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风，树叶沙沙声不断。地上都是些已经破损的黄符，镶嵌于泥土之中的还有白圈纸钱。
夜深，林里激起了很浓的雾。
到处灰蒙蒙，月光被浓雾吞下，只剩朦胧一片，不着边际。
乂山之地，听闻这山上有一处乱葬岗。有人说这里扔的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尸体了，那时战乱，这些尸体被残忍杀害抛尸荒野，如今早已是怨气冲天。
更何况之后出了那么多的事，没人敢来乂山。
果然，没走几步便有刺鼻的腐肉味传进鼻中。
沈昩顶风前进，头上的发带早已被风吹得凌乱飞扬。
眼前放着几座破棺材，棺材盖半合在棺材上，摆放的位置也七七八八不规矩。
诡谲的笑声和空灵风声此起彼伏。沈昩谨慎周围的风吹草动，但凡一点的动静都要被他捕捉去。
忽而，棺材盖那处传来声响。
莫不是风太大，将棺材盖吹得不时与棺材碰撞发出的声响？
仔细看去，不是。棺材盖厚重，就是风再厉害也动弹不得。
除非棺材里有什么在推着棺材盖。
正想着，忽而一双发青的手笔直猛然推了上来，半盖着的棺材盖啪一声掉落在地。
沈昩定睛看去，原是棺材里爬出了什么脏东西。
紫青的皮肤，腐烂的肉身，每个尸体的额头都贴着黄符。他们静静站着，抬着双臂直直对着沈昩。
安静片刻，忽而尸体猛然抬头，弹跳而来。速度极快，露着尖长的牙齿，面相凶险的很。
沈昩起掌而去，弯身躲过。
手掌击打在尸体的一刻，才发觉尸体僵硬，皮肉早已挛缩。
一群的僵尸冲他而去，沈昩俯身于地，滑行而去，一脚踢在僵尸的脚踝处，已然绊倒一个又一个的僵尸。
僵尸穷追不舍，沈昩飞身而去，借着树干空翻于后，趁起不备，拿出一张火符来。
符咒于两指间夹紧，轻轻一吹，哄然大火就燃了起来。
眼前一片的僵尸在火中化作灰烬。
一只鬼手似乎听到土上的动静，扒开土壤，刚伸出手来，就被沈昩一脚还踩折了骨头。
沈眜下脚有力，土中伸出的鬼手就这么被踩成了碎渣。
剩着的枯枝烂叶只能灰溜溜又缩了回去。
头顶传来清脆的银铃声，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僵尸突然笔直又弹起身子来。
沈昩握紧拳头，两眼如鹰般盯着前方。
忽而，随着银铃声的传来，僵尸们蹦跳前来。沈昩刚拿出符咒，僵尸突然止步，僵硬在原地不动弹。
诧异之时，天上传来老人的阵阵笑声。
“小伙子，乂山都敢来，不要命了。”
沈昩转身，从树上轻功而下的是一个身材尚且健壮的白发老人。他头发短，无非披肩，却异常毛乱。
他带着面具，一半是白脸，一半是黑脸。面具上的笑容诡谲，单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前辈可是阴阳师李前景？”
沈昩问他，而那老前辈答非所问，且伸手指着他道：“你这武功，是何人教的？”
沈昩虽有顾虑，却也如实说来。“晚辈师承方青云，我的武功都是我师父教的。”
听闻方青云三字，那人忽而哈哈笑了两声。“我看你招式眼熟，没想到真是那个无赖鬼的徒弟，他让你来找我的？”
听闻这话，想必眼前人就是李前景。
沈昩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我师父离世前，留下了这本书给我，指引我找前辈相助。”
李前景看了看他手里的书，走近了拿来看看，“是我的书不错，这方青云，怎么总是爱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非要顺走我些东西才行，这书还是二十年前来我这里拿走的。之后我以为丢了，没想到被那家伙拿了去！”
不过转而，他抬头看向沈昩。“你方才说，方青云离世？是什么意思？”
沈昩：“半月前，我师父他自尽了。”
李前景愣着，没有说话，听方青云说，这位李前景前辈是他生前挚友，听闻方青云去世的笑意，除了愣神片刻，却无一丝悲伤之意。
随后他忽而嗤笑了声。“你师父啊，就是个闷头做大事的事，总能不经意间吓到所有人。一次是自创蚀骨符，二次独杀魔宗，三次又自尽泯世。”
说着，他摘下面具，那张面容是同先前方青云一样憔悴苍老。
他收了那本书，摆摆手道：“说吧，你师父让你找我做什么？”
沈昩沉眸，一字一句道：“逆天改命。”
闻声，李前景又笑了，“你算是找对人了，老头子我就是干这一行的。逆天改命一事，好说好说，不过要看你怎么选了。”
沈昩听着，眼睛也看着李前景不挪开。
李前景：“第一种，将自己的命改到别人身上，也叫借运法，这种最为简单，我动动手指就能帮你实现。还有一种，便是最困难的一种，上登云天，下入冥府，篡改时运。”
沈昩看着李前景，半晌，他俯身拘礼。“请前辈教我篡改之法。”
安静片刻，李前景笑他，“你还真是和你师父一样的倔脾气，非是不见黄河不掉泪。不过摆明了告诉你，我只怕你会受不住。”
沈昩立马答道：“我不怕吃苦。”
李前景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若是我要你将当初方青云所教的修行全部废除，与我重学，你可愿意？”
