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百雨乡>第22章 22.碱水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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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蛋黄花生肉粽。

  猪肉只选肥的部分来腌制,油脂渗进软白的糯米中,剩下的软烂肥肉入口即化。香菇滑嫩细腻,绿豆馅口感沙绵,花生粒香脆,咸蛋黄油润诱人。

  其实和其他地方的做法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风禾村会往粽子里包鸡爪,因为逢年过节的总会杀只鸡来白切,但是自家养的土鸡爪不像市场上专卖的那么多肉,啃来也没什么意思,扔了又浪费,就干脆被包进了粽子里。

  “这里的人讲究吉利,”甘觅林将一只鸡爪塞进糯米里,“这个叫凤爪。还有苦瓜叫凉瓜,猪血叫猪红。”

  瞿青野也知道一些,他在学校的时候听过同学在饭堂窗口打饭。

  粽子出锅,甘觅林给他剥了一个,糯米被蜜色染透,看不出是什么馅的。甘觅林又倒了一小碗白糖,让他蘸着吃。

  “甜的?”瞿青野用筷子分成两半,看见中间插了根细木棍,木棍周围的糯米显出渐变的梅子色,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馅料。

  他以前在北方生活的时候,家里也会买甜粽来吃,一般都是些枣泥红豆馅的,似乎从来没吃过这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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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叫碱水粽,”甘觅林将那根木棍挑出来,放在了桌上,“这是苏木。”

  瞿青野夹起一筷送进嘴里,植物灰水的气息让他皱了皱眉,看着颜色深浓,实则没什么味道,只有一股碱味直冲鼻腔。

  甘觅林又将那碗白糖递过去:“蘸一下试试?”

  少年拿起筷子放进碗里,将信将疑地看了眼甘觅林,最后还是尝了尝。

  蘸了白糖的碱水粽明显好吃多了,软糯清甜,就连那股碱水的味道也稀释中和了不少。

  “也可以在上面淋蜂蜜。”甘觅林没再管他,准备去烧菜。一会儿爷爷就要结束邻家的牌局,回来要是看到还没做好饭,估计又要冒一肚子火。

  瞿青野盯着筷子上的碱水粽,有些走神。

  自从妈妈去世后,哪怕爸爸也养育了他一年,但是那一年他过得浑浑噩噩,别说端午,连最重要都春节也没去庆祝。来到风禾村就更不必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节日就显得可有可无。

  他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竟然会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共同度过很多个日夜,重新唤起他对以往生活里有关节日的记忆。

  ——

  清明挂柳,端午插艾。

  甘觅林陪着瞿青野回家,手里拿了两捆艾草,要给他插在大门边。

  早上瞿青野坐在桌子前和他一起选,甘觅林说最好选些长的,长度要差不多,也不能迁就着折短。

  “有这种讲究?”

  “‘折艾’谐音‘折爱’,”甘觅林在他手心写了个“爱”字以作解释,“寓意不好。”

  最后一个比画还没写完,瞿青野收拢五指,将对方的指尖包在掌心内,牵起来吻了吻甘觅林曲起的指节。

  少年的眼中有笑意:“我也爱你。”

  断章取义。甘觅林的心跳声忽然重了几分。虽然平时瞿青野跟他说的情话也不少,但每次一听到“爱”这个字眼,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太沉重了。

  尤其是有时候瞿青野还穿着校服,他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年龄的少年还没能彻底明白“爱”的含义。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甘觅林没意思到,其实是自己对“爱”的了解有些匮乏。所以就会下意识地认为,他们之间互相的喜欢还无法称之为“爱”。

  很多时候甘觅林也不太清楚自己对瞿青野的喜欢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每当跟瞿青野闹矛盾,少年忽然变得冷淡无言,他也会不自觉地心慌。甘觅林觉得自己似乎慢慢开始习惯瞿青野对他的喜欢,以至于对方不再理会自己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想要去挽回。

  可他们才认识一年不到。

  甘觅林将思绪收回,此时此刻他正站在瞿青野家门口,少年掏钥匙开了门,让他进来,别在外面晒着。

  ——

  阿阳火急火燎地从门边溜了进来,满头的汗,左手端着的铁盆里装着几个粽子,一进门就去摸小雪,忘了正事。

  瞿青野叫他,他才抬起头,然后将铁盆放在了桌子上。

  “阿妈叫我送来的。”

  瞿青野顿了顿,又看向甘觅林。甘觅林开玩笑道:“怕你一个人没粽子吃,自己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呢。”

  阿阳也咧着嘴笑,傻乎乎的。

  来回端详着那几个粽子,瞿青野语气狐疑:“我又不认识你妈。”

  “她说谢谢阿野哥平时教我写作业,”阿阳也坐下来,自顾自地拆了个粽子往嘴里送,“虽然你写的步骤太复杂,我也看不懂。”

  原来如此,瞿青野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阿阳忽然停下了咀嚼,抬起头时神色愧疚:“其实……我过来的时候,顺路偷偷拿了个给小美。”

  瞿青野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借花献佛。”

  等少年将粽子拿去厨房之后,阿阳才神秘地问甘觅林:“什么意思?”

