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沧帝都背靠于扎格拉玛山脉, 屹立于西北之地,俯瞰茫茫大漠。

  三万里风沙蔓延,白日里的扎格拉玛沙漠蒸腾着滚滚热气, 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沙漠的上空, 在起伏的黄沙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狂风猎猎吹拂着,苍莽浑厚的黄遮蔽了视线, 驼铃悠悠击响在风里, 云层落下的阴影, 给沙漠上跋涉的鲛人们留下了喘息的机会。

  随着步子的加快, 不远处, 风沙中慢慢显露出了军帐的一角。

  “就快到营寨了,大家都快些!”首领扬声一喊,露出了沾满黄沙的牙,大漠风沙滚滚,迎着风走时,呼吸吐纳间全是砂粒。

  在听见首领的话之后, 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振奋起精神, 催着身.下畜生小跑起来, 鲛人们被绑在队末, 被拖得东倒西歪。

  营寨里, 巴达尔正在用劲咀嚼着一块羊肉大快朵颐,羊肉过火后烤的有些老硬, 他嚼了半天却怎么也嚼不烂,只得换了一边牙接着咀嚼。

  乳白色的羊奶盛在钵子里,巴达尔吃着羊肉, 又喝了几口奶, 舒舒服服的靠在鹿皮软垫上, 姿态不羁。

  他的对面坐着蜜善儿,眼波如秋水般明亮。

  蜜善儿没有动筷子,而是给自己倒了一碗糙米茶,饮了两口后说道:“我已经拷问过了前几日带回来的那批鲛人,可惜他们什么也不肯说。”

  “呵,我早就和帝都说过,派一个女人来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女儿家就应该呆在都城里,守好人妇的本分,而不是来这里逞英雄。”

  巴尔达冷笑着,掏出把匕首,那匕首绕着他的指间娴熟的打了个圈儿,最后狠狠扎在了大盘里的羊腿上,刀锋晃动成虚影,他微微眯起眼,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直视着蜜善儿,像是在示威。

  然而蜜善儿却是充耳不闻,她接着说道:“这里有一批人是修士,功法比以往抓到的那些修士要好上很多,我听说他们来自京墨阁,京墨阁是九州江南的宗门,不容小觑。我们倒是可以想办法借刀杀人,让他们来对付晏顷迟。”

  “真是女儿家眼光。晏顷迟的功法可不比这群只会耍两下花架子的酒囊饭袋,将人想的太简单只会吃败仗,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的跑回去告状。”巴达尔边说边用匕首刮着羊肉,焦硬的无敌可爱班整理羊肉在锋利的刀刃下被削成薄薄的一片,码放在盘子里。

  “巴达尔,做事是要用脑子的,可不是靠蛮力。”蜜善儿忽然笑了起来,“你在来之前难道没有听过晏顷迟以前的事吗?他和京墨阁阁主的旧事,一段被人传诵至今的情缘。”

  “老子才没工夫听什么狗屁爱情故事。”巴达尔不屑道。

  “你连对手都不了解,所以才会屡战屡败。”蜜善儿讥诮着看向眼前魁梧的男人。

  “你知道你前几日抓得这些人是谁的手下吗?”她说道,“他们是萧衍的手下,晏顷迟那位人尽皆知的妻室,也是京墨阁的阁主。我们这次抓到了他们的二阁主沈闲,萧衍一定会来救他的。”

  “那群修士不能动,尤其是昨晚跟踪你被你抓住的那个男人,我要你一会把他放了,他一定会指引我们找到晏顷迟的软肋——那个大名鼎鼎的萧阁主。”

  蜜善儿说话间,用指节扣响了桌子:“只要我们抓到萧衍,就可以不耗费任何力气的将晏顷迟拿下。”

  巴达尔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仰首大笑起来,那干裂的唇张开,露出了深黄的牙齿。

  因长久驻扎在风沙里,将士们呼吸吐纳间都是飞沙,经年累月下来,污垢可洗干净,但斑痕已抹不去。

  “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吧?还是说,你在审他的时候,听了几段哄人的故事,就自以为能够对付晏顷迟?蜜善儿,你要知道,不会咬人的狗也是狗,我们应该先砍下他的脑袋,送给晏顷迟做礼物,而不是在这纸上谈兵。”

  他嗤笑两声,接着道:“况且,你怎么敢笃定萧衍不是个懦夫呢?万一他在得知自己的手下被拉来做了人质,就直接扔下不管了呢?毕竟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萧衍会来的,”蜜善儿笃定道,“沈闲是他的情夫。”

  巴达尔怔了怔,没明白其中意思。

  蜜善儿接着说道:“晏顷迟喜欢萧衍,而萧衍喜欢沈闲,所以萧衍会来救沈闲,而晏顷迟会来救萧衍。”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故意放走沈闲。没有外人能够活着走出扎格拉玛沙漠,所以我会让珠珠暗中跟着他,以确保在遇见萧衍之前,他还能活着走路。”蜜善儿说道。

  “呵。”巴达尔又是笑,笑里讥诮,“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一只不会说话的盘瓠和一个南蛮,老子倒是要看看他们如何能找到晏顷迟所谓的软肋。”

  “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巴达尔,我是在以少将的身份命令你,明白么?”蜜善儿不愿多言。

  她将腰侧的九头双翅令顺手取下,扔在了桌子上,那金色的流光映照在巴达尔眼中,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巴达尔怒不可遏,他一拳猛砸在桌面上:“少他妈拿你的身份压我,难道我不是流沧将军吗!你有什么本事在我面前摆架子?!”

