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波就这么坐在地上, 声音无力地叙述了一番百泉遇害及查凶的经过,李端玉拿着马鞭,一边听, 一边细细把玩着那颗红宝石。

  “好了,我知道了, ”李端玉说,“你且去安排好西岭各门派弟子,勿起争端。”

  宋俊波勉强站起来:“是。”他走了两步又停下, 问, “我儿宋义……”

  李端玉看也不看他:“你自去做好你的事, 一切有我操办,大可放心。”

  “宋广平, 遵仙子命……”宋俊波伏地磕了三个头, 声声震耳, 这才离去。

  李端玉冷眼看着宋俊波的背影消失, 摇摇头,看着那颗红宝石, 叹息出神。突然, 她猛一转头,厉声喝问:“谁在那!”

  “真是有趣啊。”一袭白衣的庚申满法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 “现在的小姑娘都像你一样有趣吗?”

  李端玉站起来, 握紧马鞭, 警惕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庚申满法。”庚申满法充满兴致地打量李端玉, “为表示友好,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万寿族人。”

  李端玉眼瞳蓦地放大,脱口而出:“不可能!”

  庚申满法轻轻地歪了下头:“为何不可能?”

  李端玉不再言语, 只是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庚申满法从容自在地走了过来,坐在了李端玉旁边的位子上:“我想要更有趣一点。”

  “什么?”

  庚申满法拄着下巴,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看向李端玉的眼睛:“你并不喜欢现在的状况吧?你一边利用手中的权利,一边唾弃自己的行为,你用坚强冷硬保护自己,斡旋局面,努力达成目的,没错吧?”

  李端玉心中一动。

  庚申满法说:“真是少见的女子,我们交个朋友吧,我来帮你,你要让我看到更多有趣的事,如何?”

  看着面前伸来的那双手,李端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能帮我什么?”

  “只要有趣就可以。”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唔,凭我百损不死、武功高强?”

  “好,记住你的话。”李端玉突然觉得一股新鲜的空气鼓劲胸腔,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那是她从被炀和宫笼罩的未来中看到的另一种可能。

  ***

  陆容辛正在开方,青竹走过来说:“陆大夫,老爷、夫人有请。”

  陆容辛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纪无锋,纪无锋不放心地看着他,陆容辛拍了下纪无锋的手,随着青竹走了。

  一旁的小厮上前来拿了药方去抓药,纪无锋坐在那里,看着一群人把宋义抬走,又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只能时不时喝茶。等到他已经去了一趟厕所后,陆容辛才回来,纪无锋立刻迎了上去。

  纪无锋:“怎么样?”

  陆容辛:“没事。”

  恰好此时汤药熬好端了进来,浓浓的苦味迅速飘散开来。陆容辛对二管家说:“服药后一到二个时辰应有好转,我们就先走了,若有问题再去找我。”

  二管家:“好的好的,我送您回去。”

  陆容辛拒绝道:“不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可以。”

  然而,两人还未回到客院,便遇到了由宋礼领着的往荣敬轩去的诸位掌门。

  宋礼向陆容辛问了好:“陆神医,感谢您为舍弟诊治,现下事物繁忙,之后再向您道谢。”

  陆容辛点了点头,和纪无锋一起避让到一边。吕一平向纪无锋眨了眨眼,纪无锋弯了下嘴角,算作回应。

  宋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陆神医,不知您是否有时间?能否协助我们查案?”

  “查案?”

  “是这样,昨夜百泉道长于晚宴暴毙,这也是我们封了府门推迟比试的原因。刚刚我们在百泉道长发现的食物中发现了一些异样,希望您能帮忙分辨。”

  陆容辛和纪无锋互相看看,跟了上去。

  荣敬轩内。

  宋俊波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已经恢复常态。他介绍了坐在主位的李端玉,又一一介绍了诸位掌门,以及被关押的舞娘、小厮、侍女,还有一个昏昏沉沉的邹元。

  话不多说,宋礼命人将可疑食物端了上来:“这是百泉道长的那份食物,是用东洲的秦蟹和黎鱼所制名菜‘日出江花’,但我们发现,这份汤羹有些奇怪的味道。”

