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仙宗。

  枯尘脉, 饶月峰。

  星辰殿偏殿,床榻上小小的身影卷着被子蜷缩在其中,这里天寒地冻, 殿外风雪漫天令屋中空气也是寒冷。

  沈越山迷迷糊糊间,将大半张脸都缩在了被子里,这样柔软度的被子他之前从未盖过抱得很紧, 只在外露出一个披散黑发的小脑袋。

  在容荒的印象之中,沈越山素来情绪淡薄,就算是不高兴也是静静坐着,用低垂的长睫掩盖住眼眸当中的冷色,纵使生气发火做出的惩戒也不会太过严厉。

  他们相处的这几个月皆是如此。

  而现如今,他瞧见了一个不一样的沈越山,有鲜活的情绪, 懂事乖巧,即便伤心只是悄悄的哭,让卷翘的长睫上沾上几滴泪珠,眼周与鼻头红彤彤的抽噎, 蜷缩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容荒上前几步,轻轻擦去沈越山眼角余留的泪珠, 眸色微微暗沉。

  他指尖绕出的一丝鬼息挂在床帐,开始散发出暖意,让屋内温度不再寒冷。

  缩在被窝里的沈越山在无知觉中悄然放松了身躯。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地方, 这里一切都很好, 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奢华,但不是他所熟悉的。

  沈越山睡得浑浑噩噩, 梦里大榕镇烈火燃烧,他仿佛看到三娘子倒在血泊里。

  最后他是被将他带回来的白衣仙者叫醒,带到了庚辰仙宗的主峰天辰脉。

  掩月殿里坐着个笑眯眯白眉须发的老头,瞧见沈越山的一瞬间笑得似乎更浓了些,唏嘘道:“这就是背负天命的那位?”

  钟离寂道:“是他,探过了灵脉,根骨资质极佳,假以时日必能问鼎飞升。”

  白眉须发的老头摆摆手道:“师祖,此事急不得,急不得。”又将沈越山拉到跟前,温声细语道:“来,告诉师尊,几岁了?”

  沈越山道:“前些日刚过八岁生辰。”

  “八岁啊,年纪还小。”

  老头拍了拍沈越山的头,叹息道:“日后你就住在饶月峰,我虽是你师尊,但还是由师祖教你,我啊本事没师祖大,你跟着师祖比跟着我出息,不过你若有烦心事,尽管来和师尊说,师尊帮你做主啊。”

  沈越山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始终面色冷漠的钟离寂,又看了看面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头,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好。”

  认过师尊,又将庚辰仙宗的路认了一遍,钟离寂就将他带回了饶月峰。

  走过一圈,沈越山也清楚明白知道了,这里叫庚辰仙宗,修真界最大的宗门,无数人挤破头也想进的地方。

  而他的到来也引起庚辰仙宗许多弟子的好奇,忍不住想要看看掌门新收的弟子是何模样,居然能被闻名天下的第一仙修玉黎仙尊亲自带回,并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两个月以来总有人悄悄躲到饶月峰周围来看沈越山。

  而自从沈越山开始修行以来,师祖便每日清晨给他送来一碗灵药。

  头一回喝的时候苦得他根本喝不下,好不容易喝完,那药劲冲上来的灵气又刺激灵脉,疼得他满地打滚。

  他从未体验过如此深刻的疼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拆得四分五裂,疼得他缩在角落抱着膝盖抽抽噎噎掉眼泪。

  这样的疼会足足持续两个时辰。

  起先扛不住,师祖不会要求他在这两个时辰内去做什么,但一连喝了两个月后,他耐性逐渐上来,不会再像先前一样疼到掉眼泪后,师祖便要求他在喝完药后拿起剑,练剑。

  此时的他已入道,无需再用凡尘食物,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越山还是会想起三娘子齁咸的酥饼,和红糖鸡蛋。

  而每每喝完药后,他疼到拿剑的手都在抖,偶尔想放下歇一歇,回应他的则是师祖一记毫不留情的戒尺,以及冰冷威严的声音:“无情道剑修自当刻苦,这点疼都忍受不了,日后怎么修行?继续!”