  “我劝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蜜善儿笑声爽朗,却捎着不容置喙的冷意,“如果不是你回回败仗,帝都又如何会派我来。在你对我吆五喝六之前,也得先问问自己的地位够不够。”

  她说罢,学着巴达尔先前的模样,一拳重砸在了桌上。

  下一刻,木桌在轰然的声响中断裂开来,汤水四溅,肉汤迸溅在了巴达尔的袍子上,很快浸透了。

  ——*****——

  风沙如利刃般割在面上,带起干燥的冷意。

  那样熟稔而遥远的气息,漫溢在鼻端,沈闲策马停驻在暮色四合的沙漠里,望向绵延不绝的扎格拉玛山脉,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风猎猎吹来,刮在脸上,似乎要割破肌肤,他不自禁的握紧缰绳,随着青紫色的光从指缝中渗透出来,他掌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温润如水的感觉,与这干燥而寒冷的风格格不入。

  温暖的感觉透过手背,将他慢慢包裹。

  沈闲闭上眼,握住了那颗藏在掌心里的珠子,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在指缝间流转出清光万千,与此同时,那方圆一里内的风沙,好似完全静止了。

  风声渐熄。沈闲感知着手下的温润,很快,耳边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二阁主?”林郅的声音低哑,“是你吗?”

  “萧衍来了吗?”沈闲问道。

  “萧阁主已经前去寻您了,您还好吗?”林郅问道。

  “我很好,流沧人真不愧是群有勇无谋的沙蛮,我不过是故意给他们的少将泄了点秘密,她便上套了。”沈闲说道,“晏顷迟来了吗?”

  林郅默了会儿,答道:“我听坞城的人说,晏顷迟好像无法长久的跋涉在沙漠里,如果您要杀了他,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他说罢又顿了会儿,才补充道:“萧阁主现在和晏顷迟走得很近,您要小心行事,否则萧阁主那里不好交代,还有故笙也跟着去了。”

  “我知道了。”沈闲忽然笑了,笑中阴戾不散,“这回,我会借着流沧这把好刀,彻底让晏顷迟消失在这个世间,再无生还的可能。”

  “事成之后,我也会应允你离开京墨阁。所以在此之前,就劳烦你再忍受一段时间的蛊毒了。”

  ——*****——

  已去三日。

  夜幕下,微弱的火光在沙漠中随风明灭,黑灰里透着鲜红,篝火边围着重甲士兵,他们正坐在萧衍布下的结界里稍作歇息。

  萧忆笙枕着衣裳,在睡觉。

  大漠无边无际的延展着,萧衍站在风沙里朝远处眺望,看不见任何可以判断边界的影子,目之所及,黑里透着青的天,和漫漫无际的沙漠仿佛交融成了一色,不分天地。

  萧衍斟酌打量着此处的地势。

  扎格拉玛沙漠确实要比想象中的复杂很多,狂风不断吹拂着起伏的流沙,使得沙丘不断变幻着,这大漠里到处可见白骨,埋在绵密的沙下,随风显露,再随风掩埋。

  风里依稀有哭声飘来,那是冥灵鸟在猎食的声音,凄厉可怖。黑云翻涌在青黛色的天上,砌就出苍凉景色。

  萧衍又沿着标记好的点继续朝北走去,夜里的风沙猛烈的吹在脸上,他正欲转回,忽听遥远的天边隐约传来一声啼鸣。

  萧衍猛地抬头,但见空中一点白影如离弦的利箭,骤然穿破云层,朝着自己挟风俯冲而来,流出一道银白的弧线。

  什么东西?!萧衍手下一顿,妄念将将凝聚出形,便又倏然消散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一只手从前揽住了他的腰,把他顺势捞起,抱上了马背。

  飒飒风声紧贴在耳畔,马蹄踏碎了满地月色,扬起漫天黄沙,却又在下一瞬煽翅重新朝天边掠去,在夜色下夹带出了一道长长的寒流。

  眼前是不断倒退的沙漠和虚景,风在耳边呜呜地吹,萧衍被晏顷迟圈抱在怀里,心脏狂跳不止。

  晏顷迟策马抱着他,飞踏在夜空里,抬高声音说:“想我了吗!”

  这是他难得的肆意妄为。

  萧衍迎着冷风,呼出的热息都成了白雾,他握住晏顷迟握缰绳的手,话音都被狂风吹散了:“你这个王八蛋,吓死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吓死我了,幸好收剑快,差点成鳏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