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山咽下一口糖水鸡蛋, 道:“还不错。”

  三娘子家的红糖都是自己熬得,很稠醇厚,煮出来的糖水鸡蛋并不甜腻, 反而很清香。

  沉默许久。

  他听到白衣仙者说:“苍生有劫,天命落在你身,我带你入庚辰仙宗修行, 你可愿?”

  单个字沈越山都能听懂,连在一起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只明白这个白衣仙者是来带他走的人。

  沈越山摇头:“这里很好,我不想走。”

  钟离寂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凝视着沈越山道:“修仙一途可免凡人生老病死,你也不愿?”

  “不愿。”

  沈越山放下碗,认真道:“三娘子待我极好, 是大榕镇所有娘子一起养我长大,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走。”

  钟离寂微微皱眉:“天命之人,怎能被凡尘俗世所扰。”

  沈越山眨了下眼, 不明白钟离寂所言何意。

  钟离寂垂眸见小孩一副懵懂模样,顿了顿, 冷声:“罢了,你始终会明白的。”他将一枚竹哨放在桌上,道:“你若改了主意,就吹响它。”

  “……”

  见白衣仙者拂袖离去,沈越山不明所以, 他只知道今天这桌生辰饭菜是难得的盛宴, 他要努力的吃,不能辜负各位娘子的心意。

  当然不能忘记另一个看不见的人, 他在周围扫了一圈,悄声道:“鬼,出来吃饭吗?”

  毫无意外寂静无声,鬼没有搭理他。

  沈越山有些落寞敛眸。

  容荒倚在不远处,待沈越山吃完离开大堂,这才面无表情抬了抬指,鬼息刹那间包裹将方才钟离寂沾染过的长椅湮灭为粉。

  *

  吃完生辰餐后。

  沈越山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可以赠送给各家的礼物,便裁了一堆纸,剪了一堆喜字,挨家挨户给每个人送去。

  似乎所有人都知晓他要被仙人带走修仙,和平时热络不同,无论是东街的卖肉大叔还是南市的铁铺老板,大家神色又喜又愁,喜得是沈越山被仙人选中,愁得是不知沈越山未来路如何走。

  送到三娘子家,三娘子家的小胖墩和往日嚣张不一样,躲在门后悄悄看他,待他要走的时候,小胖墩偷偷溜出来跟在背后叫住了他。

  “喂,你站住。”

  小胖墩皱着脸问:“我娘说你有大造化,要去修仙了是不是?你还会不会回来??”

  沈越山敛眸道:“没有的事,我不去。”

  小胖墩叉腰骂骂咧咧:“沈越山你是不是有病,那可是仙人,仙人!这么大的造化你说不去就不去,我娘都说了,仙人选中你是因为你能救世,你知道救世是什么意思吗,万古流芳哎!”

  沈越山一双眼眸纯澈透亮,乖声道:“可是为什么选我,我一点也不想去,这里才是我家。”

  “哎呀笨死了你。”小胖墩急得跺脚,“我要告诉我娘,骂死你。”

  沈越山迷茫的看着小胖墩气哼哼地跑远,微微歪了歪头,也不懂小胖墩到底在气什么,他不想去陌生的地方难道是一种罪过吗?

  他来到大榕树下盘腿坐着,风徐徐带过一丝清凉,在这艳阳高照的秋日并不冷,反倒舒适。

  沈越山惬意得眯起眼睛,昂首望向随风轻轻摇摆的榕树枝叶,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一定要去,什么是天命……”

  大榕树飒飒响了响,掉下一片叶子拂过他的发顶,落到沈越山身边,他低眼看着手中的一截竹哨,陷入沉思。

  从始至终,去或不去。

  从来都不由沈越山选择。

  又过许多日,他没等来三娘子的骂,反而等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当日夜间,星辰铺耀大地,不知何处是源头,一场大火无端在大榕镇燃起,伴随着烈火汹汹众人四处奔走。

  一头巨兽撕裂了火苗,在镇子肆虐暴走,到处都是恐惧和慌张的尖叫,沈越山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这片混乱,看到巨兽扑倒南市的铁匠,到处撕扯出的血迹,脑子一片乱嗡嗡。

  他面无神情,却眼中有泪,握紧竹哨的手在颤抖。

  那个竹哨很难吹响,无论沈越山用尽多少力气涨红了脸也没有声音,他有些出神道最后也不知是怎么发出的声响。

  印象里只有一道简短清悦的竹哨声,仿佛越过了万千山海,紧接着那名白衣仙者就出现在了他身边。

  沈越山脸上全是染上的火灰,本就宽大打满补丁的衣裳被火舌烧得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浑身脏兮兮。

  他一把抓住了钟离寂的衣袖,抬头道:“我和你走,求求你,救救他们。”

  说着他看向一片狼藉烈火燃烧的镇子,所有人瑟瑟发抖躲在各个角落,巨兽口中还嚼吃着半个人。

  钟离寂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刹那间冰雪寒意附满空中,化作一道霜风将所有火焰熄灭,那头巨兽在他手底下只不过是一个弱小的玩意,一片飞叶便割喉而死。

  巨兽一死,火也熄了,压抑的哭声颤颤巍巍发出,镇子里的人慢慢从角落里走出聚拢。

  三娘子趴在巨兽嘴边拽出了巨兽临死前口中吃的那个人,对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嚎啕大哭:“当家的啊……”

  沈越山呆呆看着三娘子哭,抿唇道:“谢谢仙者。”

  “若你前几日就同我走,不会有这一遭。”钟离寂冷漠道:“记牢,天命无可违抗,此去无归,断绝一切尘缘。”

  得知一切灾难是因他的拒绝导致,沈越山低了低眸,眼泪没有掉下来,稚嫩声音里却带了丝哭腔,道:“知晓了,再也不归来。”

  话音未落,他浑身一松,倒了下去,素来洁衣的钟离寂下意识伸出一只手轻轻托住了小孩的后背。

  钟离寂低眼凝视起这个天命之人,神色有一瞬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饶月峰大雪纷飞之中,有一名银白轻衣的青年舞剑,剑风吹雪,清透的腕骨处系着一截猩红细绳,尾端一点银铃摇晃,带着点点清脆声响,回眸时的面容淡然,眼中却似乎犹带浅浅笑意,朝他轻声唤道:“师祖。”

  钟离寂乍然一顿。

  这些记忆,仿佛属于他,又好像不是他。

  这些情绪像刻入了骨子,尤其在听到那声‘师祖’后,他尘封已久的心似乎动了动,着了魔般想让青年在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