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成疾的痛苦在见到那真的那一刻非但没有疏解,反而加之更重。

  但好在,见到了,找到了,就还有机会,好得过一年多来,不能寐的夜和沉重的愧疚积压于身,如被闷在深海里。

  那真最后看了唐安晏一眼,还是走了。

  雨势越来越大,唐安晏躲在屋檐下。

  江琛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唐安晏捏了捏眉心,望着斜落在肩上的雨滴,“江琛,我找到他了。”

  可唐安晏闭上眼想到的都是刚才那真的逃避,退缩,甚至是害怕。

  唐安晏让江琛先回昭觉,自己留在这等那真回来,江琛本来还劝几句,最后耐不住唐安晏固执一般的坚持,临到最后也只骂了人一句“自作自受”挂了电话。

  隐约从刚才的谈话里判断出那真似乎和别人约好了去看电影,他恍惚记起来,自己也是带那真去过的,可惜只有一次。总以为来日方长,好多没做的事情最后都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做,自以为不会走的人也早就离开了一年多之久。

  唐安晏自视清高,把和那真的感情看得并没有自己以为的不重要,可写满了账单的笔记本毫不遮掩的陈述着唐安晏的难堪,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被他从悬崖村带出去的小傻子,其实比他活的透彻。

  从来都不是那真离不开唐安晏,是唐安晏,在依附着那真的爱而活。

  雨水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坑洼的小学被笼罩在夜色与水雾之中。

  那真回来的时候,唐安晏还停留在他走之前的位置。

  唐安晏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穿休闲装的,只有在北京生活的那段时间里,整日西装皮鞋,打着规矩领带的唐安晏那真其实总会忍不住害怕,准确的说是躲闪。

  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唐安晏是那真很少见到的存在,那样子的唐安晏充满了算计,征服和野心。

  即便那真明白,这样子的唐安晏不过是因为失去了唐老爷子的庇护,逼迫自己撑起当下动摇不平的集团事务来。

  在北京的时候,那真总觉得唐安晏很遥远。

  现在,唐安晏又换上了熟悉的休闲风格,腰间红黄交映的薯条甚至出自他手,那真在大凉山的雨夜里,找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熟悉感。

  这熟悉感,又带着致命的诱惑性。

  迫使那真心里每想近一步,实际都要退一步。

  再回神的时候,唐安晏也正好转过身来。

  两人隔着雨滴在曾经相处过多月的大凉山张望,唐安晏先动的身,匆匆来到那真身边。

  抬起又控制放下的手无不昭示着唐安晏眼下的担忧。

  是那真很少见到的脆弱。

  “那真。”

  那真躲避开唐安晏的眼神,手指捏着自己衣服,“回……去吧……那真……不会跟你……走的……”

  “那真。”反反复复的道歉成了唐安晏目前仅仅能想到的事情,面对一直在逃避的那真,唐安晏唯恐自己再吓坏了他。

  “可是现在下雨了,安晏没有地方去。”

  那真撇开头,“那真……不管……”

  雨势比方才更要大,那真一侧的身体被雨水打湿,唐安晏脱下最外面的蓝色棒球外套,下意识想要给他披在身上的动作缩了回来,转而递给他,“披上点,会冷。”

  那真没接。

  手指倔强的背在身后,过了会才低声说,“昭觉……有……宾馆……你可以……去……那里……或者……回……回北京……”

  说到北京两个字的时候,唐安晏明显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仿佛北京带给那真的,全都是不好的回忆,不痛快的过去。

  那真没接,唐安晏便把外套绕到他身后,给他披在背上,两只手抓着外套两侧往中间拉,“安晏不走,不回北京。”

  “现在下的雨太大了,山路不好走,那真要让安晏现在开车去昭觉吗?”

  与瓢泼大雨相应落下的,是那真委屈到发抖的泪水,顺着日益消瘦的脸颊,缓缓滴落在滴上。

  难以言说无法控制的委屈,随着唐安晏一句不轻不重的反问,成了发泄情绪的突破口。

  “那真……不管……安晏……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要……欺负那真……那真……不想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来找那真……”

  “不是那真……要安晏来的……安晏就是故意……欺负那真……以前是……现在也是……那真不要……那真不想……搭理安晏……那真不要……”

  那真终于哭了出来,唐安晏反而轻松了,就像知道他心里存着恨一样,唐安晏反而有机会可以去弥补这个感情的缺口。

  “安晏没有地方去,安晏可以去那真宿舍吗?安晏保证,不会再欺负那真了。”

  宿舍在教学楼后面,放学时间陆续有学生在老师带领下往校门走,两个人站在屋檐之下,那真低头盯着脚尖,隔了好久,仿佛雨跟着小了起来,才点了点头。

  宿舍是四人间,房间很小,那真的床在进门左手边下铺,床头摆着江琛送的那个蓝色叮当猫,被褥还是悬崖村时候那一套。

  那真指着上面的一张床,“凉布……今晚……不回来……那真睡……”那真又指了指自己的床位,“安晏……睡……这个……”

  睡哪张床对那真来说无所谓,可对唐安晏来说,他宁愿自己睡地上,也不想让那真去睡别人的床。

  “凉布,就是那真之前那个一块长大的朋友吗?”

  那真不明白唐安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了头,从宿舍中间四方桌子上拿了自己的杯子,突然又放下,转而去橱柜里掏出来一个纸杯,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唐安晏。

  唐安晏接了过去,水温正好,不算特别热,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去嗓子里的干涩。

  那真从床底下箱子里掏出一副新的牙刷,把自己的牙膏分给唐安晏一点,给他找了个暖瓶的盖,随后带着唐安晏去外面洗漱。

  在悬崖村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同分一管牙膏,并排半蹲在干裂的土地上一起刷牙。

  那真从头到尾很安静,等着唐安晏刷完洗过脸,两人又沉默的回了宿舍。

  那真一向睡得早,准备爬上凉布床的时候,唐安晏拉住他,指着桌子,“那真睡自己的床,安晏在桌上趴一会就行。”

  那真看了看上铺,看了看自己的床,最后才看了看桌子,想说可以和自己将就一张床,临了还是没有张口。

  他不想再心软了。

  没能等到理想中的回答,唐安晏关了灯再回来,替那真掖了掖被子,“睡吧。”

  本就狭小的宿舍因为关掉了昏黄的灯,屋内只剩下非常浅薄的月光,那真的呼吸声轻轻浅浅,一开始面对着墙角的方向,手指紧张的抓着被子,等隔了会转过身来,正好在黑暗里和唐安晏对视上。

  那真说不清为什么,莫名的想哭,仿佛晚霞时那场宣泄的委屈没有完全释放,看到这样子的唐安晏,那真还是觉得难过。

  是唐安晏先打破的沉默。

  在大凉山,他仿佛总觉得自己和那真从没有分开过。

  可见证那真一路成长起来成为刺绣老师的,并不是他唐安晏。

  这个事实让唐安晏觉得无所适从。

  “那真,安晏每天都在想你。”

  这句话刚一说完,那真便又转过头去面对冰冷的墙面,唐安晏坐到床边来,摸索到他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安晏在阿玛坟前发过誓会永远陪着你,安晏不会不信守诺言,之前都是安晏不好,我们那真讨厌安晏恨安晏都是应该的,但安晏说过,不管怎么样,那真都不可以不理安晏对不对?那真,安晏现在不想立刻取得你的原谅,但你得给安晏机会,好不好?不可以再推开安晏了。”

  那真长时间的缄默让分开的一年多显得更为痛楚,难以跨越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可那真却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告诉他。

  “安晏……253丢了……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