  沈越山又只能拿起剑。

  待他彻底能忍受灵药所带来的疼痛后,能稳稳的拿住剑面不改色后,师祖便在星辰殿开辟出了一个灵泉。

  每日入夜前必须泡一次,灵泉所带来的疼痛,比灵药更胜几番,灵药的疼来自筋骨,灵泉的疼仿佛是将愈合的筋骨再次撕开反复揉搓。

  只是他早已习惯了灵药的疼痛,总是灵药带来的疼痛在汹涌几分,他也不过也是皱着眉头忍受过去。

  一位师姐见沈越山过得辛苦,总是偷偷来看他,给他带淮周城里最有名的饴糖,饴糖很甜,沈越山很喜欢。

  他偷偷藏了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尝一口。

  可惜,还是叫师祖发现,所有饴糖被火光燃烧,饶月峰外也罩上了一层结界,令所有弟子不得进出。

  容荒看着沈越山眼中的光随着饴糖的燃烧殆尽而黯淡,长眸沉了沉,神色阴戾的扫过钟离寂。

  次日。

  沈越山起身,屋中长案上除了一碗灵药,旁边还垫了一张小巧的油纸,纸上是一颗颜色好看晶莹剔透的三角糖。

  沈越山愣了愣,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

  他曾以为那个会给他吃.精致点心的鬼留在了大榕镇,没想到鬼……好像跟着他过来了?

  沈越山没出声,饶月峰一切皆逃不过师祖的眼,他也不能出声,万一让师祖发现了鬼……怎么办。

  他只是起

  身,快速将那颗小巧玲珑的糖放入口中,唇边不自觉带起了一抹微微浅笑。

  容荒瞧见沈越山脸上重新浮出的浅淡笑意,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便如此。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沈越山长至二十二岁,他知道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看不见的鬼,那个鬼好像不会说话,但每日会在灵药旁放一颗糖。

  他也不知鬼用了什么办法,没有让师祖发现糖的存在,并且一送就是十几年。

  二十二岁的沈越山还是会想见一见这个对他好的鬼。

  但是用尽办法,鬼都不现身,渐渐的他也就暂时放下和鬼见面的想法,只要每日看到那颗糖,知晓鬼还在身边就好。

  这日喝完药。

  沈越山刚提起剑,师祖虚空冰冷的声音便从远方飘来,道:“来后山。”

  听到传音后他便依照所言来到了后山,密林前钟离寂朝他微微颔首,道:“随我来。”

  虽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沈越山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水镜面前,昏暗的洞府之中,透亮的水镜波纹起伏,仿佛能通透人的内心,却也仿佛昭示着不详气息。

  沈越山一怔。

  再然后,他背后传来一阵推力,他直接跌入了水镜。

  ……

  待他从里面被放出来时,天已经黑沉。

  在水镜之中与诸多异兽厮杀,又被各种埋伏没有喘息时间,沈越山受伤太重,一时间连站都站不起来,一把被砍豁了口即将断裂的剑在他手中勉强支撑。

  他耳边似乎还听得见水镜内异兽狂吠的声音,震耳欲聋,耳朵里渗出血迹干涸成一条血线。

  沈越山觉得自己现在或许像一条死狗,没有半分力气,到处都是伤,眼皮也耷拉着,他好像被人抱起来了。

  能感受到师祖身上冰冷的气息,沈越山有些抗拒的侧过头,不知为何,从一开始他好像就很抗拒师祖。

  这种抗拒,厌烦,来自于心底深处,冥冥之中好似发生过一些让他觉得厌烦的事。

  但他没有力气,无法自行走动。

  沈越山虚弱地垂下眼尾,不过片刻,他便被放入一处温暖和润的泉水之中,他长睫颤了颤,可以看到清澈冒出热气的泉水,不是他平时所泡的药泉,就是普普通通蕴含灵气的温泉。

  不对……以前从水镜出来泡的都是药泉。

  之后沈越山微微一愣。

  以前?

  他这不是第一次进水镜吗?

