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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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人有四个,手持刀斧。按理说一般入室抢劫,假如屋主人只有一个,闯入者只需要两个成年男子,加一柄作案工具足够了。他们的人数和工具都远远超出常有规格,好像我有三头六臂似的。

  为什么呢?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金詹久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我不动声色朝厨房后退,打算退到不受胁制的安全区域,随后以最快速度冲进去找把菜刀出来。那几个混混起先没当回事,以为我惊恐而退缩,可金詹久对我们家的结构了若指掌,立刻递给黄毛一个眼神。黄毛带着另一个小弟闪身就把后路堵住了。

  “老实点。”黄毛拿手里的短刀朝我脖子上比了比。“快交钱,交了咱们就走。”

  金詹久附和着唱起了白脸:“穗子,听表哥一句劝,都这样了,别犟了。”

  当下我都说不清这憨批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几个混混脸都没遮,光明正大闯入勒索,我不给钱还有条命在,给了只怕要被杀人灭口。

  可我现在手无寸铁,对方一看各个裤腰上都挂着几条人命,还有锐器傍身,这会别说我一个野路子,就算成龙李连杰来了也得互让功夫之王的称号。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吞吞开口,边和他们掰扯边想法子。“你也看见了,我有钱还住这种地方。”

  “我看未必。”黄毛叫红毛替他守住我的退路,自己绕着我打转,边打转边歪眼撅嘴上上下下看我。“有些抠门的有钱人就爱装穷。你跟那姓李的好了这些时间,没攒个小金库下来?”

  说着,他横了我身后两人一眼,那两人上来要反拧我的手。我的敏捷度完全够避开,但是想到他们本就对我的拳脚功夫有所提防,假若再不失所望,接下来只会更陷入不利,

  权衡利弊下,我只好像头柔弱的猪,随他们拿住。

  “小金库有啊。”人还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脑筋也跟着转得滞慢,为了拖出时间思索下策,我故意把语速拖得跟树獭爬路一样慢。“可都用来给我妈治病了。”

  然后我絮絮叨叨说起我妈得了什么病,手术费,化疗费,术后要几个化疗周期,一天的护理费要多少,靶向药有多贵,甚至具体到每天要吃什么营养品,大夫那送多少红包,一一报价,一一相加,无实物算帐也不妨碍我把算盘打得余音不绝。——我很不容易的!

  那几人不知是有相同经历还是出于防患于未然的思想,听得天灵盖上都飘起了公式。

  “够了,闭嘴。”等我把帐算到60万,黄毛才终于识出我的奸计,如梦初醒地捏紧刀具一晃,制止了我的发言。他扭头对金詹久发牢骚。“你这表弟刚从西天取经回来?怎么比唐僧还会念?”又质疑我“你不会问你金主要钱?”

  我一脸清高地答,我这人爱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很少讨钱。

  他头往另一边歪,嘴角也对称地调了个方向。“真的吗,我不信。”

  十月中旬,南方还在穿短袖,北方已经转凉,尤其到了夜里,哪怕门窗关着,不披件厚外套都挡不住。我脸上却沁出汗,冷汗。一颗颗昆虫似的爬了一头,又随着重力滑到眉毛上,攒几秒钟,再借助眉骨和眼窝间的高低差完成两级跳。

  有两颗汗还大得要命,掉落时不争气地扑扑直响,让黄毛发现了。他指着我,向其他人取笑我。“瞧瞧,什么叫做贼心虚,这汗大的,都能拿碗接着喝。”

  屋子另一角,金詹久看似比我更紧张。我额上的汗假如有七星瓢虫那么大,他脸上的汗就像透明的蜘蛛。我不由猜想,难不成从我这拿不到钱,他还要给我贡献个陪葬坑?

  汗液和眼泪一样,都是身体的废料。排出眼泪,心情便会得到舒松,而紧张的情绪也会随着汗液离开身体。听到“小金库”,我顿时有了新思路。

  “小金库……金库……”我吞吞吐吐,卖力在脸上谱写挣扎。

  见我欲言又止,黄毛眼中立即精光四射,一个箭步上前提住我的衣领。“小金库什么?把话说全。”

  “……有。”我拱起肩膀,脑袋像小乌龟一样往里缩。“有是有的,是真的藏着金条的,还有点金饰……”

  黄毛听了,眼里的光都成镭射了:“在哪儿?”

