片女子的抽气声,一时间送花之人更多了。

  陆容辛挑了下眉。

  纪无锋立刻收了笑容。

  在此期间,不停有各式绢花、鲜花被送到台上。

  突然,就听一片惊呼,几只花篮被堆上舞台右侧,在薛锦年身后形成一小道花墙。

  小厮高声唱喝:“二层牡丹居,送溟夜琴仙鲜花花篮十只!”

  “哦哦!”人们纷纷发出善意的呼声。

  不多时,就见又一批花篮被摆上了舞台。

  “二层芍药居,送溟夜琴仙鲜花花篮十六只!”

  “哇!”呼声更大。

  人们抬头看去,牡丹局、芍药居正好并排在二层中央,两个窗口里,一边是富贵逼人却一团稚气的纯亲王李端衡(曾经的五皇子),一边是眉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溟夜阁才子云文宾。

  李端衡轻轻歪头,问身边人:“芍药居送了更多的花吗?”

  “是呢。”

  “那不行,”李端衡鼓了鼓脸,掏出一沓银票,“我要送更多。”

  片刻后,大厅里纷纷扬扬一片粉白的花瓣雨降下,小厮唱喝道:“二楼牡丹居,送溟夜琴仙小型花雨!”

  “哇——”

  舞台上,薛锦年起身,冲着牡丹居的方向福了福身,李端衡当即笑开了花。

  此时,恰好杂技表演结束,送花的环节也随之暂停。

  云文宾失去了送花雨的机会,皱了皱眉,不甘地坐了下来。

  吕童踩着花瓣上场,满面笑意:“真是今日花作天降雪,错看芬芳误凝霞。感谢诸位的喜爱与热情,接下来将进行主题‘欢’的比试。我们短暂休息后,将请溟夜琴仙演奏。”

  侍女们轻柔登场,清理舞台,台下也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薛锦年来到舞台中央。

  笑意乍现,手指扫动,如初春泉涌,润过大地,一抹绿意破冰而出……

  飞花阁三层。

  咚咚咚。

  行凶者耐心敲门,声音柔和:“客官,给您送点心了。”

  屋内一男一女,两人未感到任何异常,直接说:“进来吧。”

  行凶者:“房门锁了,请您来开一下吧。”

  女子皱眉:“你锁门了?”

  男子瞧了瞧门口,因一道屏风遮挡,男子看不到门栓的情况,只能一边疑惑地念叨着“没有啊”,一边起身向门口走去。

  绕过屏风,看到门果然没锁,男子有些不悦地打开门:“门没……唔!嗯!”

  行凶者冷静地堵住男子的嘴,直接捅了过去。

  女子听到异响,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行凶者声音略显惊慌:“先生晕倒了!”

  女子急忙起身。

  行凶者扔开男子,满身是血地走了进去。

  女子惊呼:“啊啊!宋……”

  欢快琴声从敞开的窗口飘进来,满场的叫好声里,一声恐惧的惊叫并不明显。

  坐在舞台旁侧的纪无锋耳朵微动,随即看向了三层,但惊呼声转瞬即逝,他只能分辨出大致方向,并不能锁定具体的窗口。

  或许只是发生了小小的意外。

  纪无锋随即将注意力转回舞台上。

  薛锦年的演奏结束了,接下来该他了。

  当笛声响起时,三层的行凶者才松了口气,撒开手,伴着“咚”一声,女子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行凶者身上衣服满是脏污,不能直接离开,但在屋里搜寻一番也没有备用衣物,脸色阴鸷起来。

  “啧……”行凶者不耐烦了,“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

  这时,一个小厮恰巧从走廊经过,行凶者听到脚步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开门冲了出去。

  舞台上传出笛声,是鸟雀的欢鸣。三层包间里,行凶者心情转好,他换上了小厮的衣服,虽然衣袖裤腿都略短了一些,但他稍稍佝偻起背,衣服的不合身就不太显眼。

  关上这间满是血腥的门,行凶者转向二楼,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在二层的山茶居里。

  他的目标是万第荣。

  但二层不同于三、四层,能订到二层的位置,不仅需要有钱,更需要你有相当的社会地位——或是有权,或是有名。这一层不仅有飞花阁的人维持秩序,还有各间主人自带的护卫,每个包间更是有两名小厮或侍女伺候。

  行凶者虽然换上了小厮的衣服,但他显然无法混入二层,在楼梯口徘徊了片刻,反而引来了护卫的怀疑和盯视,以至于他不得不暂且离开。

  笛声轻快跳脱,山茶居里,万第荣满面喜意,一只手的手指和着节奏在腿上轻轻拍打,另一只手取了桌上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十分悠闲自在。

  张应慈见老师爱吃这茯苓糕,便起身去招呼小厮再上些糕点果子。

  同在此屋的还有四人,其中三人是万第荣的朋友,另一人和张应慈一样是某人的学生。那位学生见张应慈起身忙碌,也急忙起身帮几位长者倒茶。

  忙了一圈后,这学生便拎着空了的水壶向外走去。

  行凶者在一楼大厅转了两圈,随手拎了壶水,假装忙碌的样子,实则见机换了一侧楼梯,随着一个端了点心的小厮一起上到了二楼。

  那小厮直略略看了行凶者一眼,没有多想,直接向着山茶居方向去了。楼梯口的护卫虽然多看了行凶者两眼,但以为他和前面小厮是一起的,便也没有拦截。

  行凶者按捺心中激动,与前面小厮一道同行,见他进了山茶居,更是暗道巧合。

  “我们屋里没水了,你去加点水来。”

  山茶居门口,那学生在吩咐侍立的另一名小厮去提水。

  门口的小厮正接了空水壶就走,行凶者立时凑了上去:“客官,我正好提了热水。”

  学生想拎过来,行凶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我给您送进屋去。”说着,就与刚刚送了点心出来的小厮擦肩而过,朝山茶居里走去。

  舞台上,纪无锋闭眼吹奏,笛声飞扬,似雄鹰冲破天际。

  山茶居里,行凶者进屋倒茶,心跳加速,一步步接近万第荣。

  笛声倏而转低,片刻停顿。

  行凶者沉稳地给其他几人倒了茶,等最后走到万第荣身边时,张应慈突然拦住了他:“等等,老师不爱喝太热的茶,你放这吧,我们自己会加水的。”

  纪无锋昂首再吹,音调挑高,直冲人心。

  行凶者乖顺地放下水壶,作势要转身离开,实则趁机拿出身上藏着的小刀,突然暴起,直扑万第荣!

  笛音在一片浓厚的欢喜之情中骤停,台下观众还沉浸其中,没能反应过来时,就听二层传出厉喝与惊叫。

  “去死吧!”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