  奇怪。

  ……

  而师祖似乎变得没有之前那么的严厉,手中拿着梳子在轻轻替他梳头,手上动作很轻柔,冷冷低沉的嗓音变得暗哑,问:“疼吗?”

  或许是疼得吧。

  但他受过的疼痛太多了,他已经分不清到底算不算疼。沈越山道:“不疼。”

  “……”

  一阵静默。

  沈越山能听到到发梳从头发丝划过的轻微声响,以及钟离寂轻轻道:“你怨我吗。”

  说完不等沈越山应答,他又自言自语低声:“无事,如今你已经回了饶月峰,我不强迫你。”

  他说的话没头没尾,让沈越山一头雾水,而在不远处隐藏声息的容荒却乍然冷戾了眼神。

  沈越山清洗完毕,合衣回到自己的房间,带着一身伤打坐。

  而在他离开后。

  星辰殿内。

  一把缠满红绸的横刀立刻劈开虚空朝钟离寂袭去,钟离寂站在原地拂袖退后,横刀被力量弹开,回到了容荒掌中。

  钟离寂看着眼前这个手握长刀,满身凶戾的玄衣男人,冷冷道:“原来你也在,恶鬼沉渊。”

  容荒森冷道:“魇阵回溯记忆,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的记忆里有我,有媒介,自然就进得来。”

  钟离寂抬手,逐亘星辰在他背后浮出,星辰闪烁出神秘的光芒,他道:“他的过往没有你,你在这里是无形的,而我不是,你该滚出魇阵。”

  正说话间,他神情一凛,面色几番波动,眼底执着的疯狂似乎被抽离,眼波流转间变回先前的冰冷无情。

  钟离寂只觉得刚刚识海仿佛被占据了许久,待他夺回神识,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手里拿起了化剑的逐亘,万千星辰杀阵也浮了出来。

  面对着一名暗红轻衣外披玄衣的男人,他不认识,但他看到了此人满身的戾意煞气。

  钟离寂眼神一凝,下意识道:“妖邪?”

  而此人闻言只嗤笑一声,异常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讽笑,道:“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原也不过是神识入阵,连稳都稳不住,废物。”

  甩下这句容荒便消失在了钟离寂面前,亦让钟离寂神情顿时肃冷。

  神识入阵……

  他抬首看向纷洋落雪的天际,竟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何时布下这令饶月峰终年雪境的结界。

  恍惚间,逐亘由剑化为星辰遍布虚空,来回推演至了未来。

  钟离寂听到了来自远方小巧银铃随风晃动的轻响,以及青年冷淡平静的嗓音,说道:“玉黎仙尊,我沈越山早已不欠庚辰仙宗什么,一别两清,勿要纠缠。”

  “玉黎仙尊修行无情道,应知晓动情非杀既死,你找来是想杀我?”

  以及一声厉呵:“别碰我,钟离寂,你疯了!”

  而逐亘向来只预知未来会发生的事。

  ……

  这次在水镜之中沈越山伤得很重,他坐在床榻上打坐吸收灵气,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衬。

  衣襟微微敞开还能看到白皙肌肤上所留的几道异兽抓痕,做过简单处理,修行之人又不易留伤,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

  他修行时吸纳灵气极快,纵使不打坐躺下睡觉那些灵气也会一样注入灵府,可他背上也有伤,无论是躺或者趴着都会压到伤口,便只能坐着,伤口如今还有火烧一般的痛楚。

  忽然,伤处似乎附上了一层清凉之意。

  沈越山刹那清醒,长睫轻颤了会儿眼皮轻抬,面前却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他愣了会儿在低头,看到衣襟被拉开了,仿佛有温度的手指贴近了,在他伤口处涂上了药膏。

  沈越山看不见人,却能看到薄薄血痂被涂上一层清透的药,那痕迹也昭示着这并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在替他上药。

  “……”