  陆容辛上前检查饭菜,又对其他人剩下的食物进行了检查,纪无锋尽职尽责在一旁帮忙。

  在检查食物期间,李端玉说道:“宋家主已将昨日之事一一向我说明,诸位掌门皆是人中龙凤,我自是相信大家的品行,但涉及到我炀和宫一位弟子的性命,有些事我不得不提。”

  “归剑宗,素来与我宫交好,与百泉道长也有日常往来,关系融洽。”说着,李端玉向谢海月笑了笑,谢海月也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吕一平轻轻“哼”了一声,但随即发现自己发出了声音,立刻假装清嗓子,冲谢海月尴尬一笑。

  “宁门主的三珑门女弟子居多,与我炀和宫虽然交往不多,但也无甚交恶。”

  宁樵紫点点头。

  “时青派丁掌门送来黄金五十两,诸位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纷纷看向丁雄飞,他毫不在意,反而向李端玉笑得谄媚。

  “十天古帮……”

  李端玉逐一分析了各派的情况,看起来无人与百泉道长有仇。,

  李端玉说:“但这也只是表面情况,我想,这其中还有隐情。”

  纪无锋心想,的确如此,他在宋义的信件中看到,百泉曾提及一些门派交往秘辛,比如,谢海月看似一派风流,但其实曾经因脱发求助百泉;宁樵紫看着十分严肃但其实找了个十天古帮的小弟子谈朋友,后来还把人翘到自己门派里当了五门主;时青帮曾濒临解散,经炀和宫接济才得以恢复,丁雄飞更是借机上位顶替了老掌门……

  此时陆容辛查完了食物,问:“我可否查验百泉道长的尸身?”

  宋俊波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李端玉。李端玉矜持地点了下头:“自然,陆神医请便,重要的是找到真凶。”

  纪无锋打开药箱,陆容辛从药箱中取出手套戴上,仔细查验了百泉的尸首。托荣敬轩冰气盎然的福,尸首保存良好。

  李端玉看向小厮侍女等人,说:“至于你们,昨天该问的也都问了,我现在只有一句话,”她环视屋内众人,柳眉倒竖,“若凶手现在站出来自首,我还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若是被查出来,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屋内一片安静,并无人言语。

  “赤莲仙子,我查验完了。”陆容辛站了起来。

  李端玉:“可有发现什么?”

  陆容辛:“百泉道长虽有外伤,但不致命,因是中毒而亡。他的这份汤羹中的确有药物存在,但我发现,并非只有他的饭菜里有药物,而是所有人的饭菜中都有药物。”

  “什么?!”众人大惊。

  陆容辛说:“我想,为何只有百泉道长一人出事,应当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诸位在服下药物时同时摄入了解药,又或者,这种药物发作需要一个诱因,而只有百泉道长遇到这种诱因。”

  陆容辛看向李端玉:“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

  李端玉笑着说:“多谢陆神医。”

  这时,舞娘颤巍巍开口:“他是中毒而死?”

  “对。”陆容辛说。

  那舞娘立刻松了口气,说:“我承认,道长背后暗器是我所伤。”

  李端玉严肃道:“你说。”

  舞娘说:“我在来宋府前,接到一个人的委托,只要我能杀了这次炀和宫领队的道长,就给我百两白银。所以,我利用跳舞的机会,给所有人都下了乏力疲倦的药物,然后用小刀刺了他。”

  李端玉:“是谁找你做这件事的?”

  舞娘犹豫片刻说:“我不知道。”

  李端玉:“小刀在何处?”