  “就……”我继续磨磨叽叽,“不知道换我一条命够不够……”

  他一把搂住我的肩。“那可是金条啊,换你一条贱命我看够。”说完发出一连串浅鄙无知的哈哈声。我道他放松了警惕,正想有所动作,谁知他忽而大拇指一用力,和另外四根手指钳住我的脖子。“在哪儿?”

  他手力奇重,而且大拇指按进颈窝里。这一疼叫我想起大半年前在李元卧室,我掐程简的脖子。没想到这回旋镖转了几个月还能扎回来。

  我发出了程简同款的嘶叫声。

  “在哪儿?!”他骤然咬住牙,那三字是一个个从牙缝里,花生米似的蹦到我脸上。问话同时,他捏我脖子的那几根钢叉般的手指也不觉收紧。

  我他妈……再捏下去我都要爆浆了。

  我嗷地叫了出来。“在……在那个……在……”

  黄毛脸凑近,鼻子几乎顶到我,呼哧呼哧喷了我一脸的气。“你舌头打结了啊?要老子帮你捋捋么?”转过脸,又对着金詹久说“这就是你的硬汉表弟?跟个娘们儿似的,我看他都快尿裤子了。”

  娘们儿娘们儿,看不起谁呢,我们村的娘们儿能打你十个鳖孙子。

  “讲话。”他拖长了音催促我,“再磨磨叽叽我扒你裤子。”

  我也不想吞吞吐吐,我是在思索这一穷二白的平房里是否存在一个相对尊贵的所在,看上去能有那么点像会装金条的。

  有了。

  “厨房有两块地砖挖开来,里面有空间。”我认命地说。

  那里面我妈曾藏过些不值钱的细软,还有备用钥匙。如今她人走了,那地方就空着。

  被押进厨房几步路的功夫里,我还想着对着那个黑乎乎的洞接下来该怎么无中生有怎么编。

  结果那几个鳖孙子对那个洞的虔诚程度远超想象。

  地砖搬开来,空无一物,黄毛回过头用眼神质问我。我郑重地一点头,然后他带着一个小弟。

  在小小的洞里挖呀挖呀挖,用尖尖的刀挖出黑黑的渣。

  随着我一次更比一次坚定的点头,他们把洞越挖越大,越挖越深。再挖下去,老祖宗都要被挖出来了。

  在老祖宗现身前,黄毛对于淘金的信仰首先幻灭。他上前,刀尖抵在我喉结上。“好哇你耍我。”

  我疑惑而不失惊恐地望了望那个洞,脸色骤然大变,对着金詹久爆发出尖叫:“我的金条呢?!我让你拿两块你全拿走了?你拿走干什么去了?债也不还又去赌了?”

  我手被抓着,不能锤胸,于是就开始顿足,每一跺都有300万那么痛,同时还鬼哭狼嚎。

  金詹久先是一头雾水地瞪视我两秒,随即意识这里不但地上有个坑,我在他脚下也挖了两个。从他蓄势待发的身体状态可以看出他要对我进行还击。

  但不管他如何反应,我演得真不真还得黄毛来评判。老实说在做出方才那一系列狂举时,我心里虚得一批,我都觉得我要玩脱了。

  黄毛右上嘴皮撅出个小三角,露出两颗黄熏熏的牙,甩着刀柄,颠着脚步走向金詹久。“你小子还给我留了个心眼啊?”

  金詹久头摇得像脖子上蹲了只oiiiaioooooiai猫,由于摇头幅度过于剧烈,发出来的声音都像在拍电报。“你听他胡说!他没有金条他骗你的!我都不知道这里有个洞!”

