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娘抹了一把眼泪, 干脆站了起来,破罐子破摔似的抽噎着说:“我就是想偷仙丹卖钱。我直接交代,今天, 不,应该是昨天了。昨天上午, 我知道炀和宫的人要去神君殿,就趁着提前来熟悉场地的机会,偷偷去了他们住的清风院。”

  就听炀和宫弟子中有人小声说话。

  “就说要留人了, 你们都不听。”

  “闭嘴。”

  舞女继续说:“我大概是巳时初去的, 院里没人, 我就挨个推了推门,但是门都锁了, 只有一扇窗户开着, 我就翻窗进去, 但并没有发现仙丹, 所以我打算用药让他们回去后就睡去,可以再去一次, 偷些仙丹出来。”

  这时, 仙道卫的李迁和三少爷宋良恰好走了回来。李迁看看那群紫衣道士,哼笑一声:“堂堂炀和宫, 居然被一个小小的舞女偷了家, 怕不是死了老大, 无暇他顾吧?”

  “你!”炀和宫弟子们群情激奋, “欺人太甚!”

  眼看众道士就要冲上来,众位掌门纷纷阻拦:“不要冲动!”

  李迁这才知道, 这群小道士是真死了老大,他毫无诚意地说了声“真是对不住”, 这下道士们是真的要跳起来打他了,场面一度混乱。在时青派掌门丁雄飞拉架却不慎被浮尘敲中脑袋时,舞娘慌乱的眼神一瞬凝固,定在他身上,把轻薄的舞裙都捏出了皱褶。

  等众人都平复下来,李迁掸去身上沾染的尘土,看了眼舞娘,说:“我看这位姑娘似是有话要说,宋家主不如多问问看吧,告辞。”说罢大步离去。

  众人的目光又集聚到舞娘身上。

  宋俊波说:“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舞娘强自镇定:“我,我今天在清风院的时候,看到了他。”

  顺着舞娘手指的方向,丁雄飞皱起眉来:“你一个舞姬,话可不能乱说。”

  “我真的看到你了。当时我正在那间开着窗的房间里找仙丹,突然听到有动静,就顺着门缝往外看,”舞娘看着丁雄飞说,“就是你,进到清风苑后直奔主屋,开门进去了。我怕被发现,一直躲着不敢动,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吧,他从屋里出来,我这个时候因为脚麻站不稳动了一下,结果碰到了房门,发出了一点声音,他还紧张地四处看呢。”

  宋俊波:“丁掌门,可有此事?事关人命,你可不要有所隐瞒。”

  丁雄飞沉默片刻,哈哈笑了两下:“哦,原来是这件事,那可真是误会了。我的确去了趟清风院,不过我想这位舞姬看到我的时候看漏了什么吧?我手里可是提着我们时青派的特产明菇,用一个缠花纹木篮装着,是送给炀和宫诸位道长尝一尝的。”

  宋俊波看向道长们:“可有此物?”

  一名炀和宫弟子站出来:“屋内的确多出一篮蘑菇。”

  “那不是黄金吗……唔!”一名小道士脆声发问却被人紧紧捂住嘴拽到了后面。

  丁雄飞毫不慌张,面色坦然:“哈哈,明菇珍贵,的确价比黄金。”

  一旁的十天古帮帮助吕绍冷声说:“真想不到,丁掌门如此会做人,还送了特产,要不然这几年时青派发展飞速呢。”

  丁雄飞笑着打了个哈哈。

  宋俊波点点头,看向舞娘:“看来,舞娘和丁掌门的行程的确相符,但这也无法证明你没做其他的事。”

  舞娘张了张嘴,颓丧地垂下头,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说:“我离开清风院时,看到有人进去了!”说着,她四下张望起来。

  “怎么,此人不在现场吗?”宋俊波问,“那你可描述一下他的衣着长相。”

  舞娘略一描述,在场众人皆是神色怪异——她所说的分明是宋家四少爷宋义。

  宋俊波面色沉了下来:“宋义呢?”

  大少爷宋礼忙说:“他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叫他来。”

  宋礼立刻遣人去栖云居叫人。

  这时归剑宗长老谢海月站了出来,说:“我在开宴前曾去找过百泉道长,他刚刚换好赴宴的衣服,瞧着有些疲惫了,我便只与他闲话几句,打算明日再聊,没想到……”

  吕一平轻轻斜眼看了谢海月一眼,心说怪不得开宴前他去找人没找到,原来是去抱炀和宫的大腿了。

  这时三珑门门主宁樵紫开口说:“在来荣敬轩的路上,我遇到了百泉道长,便一同前来,他的确面色不佳。”

  旁边一名在清风院服侍的小厮举了下手,得到宋俊波的许可后说:“百泉道长今日回来时似是受了伤。”

  “受伤?”

