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身边人说到“我”字的时候,程言还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如听见了一个不和谐音一般。

  可事到如今,他也懒得纠正了。

  “总之,这就成了一个疑问。一个值得去做个实验证实的重要疑问。”程言抬起手指,扶了扶眼镜,“你想得没错,韩征肯定会先去体育馆,放下摄像机,然后赶到天台上,沿着那个晚上的路重走一遍台阶,来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会被拍到。”

  李冬行安静地注视着程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程言发现自己认识那个微笑,那是每次师弟听他分析问题时候都会露出的笑容,很轻,却又很亮,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静悄悄地溜进书房。

  他心里突然就是一痛。

  早就只剩下一滩灰烬了,为何还非要再捅进来搅一搅?

  程言宁可这个李冬行还用那种狂热而侵略性的目光看着他。

  他移开视线,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回答了最初那个问题:“去天台。”

  天台,阶梯,那是一切缘起的地方。

  一切也该在那里结束。

  、无辜者(十二)

  第二天傍晚,生物楼顶楼。

  这一天都没什么太阳,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原本压得很低的云层却慢慢变薄,天台上苍白的水泥地被大片夕阳烤得金黄微烫。

  程言背靠台阶侧面的墙体站着,随着时间流逝双眉越蹙越紧,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对李冬行说:“一会还是我上吧。”

  “怎么,还想和我再对对台词?”李冬行侧过头笑笑,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放心,我不像你那乖师弟,我很会撒谎。”

  他说着称抻了抻双手手指。程言看见他又戴上了手套。运动完手指之后,李冬行没再看程言,就盯着脚下的水泥纹路出神。他的右手垂在身侧,食指和中指不断交替地敲击着牛仔裤的边缘,左手却背在后腰,蜷曲着一动不动。

  程言想起来,这是他和李冬行上台讲课时候都喜欢用的姿势。

  这说明那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游刃有余。紧张,焦虑,可能还有一点点亢奋。

  程言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这人格可厉害得很,心机深沉,能言善辩,连他不也栽过好几次。而且从理论上说,韩征见到李冬行,肯定比见到他的时候要更容易放松警惕。于情于理,他都是更适合留在暗处见机行事的那一个。

  再说,从这里到台阶下方,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程言没再多说话,而是按照计划掏出了手机。李冬行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时已经快到六点半。

  差不多正是先前薛湛被杀的时间。

  就如程言预料的那样,台阶上方真的响起了脚步声。

  韩征果然试图完美地还原出那天的情况。同一个时间点,同一个台阶,他会从同一个位置从上面走到天台。

  而李冬行就在台阶下面等他。

  程言站的地方刚好能看见李冬行的侧脸。从李冬行勾起的嘴角来看,他已经见到了他们在等的人。

  “冬行?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征的声音,和平时没大区别,最多语速稍微快了点。

  李冬行微笑着说:“韩老师,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才对。”

  韩征似乎犹豫了下,随后还是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拍拍李冬行肩膀,还是那和蔼可亲的语气:“你醒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声?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李冬行指尖挠了挠鼻梁,很随意地接口:“是啊,担心我醒了,某些真相就藏不住了。”

  “冬行,你在说什么?”韩征依旧显得很无辜,只是仍然落在李冬行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尖将灰色帽衫的布料揉出了点褶子。

  李冬行垂着脑袋,脚尖点了点地面,说:“这么快就一点痕迹都没了。人命就是这么轻,有的人,死了之后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我说的对不对,韩老师?”

  韩征讪讪收回手,说:“我听不大明白。”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会,而后恍然大悟一般,说:“你是说那意外?”

  李冬行沉沉地说:“意外?韩老师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征愣了下,小声而快速地说:“你知道我对警察说的话了?冬行,对不起。我那会就是做了我自认为应该做的事。你也做这一行,你能理解我吧?”他很快又笑了笑,“我想,警察那边现在误会应该都解开了。”

  “是啊。”李冬行抬起头,“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听说了一个故事。”

  韩征:“什么故事?”

  李冬行慢慢地说:“韩老师,你相信灵魂么?”

  韩征笑得越发勉强:“我相信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