  甘觅林刚想解释,没想到瞿青野立刻拿了碗出来,将拆好的肉粽放进碗里,然后夹起一筷子喂到甘觅林嘴边。

  甘觅林有点不好意思,但粽子摇摇欲坠,怕推回去会掉到地上,只好顺着吃了一口。

  瞿青野对阿阳笑了一下:“这就叫借花献佛。”

  ——

  瞿青野的外公外婆只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住在这一层半的房子里也还算得上宽敞。

  风禾村的人生得多,基本每家都要有个儿子,有些家庭三辈同堂也还没来得及分家,经常是一大家子挤在一栋屋子里。有时候外人瞧见外公一家三口,还带着些看不起的眼光,觉得他家人丁稀微,所以房屋也修得低矮,不气派。

  只有瞿青野知道,每当深夜自己坐在厅堂的灯光下看书时,周遭的氛围显得有多么空荡。于是后来他就添置了书柜,养了小雪,想着尽量把空无一物的房屋填满。

  但那些家具也是冷冰冰的,偶尔只有小雪会愿意搭理他。

  甘觅林跟着瞿青野上了二楼,建了半边的阁楼,里面堆满外公外婆以前用过的农具,落了灰。他开了阁楼的门,外面是露天的阳台。

  元宵节的时候,他和瞿青野在这里放过孔明灯。村庄的上方飘旋着数不清的亮点,变成星光,变成萤火,隐匿在层层的乌云间。

  现在再一次上来之后,看到的景色已经和当时不太一样了。风禾村披上了一层深绿的纱幔,蝉声遥远地传来。

  瞿青野皮肤白,平时在太阳底下晒久了还会泛红。晚上又招蚊子,靠近时能嗅到一股醒神的花露水味道。他这会儿正皱眉低头驱散停在手臂上的花蚊子,这种蚊子比较毒,留的都是一大片红印。

  确实像个城里来的少爷。

  这少爷还难伺候,甘觅林说蚊子太多就下楼吧,他也不肯,非要跟他一起赏月。

  端午节的月亮有什么好赏的。

  偏偏还有几缕碎云遮盖在空中,月光时隐时现,好不容易等那一小牙月亮露出脸来,瞿青野就指给甘觅林看。

  甘觅林握住了他的食指,收回来时十指相扣:“不能指月亮。”

  于是少年望向他,等待着恋人的下一步动作。

  甘觅林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对方被夜风吹凉的耳朵,指尖沿着他的耳后画了一道:“会被月牙割耳朵。”

  他小时候好像听妈妈讲过这种说法。

  但是从甘觅林口中讲出来好像又不一样。语气那么轻,像还没落至人间就已经变得透明的月光,清清凉凉的,月影里有薄荷糖的味道。

  “林林。”

  少年用格外认真的语气叫他,甘觅林反而还有些不适应起来:“怎么了?”

  瞿青野靠在阳台的栏杆旁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你还想读书吗?”

  甘觅林一愣,又释然地笑了笑:“我早就把学过的知识忘了。”

  “我可以教你。”瞿青野忽然握住他的手,“然后我们一起考外面的大学,不是同一所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在同一个城市。”

  甘觅林没想到少年会跟他说这些。

  即使想法不太成熟,但他竟然在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之前在和瞿青野相处的时候,甘觅林也没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只觉得顺应当下的意愿,过好每一天就行了。可真当瞿青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反而会有种被拽回现实的迷茫感,他不愿面对的东西都在那个漩涡里回旋着。

  “你不用担心爷爷,我们可以把他接到城里,我去请保姆来照顾他,你什么都不用管。”

  甘觅林一直望着村庄的远方,像在思考,又像在放空,最后转过头来望向对方。

  “青野,”他的声音还是很轻,轻到仿佛会随风而逝,瞿青野一个松手就抓不住他了,“爷爷他年纪大了,这里是他的家,有认识了一辈子的邻里街坊,他哪儿都不会去。”

  “我也哪儿都不能去,”他也舍不得看见少年错愕的表情,于是稍踮起脚,亲了亲对方,“他只剩我这个孙子了。”

  “我可以跟你谈恋爱,但你年纪还小,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读书,然后考上一所好大学。”甘觅林抱住了他,“这些事情不应该是由你来考虑的。”

  “可是,”瞿青野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你会想在村里待一辈子吗?”

  “有什么不好呢?”甘觅林叹了口气,“我的世界只有风禾村这么大。你想带我去哪呢?”

  瞿青野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看,你也不清楚。”甘觅林将脸埋在对方的肩上,声音更像蒙了层纱,“小野,等你长大一些,再回来跟我说这句话吧。”

  年少时出于冲动而产生的喜欢,怎么能稀里糊涂地让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