  “是的,小的当时在扫院子,道长回来时,捂着手臂,我看那衣袖似乎也是破了。”

  炀和宫一众弟子低声议论,竟无人知晓此事。

  众人又去了屋里查看,果然百泉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新,但却有细微的处理过的痕迹。

  又有打更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外面下起小雨,屋内烛火摇曳,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哈欠,疲倦和困意蔓延开来。

  “宋家主,”吕一平站了出来,“时辰已晚,近日怕是无法一下找到凶手,不如大家先行休息,明早再查如何?”

  宋俊波也已经困倦,便点点头:“也好,只是我府上还会继续封住院门,明日的比试也推后,还请各位谅解。”

  众人自然应是,炀和宫弟子们虽然不满放人回房休息,但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人把可疑的舞娘、小厮、侍女等人先单独关押起来。

  于是,正当邹元好不容易摆脱了捆缚自己的绳索,跑到廊下避雨时,就被炀和宫弟子一把抓住。

  邹元浑身打湿,满脸无奈:“我真的只是想进来看看武林大会的初选,没有做坏事。”

  “你就在这呆着吧。”说着,炀和宫弟子们把他绑在了屋内梁柱上。

  一屋子人各自散去,只剩下两个守护现场的炀和宫弟子,地上一具尸体,柱旁一个“湿”人。

  “阿嚏!”邹元打了一个喷嚏,带着鼻音自言自语,“我今天就不应该凑热闹。”

  ***

  第二天。

  纪无锋被屋外的议论声吵醒,穿好衣服要走去外面时,陆容辛正好回来。

  纪无锋立刻理了理头发,但还有有一撮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早啊,陆大夫。”

  “早。”陆容辛看了看他那翘起来的头发,笑意淡然。

  纪无锋看看门外聚集的人群,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人都聚在这?”

  陆容辛说:“院门封着,今天的比试推迟了,应当是昨晚之事还未解决。”

  纪无锋点点头:“看来是了,只是没想到宋家主对炀和宫如此看重,西岭各门各派在此也敢如此封闭院门。”

  这时,院门打开半扇,原来是两个小厮抬着饭食进来了。

  一众江湖人士再有不满,饭也是要吃的。大家排着队领取早饭,轮到纪无锋和陆容辛时,才发现分发早饭的居然是唐春。

  唐春冲着二人挤眉弄眼,于是纪、陆二人特意开着房门,果然,唐春发完早饭就跑了进来。

  “大消息!”不等人发问,唐春就叽里咕噜说了起来,“昨天晚上宋家主回房后发了好大脾气,听说是宋义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找人打听,果然探出一手重磅消息,那位月桥公子宋义,怕是不太行了。”

  “不太行了?”纪无锋问。

  “对啊。”

  “具体怎么了?”

  唐春眼睛看向他处:“这个,我还没问出来,反正说是连夜找了家里的医师,也不知现下如何。”

  正此时,宋府二管家来到门前:“陆神医,老爷有请。”

  唐春肩膀一缩,慢慢回头看向自己姐夫,换来二管家的一记瞪视。

  陆容辛站了起来:“请问宋家主是有何事?”

  二管家道:“此地不宜细说,还请陆神医带上出诊常用之物。”

  唐春转回头,做了个夸张的“宋义”的嘴型。

  陆容辛看向纪无锋,纪无锋点点头,进屋去拿了药箱出来。二管家看着纪无锋,略有迟疑,陆容辛立刻说:“这是我的助手。”

  二管家不再多言,领着陆容辛、纪无锋离开,顺便又警告地指了指唐春,唐春便老老实实坐在屋里没动地方。

  在宋府内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三人来到栖云居门外。纪无锋看着这扇紧闭的院门,挑了下眉。

  二管家这才说:“我府上四少爷犯了急病,还请陆神医出手相助。”他伸手推门,就见门内小厮、侍女来来往往各自忙碌,几名医师、大夫已在院内,低声交谈着,有几位正是昨日和陆容辛一起义诊的大夫。

  “陆神医。”

  见到来人,诸位大夫纷纷打起招呼,不等陆容辛一一回礼,二管家就急着领人进屋。纪无锋跟在陆容辛身后,打开屋门的那一刹那,一声尖叫传了出来——

  “他没死!”

