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尔莫乡小学门口陆续有车来回,那真走出教室,上课用的针线还没来得及收,一股脑抱在怀里,正好碰到校长。

  那真打了个招呼,校长只来得及微笑着颔首,步伐走的有点急,等那真把针线绣布放回宿舍,出来的时候,正对教学楼的空地上已经摆了几个大箱子,上面写着捐赠物资。

  那真没再多留意,准备去厨房帮忙,十一点四十下课前,全校师生的午饭都需要做出来。

  通常是米饭加一份大锅菜,比起早些年,昭觉县的生活算是在日益发展,尤其从《大凉山纪录片》播出之后,大凉山以及悬崖村依托旅游业在稳步向前。

  越来越多的大凉山小学也不定时收到世界各地的捐赠物资,通常是书本,文具,衣服一类的,那真刚才大体瞄了一眼,这次送的应该是校服。

  那真来这里有一年了,教授小朋友彝绣技巧,课不多,剩下的时间那真一般活跃在厨房,厕所,这种地方,做饭,打扫卫生几乎全部包揽。

  支尔莫乡小学多为支教老师,那真从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城里来的年轻人都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来到这种穷乡僻壤,艰辛的环境或许会让他们措手不及,所以那真能包揽的几乎都会包揽下来。

  一边一个银色大桶,一份里面装着蒸好的米饭,一份是煮好的大锅菜,那真让孩子们排好队,一人一碗米饭一勺菜,等分完之后才不紧不慢的盛出来自己的。

  那真不喜欢坐在教室里或者办公室里吃,一般直接坐在台阶上,等着给没吃饱的孩子再打一份饭,走也都是最后,收拾碗筷,抬到厨房,凉布和其他老师总爱说他闲不住。

  凉布下课后,那真把盛好的另一份递给他。

  凉布毕业之后选择回了大凉山支教,介绍那真来这里也是凉布的主意。

  接过盛好的饭菜,凉布陪着那真坐在教学楼面前台阶上,“说好的下午去西昌采购别忘了,好不容易去一次,我们先去看场电影,我看好了一个场次。”

  凉布扒拉了一口饭,看旁边细嚼慢咽几乎没怎么下饭的那真,“你没看过电影吧?正好这次带你去看一次,电影院里看和手机上看是不一样的,影厅可大了,从最后一排也能看清楚屏幕,和那种下乡公益电影不一样。”

  凉布怕那真不理解,给他解释了好多,那真一声不吭的捧着碗,菜没吃多少,低头把米饭夹了往嘴里送。

  他想,自己其实是看过的。

  就一次。

  看那真没怎么动筷子,凉布把碗里一块鸡肉夹起来放那真碗里,“没胃口吗?怎么情绪不对呢。”

  那真把凉布夹过来的鸡肉还给他,小声说,“不是……”

  “那看电影哈,我一会直接买两张票,《姜子牙》,你应该会喜欢看。”

  那真抬头看过来,凉布咬下一块洋芋解释,“你床头上不是还摆着个哆啦A梦,我看你应该挺喜欢动漫的。”

  那真筷子戳着米饭,声音低低的回凉布。

  “还……还好……”

  ——

  校长收到捐赠方通知之后,立马从办公室出来招呼着迎接。

  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每回捐赠的物资价钱都不低,甚至是实打实的为这些山区孩子着想。

  刚才那边来电话说捐赠人已经在路上了,而且追加了一千万投资,说把学校翻修,再另建一个体育馆。

  校长只知道对面的人好像是北京的。

  校长早早等在门口迎接,远远的,驶来一辆黑色迈巴赫,行走在山路上,被尘土飞扬笼罩,气势汹汹。

  车从面前停下,校长上前迎接。

  先开的是驾驶座方向的门,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漂染着绿头发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戴着一副黑框墨镜,弓腰拉开后座车门。

  “晏子,你确定是这?”

  唐安晏长腿迈出,一件蓝色棒球服搭配牛仔裤正年轻,裤腰处别着一串钥匙,上面有一个红黄配色挂件。离近了看类似肯德基的薯条。

  唐安晏看见了校长,绕了一圈过来,停下。

  “韩校长?您好,唐安晏。”唐安晏伸出手去,手指骨骼修长,和校长握过手后,唐安晏指着江琛给校长介绍,“我朋友,江琛,和我一起资助咱们小学的。”

  江琛有礼貌的过来冲校长点头。

  校长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这么年轻帅气看起来又有些不循规蹈矩的两个少年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是他们寒来暑往资助着大山里这些孩子们。

  某些偏见藏于心底,又被彻底的否认。

  校长走在前面,给唐安晏他们介绍支尔莫乡小学的变化。

  江琛趁机问唐安晏,“你确定那真在这个学校吗?要不是因为你说小那真在这里,唐安晏,我特么都懒得搭理你。”