  舞娘带着人去了外面,从一处假山里带着一把小刀回来了。

  对比了凶器和伤口,确认无误后,李端玉说:“虽然你不是造成百泉道长死亡的凶手,但你意图明确,并且确实造成了伤害,也应当承担相应的后果。”

  两名炀和宫弟子上前来,一把捂住了舞娘的嘴,无视挣扎,将其拖走。李端玉似是没看到那一幕一般,面色如常地说:“那接下来我们就查一查,是什么引起了毒发吧。”

  炀和宫弟子纷纷行动起来,将各处可疑物品搜集来给陆容辛过目,各位掌门也积极将自己身上的物品与旁人对比,想要找出相同点。但一番忙碌后,并没有什么发现。

  李端玉倒是不急,身形不见丝毫倦态,反而笑得雍容华美:“真是巧妙的手法,我越发期待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了。好了,各位请再想一想,你们和百泉道长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吕一平突然脸色怪异起来,他看向四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纪无锋注意到吕一平的动作,微微眯了下眼。

  谢海月在吕一平身边,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沉思片刻,向前两步,向李端玉行了个礼,说:“赤莲仙子,我想百泉道长还有一物是我们不曾接触的。”

  李端玉好奇问道:“哦?是什么?”

  谢海月说:“金子。”

  话音刚落,丁雄飞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抽动一下。

  很快,炀和宫弟子将那个装金子的篮子拿来了。

  陆容辛打开篮子盖的那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取来手套,拿起篮子里的金锭,把每一块都仔细看了看,说:“这金锭上有药粉,但我还得进一步确认。”

  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到陆容辛身上。

  纪无锋在陆容辛的指示下出去抓了一只鸟来,陆容辛则取了些金锭上的药粉,又取出一些汤羹,将药粉混入,给鸟儿喂下。有小厮取来了一个鸟笼,纪无锋把鸟关了进去。

  所有人都盯着笼中蹦跳的鸟。

  一息,二息,三息……

  突然,笼中的鸟一头栽下,掉在笼底不再动弹。

  这一刻,丁雄飞周身一凉。

  李端玉抬眸看向这位时青派掌门:“丁掌门,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丁雄飞垂首躬身,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话时,他却突然发力抽身,一步跃出三丈远。

  纪无锋立刻护着陆容辛向后一退,躲了开来。

  谢海月大喊:“抓住他!”

  就见吕一平、宁樵紫、吕绍等人飞身而出,几名掌门在院中缠斗一团,拳掌相击如雷声贯耳,腿脚交错似乱石碰击。

  这一场打斗人力对比悬殊,很快结束,丁雄飞被押回屋中,捆住了手脚。众人这才发觉,谢海月始终护在李端玉身前。

  李端玉拍了下谢海月的胳膊,谢海月收回保护姿态,护送李端玉走到了丁雄飞面前。

  李端玉仔细打量了丁雄飞,问:“你为什么要杀百泉道长?”

  丁雄飞此时不见丝毫谄媚,他冲着李端玉“呸”了一声,恰好污了李端玉的靴子。谢海月一脚踹在了丁雄飞肚子上,他弓着身子缩在地上。炀和宫弟子立刻跑来为李端玉擦了擦靴子。

  李端玉等丁雄飞重新跪起来,说:“怎么样?可以说了吗?”

  丁雄飞喘着粗气说:“你们炀和宫,不过是群披着人皮的恶鬼,我杀几个都不为过。”

  谢海月还要打人,李端玉阻止了他。

  丁雄飞怒目圆睁:“五年前,我们时青派就被你们害到险些解散,我师父和师弟更被你们逼死。若不是我假意归顺你们,只怕这江湖早就没了我时青派的立足之地,你们居然还散播消息说是炀和宫救了时青派,可笑!这个百泉道长,就是当时逼死我师父的人!”

  李端玉点了点头:“倒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她挥了下手,立刻就有人堵住了丁雄飞的嘴,卸了他的肩膀,将人带了出去。

  李端玉转身看到陆容辛,福了福身:“这次还要多谢陆神医大力相助,以后若有事,我炀和宫必然助您。”

  陆容辛皱眉不应,纪无锋急忙替他应了一句。

  李端玉拿起马鞭:“好了,时候不早,宋家主还是快些安排初选之事,莫要耽误之后的安排。”她吩咐了一名炀和宫弟子暂管此方事务后,只说要去回禀师父,便带着丁雄飞和舞娘离开了。

  宋俊波见李端玉离去,心中倏然一松,正要安排接下来的事时,突然一名小厮跑了过来:“老爷!四少爷像是不好了!”

  宋俊波眼前一黑,栽在地上。

  陆容辛即刻说:“我去看看!”说着,纪无锋背起药箱,两人匆匆向栖云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