  就见屋内宋义披头散发,脸上有数道抓痕,手还在撕扯自己的头发。

  几个小厮使劲抓住他:“四少爷!冷静啊!”

  眼见宋义就要撞向墙壁,陆容辛急忙上前,猛地一捏他后颈,他立刻松了劲力,软倒下来,躺在地上抽搐。二管家急忙关上了门,跑过去帮忙。

  八字胡护卫拦住了纪无锋:“又是你?”

  纪无锋纯良一笑:“我是陆神医的助手。”

  八字胡怀疑地看了看,直接上手搜了纪无锋的身,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这才放他过去。

  宋义被平放在了地上,陆容辛给他诊脉,眉头微皱,又换了另一只手诊脉。

  二管家紧张地问:“陆神医,我家四少爷怎么了?”

  陆容辛没说话,又仔细检查了一番,问:“他平日可有什么特殊嗜好?”

  几名小厮互相看看,青竹犹豫道:“四少爷喜食丹药算吗?”

  “喜食丹药?”

  “就,每天都要吃,不吃就浑身难受。”

  陆容辛眉头更皱,他叫来纪无锋,从药箱里取出银针,解开宋义衣服开始施针,不一会,他身上颤抖的症状就减轻了。

  一众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在陆容辛继续施针的时候,纪无锋问二管家:“宋家主和夫人呢?四少爷如此病重……”

  二管家低声说:“非是家主不想来,只是炀和宫赤莲仙子一早到了。”

  赤莲仙子?

  想了想近期了解到的各路信息,纪无锋终于对上了号——那不是皇家送去炀和宫修行的皇十七女李端玉吗?

  “赤莲仙子,事情就是这样。”

  荣敬轩内,穿着白色圆领仙童服,外披一件紫色金纹披风的的李端玉高坐正位,面容严肃,身旁小桌上放着一把红宝石马鞭。宋俊波恭恭敬敬地站在她对面,两人中间地上是蒙着白布的百泉尸体。

  李端玉垂眸看向那处白布,一言不发。

  宋俊波一点不敢看李端玉,只低着头。

  偌大一个荣敬轩,一时间安安静静。

  李端玉突然问道:“我听说仙道卫的人来过了?”

  宋俊波立刻回答:“是,一名叫李迁的百户来寻我家三子,说要走朋汇商行的路子,送人去北域探情报。”

  “这样啊。”李端玉沉吟片刻,“既然是北域之事,那自然更加要紧,只是可惜了……”

  宋俊波不知李端玉在可惜什么,但他有种不好的直觉。

  李端玉起身,绕过百泉的尸体,走到宋俊波身旁,看了看这位虽然年长,但仍神貌俊朗的宋府之主,说:“上月裴壶口之事,师父已经知晓。”

  裴壶口!宋俊波心里一惊,一股冷汗倏地冒出来。

  李端玉好似没看到一般:“裴壶口决堤,百姓流离失所,炀和宫赈灾之事托你宋府落实,没想到你们借朋汇商行大肆敛财,怕是有白银千万之巨吧?”

  宋俊波已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师父得知后,震怒之下命我彻查处理朋汇商行,但我想,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若是断你一臂岂非太过无情?”

  “是是是,仙子所言极是,咱们交情……”

  “所以我说,就葬你一子吧。”

  “什……!”宋俊波眼睛似要瞪出眼眶一般,一下跪倒在地,“赤莲仙子!不可啊!”

  李端玉睥睨着他:“你所贪千万白银是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只让你赔一个儿子,已是你占了大大的便宜。”

  宋俊波拽住李端玉披风的袍角,声音颤抖:“那千万白银难道都进了我宋府吗?我那些供奉是哪来的!上仙他怎么能……”

  李端玉冷冷看向宋俊波:“师父已同意此事,你该知道以前那些忤逆师父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

  “上仙!上仙……”宋俊波失了力气,坐到地上。

  “我本想着,正好让你那贪墨赈灾银两的三子陪葬,怎奈他有朝廷要事,你且拿个主意吧,剩下那三个儿子里,今天葬了谁?”

  宋俊波面如土色,嘴唇翕动半天也发不出一声。

  李端玉嘲讽地笑了一下:“说不出口吗?”

  半晌后,宋俊波声若蚊蚋:“……义……宋义。”他的头猛地低下,有如千斤般,再抬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