  顿时他耳根发热,朝后躲了一下,轻声道:“别……”但他这一躲,后颈便立刻被按住,又往前压了压。

  这一压让沈越山白色内衫滑下了肩头,月光透过薄窗照进屋内,修长侧颈与肩头形成一道精致清冷的弧线。

  容荒眼底暗了暗,又向前逼近了些,揽过沈越山的后颈,将人埋入他怀中,低首在那微微凹入精致的蝴蝶骨上的伤痕抹了些药。

  沈越山从未如此窘迫过,虽看不见那个鬼,他却知晓被鬼按在了怀中。

  脸颊贴在一个火热的怀中,背后传来细密的痒意让沈越山轻轻颤了颤,神色淡泊的殊丽面容上浮出了红晕,低声道:“……是鬼吗?我自己来上药,你别动。”

  有史以来他就不曾与人靠近,无论是在大榕镇还是在饶月峰,没人会以这么无理的姿态来亲近他。

  可换做是这个鬼,沈越山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这种情绪很奇妙,他不觉得被冒犯了,甚至会觉得这样才是鬼的性格。

  只是这样……

  有些太亲密了。

  就在沈越山说完的一瞬,他背后传来细密接触的感触,稍微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了起来,他仿佛还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哼笑,嗓音沉哑,音调很低,却很是好听,令沈越山又一次愣了神。

  他好像听到鬼的嘲笑了。

  不确定。

  沈越山:“你刚刚笑了吗?”

  没有回应。

  他长睫垂了垂,有些失落。

  此时,背上的伤都上好了药,沈越山感觉面前的鬼向后退了一步,接着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

  停顿许久。

  沈越山有些迷茫的眨了下眼,不明所以。

  他不知道,月光恰好落到他的身上。

  容荒喉结动了动,长眸深沉盯着床榻上的人。

  月光之中,床榻上的青年如墨般青丝散开,因上药全都揽了拨到胸前,显出修长的脖颈,莹白的肌肤锁骨轻轻凹陷,衣襟大开一侧滑下肩头。

  清冷殊丽的面容上带着薄红,耳根也是红的,似乎是极羞,眼尾都带上了红晕,长睫下的眼眸里还有一丝未曾褪去的纯净,薄唇颜色浅淡轻轻抿着,仿佛是不知所措坐在那里,眼神在空气里寻找什么。

  褪去那层淡薄冷漠的外衣,此时的沈越山显得格外诱人……哦不,诱鬼。

  容荒知晓沈越山皮相极佳,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沈越山脸上……有这种神色。越看他心底越发烫,直冲脑门。

  然后他大概明白,他应该不是想要沈越山的命,是……

  这个人。

  也就一瞬间。

  沈越山感觉四周空气好像变灼热了。

  沈越山有点不安,他猛然意识此刻格外衣衫不整,急忙将衣襟拉拢重新系得严严实实,小声问了句:“鬼,你在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静,灼热的空气好像冷却了,鬼应该走了。

  沈越山默默缓了口气,扯着薄被盖在身上,侧身面对墙壁躺下了,这样躺压不到伤口。

  被擦过药的伤痕好像还有那种被触碰过的痒意,在发烫,他的耳根更加红了。

  ……

  然而这样情绪鲜明的沈越山,懵懂会害羞的沈越山,容荒之后再也没见到过。

  随着时间推移,无情道修行刻入骨髓。

  沈越山的情绪越来越淡漠,与年幼时喜形于色乖巧的模样越来越背道而驰,起先几年,他还会对着空气唤一声“鬼,在不在。”

  到后面,他可以无视每日清晨那碗灵药旁的糖,越变越淡漠,骨子里透出了冷漠凉薄,待人虽好说话,却极为疏离。

  不知不觉,原来已经过了一百多年。

  这时的沈越山无情道已彻底修行入骨,并且面不改色在天府大会夺得第一,夺得长竹碑榜首。

  沈越山依旧记得那个会给他糖,夜深人静来帮他上药,一直跟随他身边的鬼,也记得大榕镇帮扶他的百姓,和待他极好的三娘子,入宗第三年他便托人给大榕镇以及三娘子送了东西过去。

  可如今的他回想起这些,情绪却毫无波动,甚至有些读不懂当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无法升起任何的情绪,无论悲伤或是痛苦,思念或是眷恋,统统变成太上忘情之中的一招剑势。