  唐安晏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那真朋友圈里干干净净,起初唐安晏以为他把自己删了,但又觉得那真即便生气也不会断了这唯一的联系,可当他尝试发出去无数条信息却收不到一条消息时,唐安晏才后知后觉明白,那真是真的消失又退出了他的世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仍旧是他自己。

  这支尔莫乡小学和之前照片上没什么区别,墙面脱落,地面坑洼,几座孤零零的教学楼矗立在群山环绕里。

  唐安晏想,这就是那真曾经待过的小学。

  他不留余力的资助着这座学校里的孩子,送物资,搞建设,偿还心里的愧疚。

  然而前段时间学校这边提供的照片里,唐安晏发现了一个背影。

  即便没有正脸,但唐安晏百分百确定,站在人群之中,弯腰帮小女孩系鞋带的男人,就是那真。

  于是他紧接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琛,继而来到了这里。

  唐安晏按灭手机,“我也不确定,但我相信他在这里,我得带他回家。”

  ——

  校长带着唐安晏和江琛把学校逛了一圈,教室里学生们投过来的好奇又天真的眼神像极了当初的那真。

  校长临时有事,让唐安晏和江琛先在办公室等一下。

  办公室很小,甚至有些挤,大多都是一些支教老师,在批改作业做教案。

  办公室最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很干净,只放着一盒针线盒,旁边是一个文件夹。

  唐安晏离近了过去,备课本上面,名字一栏里清清楚楚的写着。

  “阿克那真。”

  和腰上挂饰后面的彝文一模一样。

  那真写名字习惯先写彝文,后面再跟着用汉字一笔一划书写同样的名字。

  那真的办公室很干净,翻开备案本,里面密密麻麻详细记录每个学生情况的字体,和当年那真留下的那本记录本如出一辙。

  完整而详细的记录着和唐安晏相识以来每笔的开销,离开的时候,还打了欠条。

  心脏处撕扯的疼痛又不受控制的蔓延倒腾,江琛搭上唐安晏肩膀,唐安晏呼出一口气,嗓子哑的厉害,“我出去透透气。”

  江琛便也没再拦着。

  坐落在山里的小学空气清新,走出办公室,唐安晏迎面和暖风撞个满怀。悬崖村的风,大凉山的风,都和北京不一样。

  唐安晏无比贪念这里。

  等真的找到了那真生活的地方,唐安晏突然不敢再继续上前,害怕这分开一年多的时间里,那真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熬的过那些被唐安晏亲手抛弃留下的痛苦回忆。

  唐安晏一想到就受不了。

  方才还晴天,此刻下起小雨,雨水不大,不时滴落身上仿佛在与之亲吻。

  唐安晏漫无目的走在学校里,绕了一圈不知道到了哪里,估计是宿舍一类的,有个背影正在捡外面晾晒的衣服。

  思念成疾的背影就在眼前,唐安晏屏住呼吸,却不敢再靠前一步了。

  等到那真把最后一件衣服收到胳膊上,唐安晏上前,匆匆抓住那真胳膊。

  “那真。”

  清晰而颤抖的声音随着丝丝缕缕雨滴掉在地上,在那真心里也碎了一地的枯萎。

  那真抱着衣服下意识要跑,唐安晏抱住他,“那真,你听安晏说。”

  “不要……”

  一年多的时间,思念再痛,也会减淡,可突如其来的重逢又勾起了人最惨烈的回忆。

  “别碰……那真……”

  那真倔强的撇开脸不去看唐安晏,唐安晏无法,把他抱到怀里。

  “你听安晏说,安晏不是故意的。”

  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全都成了临时稿,唐安晏除了对不起再也找不到更好的道歉。

  那真抽回自己的手,唐安晏怕弄疼他不敢太用力,直到看到正脸,唐安晏才发觉那真瘦了,太瘦了,他当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在一年多分别里煎熬成虚无。

  那真抱着衣服站在唐安晏面前,“都说了……不要那真……为什么……还要来找……那真……”

  “没有不要你!”唐安晏捧着那真的脸,那真倔强的扭开,唐安晏只能改为抓住他手腕。

  “安晏没有不要你,那真,跟安晏回家吧好不好?”

  那真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那真……不要……这里才是……那真……的家……那真……不走……”

  唯恐自己太过逼急了他,唐安晏不敢再轻举妄动,那真咬到发白的嘴唇和通红的眼眶无一不让唐安晏心疼。

  可久别重逢的思念让唐安晏溃不成军。

  “那真,我这边下课了,去看电影吗?那真?”

  是凉布在找那真,那真想起来要去看电影的事情,难过的看了唐安晏一眼,小小的后退了一步,“那真……要走了……那真……还有……事情……”

  “那真,安晏在这等你。”

  那真不开心的看着唐安晏,“那真……不管……那真今晚……不回来了……”

  唐安晏轻声哄他,“嗯,那真去忙,安晏等那真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