  既然黄毛信了,我就越发有底气,嚣张地叫起来:“你个畜生我金条呢?我他妈伺候李元累死累活,就攒了这些私房,值十多万呢!你赔我!”我知道论口才我比不上金詹久这个读书人,于是使劲扯着嗓子使声音压过他,编不下去我就像土拨鼠那样凄厉地啊啊叫。

  “行了,行了!”黄毛吼住我们。“大水淹了龙王庙,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

  入室行凶是很忌讳闹出过大动静,引来邻居的。方才我们谈话的声音都不大,直到本就不存在的金条真的不存在,才有了激烈争吵。我的反应虽是合情合理,但黄毛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隐患,他分别指了指我和金詹久。“再吵我把你们舌头都割了。”

  我配合地点头。金詹久这趟回乡,我从二舅那有所耳闻,时间在一周内,于是我说:“黄头大哥,我金条是最近被他偷走的,要兑换没那么快,你问问他搞哪去了。”

  黄毛不置可否,摸着没剃干净,青刺刺的下巴。

  这时汗流满面又有了汗流满面的好处,我以汗代泪,泣不成声。我说:“黄头大哥,你看这逼崽子,他偷我东西算了,还不上交,大晚上弄得你不能在家好好休息,要出来打工,你可不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解解气。”

  我现在是腾不出手揍你,但我可以召唤人揍你。

  黄毛喉咙里发出抗日片里大佐才会有的“嗯——”声,眼睛火辣辣盯着金詹久,金詹久人抖成了震动模式。

  黄毛一大步上前,照着金詹久脸上结结实实就是一拳。接下来就是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场面,就是鲁智深看着像刚从迪厅里出来,染头刺青,一身舞艺,这结实的下盘,这灵活的胳膊,单手回旋带wave,最后一拳揍下还不忘来个breaking,这就是街舞的舞台不能没有黄头哥!

  ——陆美怡姐姐她婆婆刚从医院动手术回家修养,他们夫妻工作忙,得空我就常往他们家跑,帮着照顾老人。我当初进城谋工,他们也这么照顾我妈。我们两家逢年过节倒很少相互送礼,但彼此一有难处,真是远亲不如近邻。

  阿姨养病在床,平时就爱看综艺,也没特别中意的,看一会调一个,其中就有那个跳舞的节目。我随在旁边跟着看,也学了不少没用的知识。

  金詹久像团豆沙馅糍粑,被捶出多种形状,边露馅边沾往各个方向,还发出叽叽嘎嘎的怪叫。

  面对他的惨状,我既无怜悯,也不觉得幸灾乐祸。我只是想,假如他一开始赌就有人能够痛打他一顿,也许他就不会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不人不鬼。

  我表现得也很激动,跃跃欲试地跳着身子,不停请求“让我也上去”。

  “安分点。”其中一个攥了我一把。红毛却在身后叹了口气:“这种狗逼真是遍地有。”

  这话里好似有故事。我回过头,先不问他有过何种遭遇,而是先分享自己的经历。“可不是吗。先前我有个朋友也是,卷钱就跑。朋友也就算了,这回还是亲戚。脸真大,还跑回来接着要。”

  红毛听了有几秒钟惊讶,然后闷哼。“你小子怎么这么倒霉?”

  我这才问他:“哥,你也被骗过?”

  他咬牙恨恨地骂了串脏。“那可是我爸的救命钱。”

  “人抓着了没?”

  他没直接作答,而是朝地上唾了一口,在我早上刚抹干净的地砖上留下一滩白色史莱姆般的唾液。

  我心里正骂他,突然感觉被抓在身后的手先是被着力一拧,随后又被松开。

  “去吧。”红毛轻声指挥我,“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哭爹喊娘地上去,先来了几下花拳绣腿。碍于身量限制,我双手本就不大,捏起来拳头比黄毛小一圈,乒乒乓乓砸在金詹久身上,伤害都没破甲。

  发现多了个人助架,黄毛先回身用目光询问红毛怎么放人了,红毛冲他点了个下巴。黄毛转过头,瞧我那几下子力气小得不成气候,也就没立即对我采取制约,反倒一脚把我踹开。“行啦师傅,别刮啦,你是在给他抛光吗?行不行啊,还武林高手……”他点住金詹久像熟烂了的青椒似的鼻子“大半夜叫上我们一帮子人,就对付这个?反诈中心管不着你是吧?满嘴跑火车的东西。”

  只能说我国普法宣传做得很到位,连贼都知道反诈中心,虽然大概率是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考虑。

  我注意到他力都集中在右拳,提刀的左手有所松懈,就往后让开身说“哥,我不行,你上吧。一定要严刑拷打,把金条的下落问出来。”等他上去,背对着我,我抬起一脚,正中他左手腕。

  刀脱出他左手,刀片划过空气发出嗡鸣,没来得及落地,就被我接在手中。

  怎么不行,我可行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