  这一百多年,沈越山不曾见过师祖,又或者说师祖在刻意避着他,究竟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但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

  他肩上背负的只有天命。

  ——天灾异象,混沌生变,沉渊破世,人间浩劫。

  多沉重的天命,芸芸众生的劫难全部归咎为一道天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完成天命,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他并没有事要做……又或许有。

  神魂深处有个声音时不时会告诉他,在某个地方,有个脾气不好的坏家伙在等他。

  这个声音来历莫名,偶尔会蹦出来,沈越山想不出来到底有谁等他,就常常坐在庚辰仙宗最高的逐云台去看云,或者看得也不是云。

  这里很高,浓浓云雾遮住底下一众山峰,唯剩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它们宛若几层轻纱,飘飘荡荡,随风摇摆。

  沈越山站在逐云台边,任风吹起衣诀轻飞,总觉得似曾相识。

  呆了许久,他又回了星辰殿。

  星辰殿的主殿闭门也有一百多年,师祖始终在里面,若非师祖偶尔会出声指点两句,沈越山都会以为里面没人。

  饶月峰终年被茫茫大雪覆盖,沈越山总觉得山上缺了点什么,正巧掌门师尊托他去给水云门送信,他便往外走了这一趟。

  外面世界很宽广,却也没意思。

  水云门立于海崖之巅,整个宗门密不外传以特殊的手法织布,水云门的掌门看起来很年轻,看过信后叫住了他。

  余长风道:“慢着,信我瞧过了,贵仙宗掌门所言,你便是天命之人?”

  沈越山淡淡道:“是我。”

  余长风笑了笑道:“你们掌门还说了,无忘仙君皮肤娇嫩,穿不得寻常粗布,他常发现你脖后被衣领磨出红疹,让我替你裁两件衣裳,我觉得也应该,日后我替你做好送过去吧。”

  脖后……

  红疹?

  起红疹应当发痒才对,沈越山丝毫不觉得脖后有被衣领所磨的不适,这些衣物内里很软,穿得也很合身,但他顿了顿,应答道:“那便有劳了。”

  余长风又笑了一下,在量过身形尺寸后,送别了沈越山。

  水云门距离庚辰仙宗不远,御剑仅需两个时辰,回到住处,沈越山第一时间将头发全部拢到前面,在镜子里看了看。

  后颈一点一点的红痕印在如雪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看起来像红疹,但仔细瞧一瞧,好像又不是,他伸手按了按,也不疼。

  ……古怪。

  难不成真是被衣领磨到了。

  沈越山眉头轻皱,实在想不出这样的痕迹还能以什么样的方式怎么造成,只能是衣领磨的,而这样古怪的情况,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鬼。

  但除了每日随着灵药一起出现的那颗糖,鬼好像完完全全离开了他的生活,再也没有出现过,不可能是鬼。

  而且他隐约觉得没有鬼存在的时候,才是正常的,也是这日,师祖也终于打开了星辰殿的门,将沈越山唤了过去。

  一进殿门,他便觉得师祖的眼神似乎比往常更加深邃,盯着他看了许久,低声道:“来了。”

  沈越山见礼:“见过师祖。”

  钟离寂应道:“嗯。”

  二人没有过多的交谈,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逐亘棋盘前,沈越山执了白子,看着钟离寂黑棋先行,后手放下一字。

  棋子落到棋盘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令沈越山微微一怔。

  他望向窗外,楼阁檐角的青铜铃在摇摆,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个青铜铃存在上万年,极有灵意,平日纵使到处乱摆也不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为何唯独今日会发出声音。

  除非。

  青铜铃感应到了危险。

  沈越山低了低眼,眼底倒映出一瞬变成虚影的棋子,他抬眼,面前这个与他对弈的师祖也又一瞬成了虚影。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眼花,虽然只有一息不到的时间,但师祖是真真切切的成了半透的虚影。

  沈越山沉默了,又低头看了看棋子。

  白棋实实在在的停在那里,等了半响也没有异样的情况发生。

  他眉头微微蹙起。

  一时分不清……

  什么是真。

  什么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