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村早在2020年5月集体搬进了昭觉县安置区,住进了政府提供的楼房,政府甚至招来企业促进当地人民就业,并组织培训彝绣课程。

  唐安晏站在山脚下,望着2556级钢梯,心里的震撼与惶恐是久不能平消的。

  两人爬到253级时,唐安晏突然抓住了那真的手。

  他们从253级初遇,唐安晏此后人生写满了那真的名字。

  如今重新站在253级钢梯上,唐安晏以悬崖村的风发誓,以脚下的钢梯发誓。

  “那真,安晏不会离开你的。”

  那真抽回了手,有些腼腆又故作冷静的捏着自己耳朵,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上面爬。

  悬崖村村民多数都已经搬迁至昭觉县,留下的是少数,但因为旅游业的开发,不时可见一些外地来旅游的年轻人。

  《大凉山纪录片》的热度也在水涨船高,把闭塞落后的悬崖村推到大众视野面前,让全国人民知道,悬崖村这个神奇的地方,这个用2556级钢梯才能攀爬之上的地方。

  更是那真从小长大的家乡,同理,也是他的另一个家乡。

  那真住的房子里面东西几乎都没有动,还保持着唐安晏熟悉的位置,简朴的家具一尘不染,看样子有人经常来打扫。

  唐安晏摸着曾经熟悉的每一个物件,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两年前,他还住在这里的样子。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吉吉瓦尔,吉吉瓦尔扛着锄头,看到先走出房子的唐安晏,直接扔下锄头冲过来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跟在后面的那真还没反应过来。

  唐安晏并不还手,任吉吉瓦尔挥拳相向,甚至没用胳膊遮挡。

  一场单方面的打架以那真的劝阻而结束,最后即便知道唐安晏是为了道歉和挽回而来的,吉吉瓦尔也没什么好脸色。

  两人身上被尘土弄脏,索性直接坐在地上,唐安晏脸上有伤,那真手足无措的跟着坐在一边。

  唐安晏从口袋里摸出烟磕出一根,熟络的递给吉吉瓦尔。

  唐安晏没有给自己也拿一根出来,同吉吉瓦尔解释,“戒了。”

  吉吉瓦尔咬在嘴里的烟在唐安晏递来打火机的时候也偏开了,转而拿在手里用手指夹着,也没吸。

  吉吉瓦尔没说话,反而是唐安晏一直在说。

  “土豆牛腩做的怎么样了?”

  一句不温不热的问候,像是回到了那年新年,几个人窝在吉克曲一一家吃年夜饭的场景。吉吉瓦尔笑了一声,没好气的把烟在指间转动了一下,“比你做的应该好吃一点。”

  唐安晏知道这是气氛缓和了,不着痕迹的看了那真一眼,发现他自己盯着自己脸上的伤在看,小声说了句“没事。”

  吉吉瓦尔看到两人之间的互动,越过唐安晏看向那真,几分玩笑几分认真的道,“那真,可不能轻易就原谅了他啊,得再多折磨一下他才行。”

  那真被说的羞,下意识要往唐安晏身后躲,手指习惯性的抓住唐安晏衣角,反应过来想抽走的时候,唐安晏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替那真回答。

  “对,别这么轻易原谅安晏,安晏慢慢证明。”

  唐安晏来支尔莫乡小学没一星期,整个学校都在传他是为了那真才来的,唐安晏对此也没反驳过。

  那真的课不多,一星期顶多两节,其余时间都帮着学校处理一些小的事情。

  做饭就是其中之一。

  那真做饭的时候,唐安晏也跟在他身边,每当那真想要把他赶出去,唐安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留下。

  唐安晏做饭手艺比那真要好,往往到了最后,都成了唐安晏下厨,那真在旁边帮忙洗菜。

  中午开饭的时候,唐安晏也陪着那真最后一个坐在台阶上吃。抬眼是悬崖村的天,脚踏的是悬崖村的地,置身于悬崖村之间,唐安晏感到的只有惬意,哪怕吃的是再简单不过的洋芋。

  这天一个三年级的小女孩跑到唐安晏旁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问,“安晏叔叔,你是不是在追我们那真哥哥啊?”

  那真有点羞的喊小女孩名字。

  “朵一……不可以……乱说话……”

  唐安晏倒是不以为然,小女孩也没有被那真吓到,扑闪着大眼睛催唐安晏,“安晏叔叔,是不是啊?”

  唐安晏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朵一,“叫安晏哥哥,怎么那真是哥哥,安晏就是叔叔?”

  朵一笑嘻嘻的看着他,“是不是啊安晏叔叔,他们说你在追我们那真哥哥,男孩子也可以追男孩子吗?”

  唐安晏摸了一下朵一的头发,也许知道她尚且听不懂,但还是耐心的向她解释。

  “爱就是爱,不分性别。没有人规定男孩子一定要喜欢女孩子。”

  朵一似是不懂,呆愣了几下,琢磨着唐安晏这句话的意思,随后坦然的歪着脑袋问向那真,“那真哥哥,那你喜欢安晏叔叔吗?”