沈昩愣住了，方青云是他的再世父母，救命恩人。若是说起对师父的念想，唯有的也只是这一身他亲自教授的武功。
如今要他全给废了，他自然……
见沈昩不语，李前景大概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百君山所修为半仙，而我乂山学的为半鬼。实在冲突，当初方青云走火入魔便是因为学了半仙又修半鬼，半仙半鬼，实在难以控制，不得已才隐世。所以如果你不废那些功夫，你就算找到我也没什么用，我教不了你什么。”
沈昩抿唇，咬牙道：“好，我答应您。”
李前景眯眼，挑眉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沈昩坚定，“确定。”
李前景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那好，明夜这个时候我会助你。那时候一旦功夫废了，就真废了。你可不准后悔。”
沈昩：“前辈放心，晚辈不后悔。”
李前景颔首，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回去吧。这里晚上阴气凶，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他手里有个银铃铛，他摇着铃铛，后面的僵尸以铃声为号令，跟着他排队整齐划一在后头蹦跳。
李前景走远，也不忘再嚷声：“明夜不见不散。”
下了山，街上有了些人，天快亮了。
沈昩略有疲惫，推开了门，却见念念倒在门口的石柱上睡着了。
他叹息一声，俯身将小孩抱起往屋里送。小孩醒了些，睁开眼看见沈昩便别的没了困意。
“哥哥去哪儿了？”他眼里含着泪。
“有些事要处理。你怎么在外面睡觉，外面多冷啊，不知道回屋里睡吗？”沈昩蹙眉。
念念：“我等哥哥，哥哥一直没有回来。”
沈昩伸手将小孩额前碎发拨到后头，轻声道：“下次会和你说的。”
念念撇嘴，“哥哥保证。”
“保证。”
“抱抱。”念念伸手抱着他不放。
沈昩无奈，抬头看去窗外，天边夜色淡了不少，就要天明了。
他俯身在床上躺着，小孩非要抱着他，说什么也不松开。
反正也要天明，沈昩没说什么。任凭他先抱着。小孩兴许也累，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沈昩伸手摸到被褥，往上一拽，给他盖好了被子。小家伙的手还泛冷，想必在外面待久了。
第二日一大早，张少星就来叫门了，他昨夜睡得早，一宿好梦，自然第二日精神的很。
沈昩嫌他聒噪，开了门厉了他一声。“你能不能安静点。”
张少星嘿嘿一笑，“神仙姐姐还没起，我就来找你了，都这个时辰了，咱们一起出去转转吧，带上小孩，怎么样？”
沈昩：“不要。”
他话音刚落，下头就钻出个小孩，“去，去，我要去。”
沈昩低头看向念念，“你不困了？”
念念两眼发光，“哥哥，咱们出去玩吧。在这里好无聊啊。”
“就是啊，带小孩就去吧。”张少星也在一旁叨叨。
沈昩最后是被他二人给拽出去的。
路上行人热闹，张少星才聊起正事。“昨天我出来，结识了一家办温泉的老板，就在那处山边，咱们下午一起去吧。”
沈昩：“你倒是在哪儿都能结识些人来。”
张少星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个你就别管了，有好事当然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去啦。至于神仙姐姐嘛，那块都是些大老爷们，她去也不大方便。”
不过转而他又道：“听闻那山便是乂山，主要是那块听闻夜里有鬼火，那边的生意不好，人也不多。前些日子我在那里见着几只飘荡的野鬼，就给收了……不过你们别担心，没什么事的。”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清，不过沈昩也大概猜出个□□来，兴许是他帮了老板收鬼，老板才请他去泡汤的。
“哥哥，咱们去吧。”念念拽了拽他的衣服。
下午沈昩本来也就没什么事，便应下了。
“哥哥抱抱。”
他伸着双臂，满眼期待。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沈昩已经麻木接受了。
张少星也奇怪，“这小孩怎么就粘着你啊。”
沈昩哪里知道。
念念搂紧了沈昩的脖子，笑声道：“我最喜欢沈昩哥哥了。”
张少星笑了两声，见他二人腻歪的很，笑着笑着突然喉咙干痒，咳了起来。
他咳得实在厉害，沈昩看向他，“怎么了？”
张少星不在意道：“没事儿，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估计染上风寒了。”
闻声，沈昩也没再多说什么。
几人朝前看去，人来人往，热闹了起来。
张少星将咳上血的手往身后掩着，脸上的表情也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