  本就不想参与他们其中的那真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惶恐的看向唐安晏,然后抱着碗筷站起来作势要去厨房。

  “不可以……教给小朋友……乱七八糟的……不好……”

  厨房里摆着学生们吃过的碗筷,那真把自己吃完的也扔进水盆里,搬了个马扎过来用洗碗布倒上洗洁精开始清洗。

  唐安晏进来的时候,那真洗了不到三个碗,唐安晏把自己吃过的也扔里面,学着那真的样子同样搬了个马扎过来,和他挨着坐在一起刷碗。

  那真不说话,唐安晏也不说,不时偏头看那真一眼,其他时候都安静的陪那真一块刷碗。

  唐安晏仿佛很快的融入进支尔莫乡小学里。碗有点多,刷了一半,唐安晏冰凉的手指抓住那真手腕,“别洗了,那真在旁边等一会,剩下的安晏来。”

  那真被唐安晏牵着乖乖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每当唐安晏看过去,那真都低着头抠着自己手指,再回神的时候,唐安晏已经半蹲在那真腿边,抬头问他,“怎么了?”

  唐安晏实在太了解那真了,一丁点的小动作表情都瞒不住唐安晏,那真虚虚的抬起头来,因为唐安晏半蹲着,所以那真正好低头看着他,“安晏……什么时候……走……”

  唐安晏把自己还沾着水滴的手在外套上蹭了蹭,拿擦干净的手去摸那真的脸。

  “安晏不走了,陪着那真。”

  “那真……不想……回……北京……”

  唐安晏指腹温柔的摩挲着他的脸,“嗯,那就不回,安晏陪那真留在大凉山。”

  “不可……以……”

  那真抬着通红的眼尾,“安晏……不可以……北京……好……”

  唐安晏给他擦去眼泪,支起身子用鼻尖去蹭那真鼻尖,那真起初不好意思的往后躲,唐安晏捏着他后颈让他放松。

  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可北京再好也没有那真,安晏只想要那真。”

  下午是体育课,唐安晏先前资助过学校一些体育设施,小学也建起了操场,还有篮球场地。

  江琛赶来学校的时候唐安晏正陪着一群一年级的小朋友玩老鹰抓小鸡,那真充当鸡妈妈。

  热闹过一圈之后,唐安晏带着那真过来,江琛递给那真一瓶水,水是没拆开的,唐安晏先行接了过来,拧开,这才递给那真。

  等那真喝了一半,唐安晏才把剩下的一半给喝掉。

  江琛问。

  “小那真,想不想你江琛哥哥?”

  那真很诚恳的用力点头,“想……”

  “那都不联系江琛哥哥,江琛哥哥当初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和这混蛋差点绝交了。”

  那真这次还是护在唐安晏面前,给江琛解释,“是那真……自己……走的……和安晏……没关系……”

  江琛哭笑不得,教给他,“小那真,可不能这么惯着他。”

  那真迷茫的抬起来看唐安晏,唐安晏把他揽到怀里,“听你江琛哥哥的,不惯着安晏,以后安晏全都听那真的。”

  因为最近没什么安排,唐安晏想当然的决定开车带那真去西昌。

  当年没看成的邛海,他记得自己答应过那真,以后会陪他再来的。

  悬崖村到西昌开车数小时,邛海人算不得少,海鸥成群,唐安晏买了点面包,让那真拿着去喂海鸥。

  那真不敢,唐安晏便抓着他的手一起伸出去,自己手心包裹住那真的。

  海鸥盘旋而飞,嘴巴夹住那真指间捏着的面包匆匆而过,眨眼功夫,回头过来神奇又开心的给唐安晏讲,“它吃了……好……厉害……安晏……棒……”

  海边太惬意,两个人牵手走在游客逐渐多起来的沙滩上,网上都说,金鳞沙滩的落日是一出绝美的风景。

  夕阳逐渐落下,唐安晏和那真走在柔软沙滩上,看着远处金光熠熠的海平面。

  夕阳无限好,最重要的是,黄昏也有人陪。

  走累了,唐安晏带那真坐下来,两人肩靠着肩,望着远处的邛海。

  他们从最初的悬崖村相遇,时至今日,那真仍然是唐安晏最初遇到的样子。

  淳朴,善良,最重要的是,同样爱着让自己受伤过的唐安晏。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平凡之人身上,北京也好,大凉山也罢,唐安晏从来不在乎,他最向往的地方,始终是那真身边。

  这个土生土长的彝族少年,是唐安晏愿意抛弃北京一切,也要努力抓住的宝贝。

  唐安晏捏着那真的手指,那真回过头来,看着他。

  “安晏……以后不可以……凶那真……”

  “没凶过你。”

  “安晏……也不可以……嫌弃那真……”

  唐安晏伸出手指发誓。

  “只爱你。”

  “安晏……更不可以……不要那真……”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耳朵,郑重其事的回答。

  “从没有不要你。”

  那真沉默了一会,手指在柔软沙滩上写了一串彝文,唐安晏低头凑过去看。

  那真说。“安晏……那真……好喜欢好喜欢你……”

  你看啊,这个小傻子,明明一年多以来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在被狠心的抛弃之后,仍然会真诚的交托出去自己的真心,毫无保留的重新接纳唐安晏。

  唐安晏指着天上,他相信,阿玛在另一边,也听到了唐安晏的回答。

  唐安晏说。

  “唐安晏永远都只爱那真。”

  回悬崖村的当天晚上,唐安晏牵着那真的手爬完2556级钢梯,回到重新修葺过后的土屋时。

  坑洼不平掺杂着泥土气息的门口,有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羊羔。

  看到唐安晏和那真出现,小羊羔非但没有怕,反而熟稔一般跳到那真腿边,柔软的羊毛蹭着那真小腿。

  唐安晏给这只新来的小羊取了个名字。

  叫做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