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山律收到回复的时候已经回到家,刚准备洗澡。
照片上有好几处被圈了起来,白珩的选择和他想的大差不差。唯独有一个例外,他选中了茶托。
茶托不在选择之列,但正好放在不远处,白珩可能误以为它是果盘。
聂山律突然有了新想法。
他打算明天为茶托上釉烧制,并且如白珩所愿送给他。倒不是他色令智昏,白珩的喜好和他一样,这份默契值得礼物。
所以他准备重新设计参赛茶托。
其实聂山律让白珩猜测也存在私心,试探他下意识地选择,这样让礼物更讨人欢心。
白珩还发来一段语音消息:“你不是说熬夜少吗?”他短促轻笑道:“小灰都睡了不知道几轮。”
这一声轻笑还混杂着翻书的动静,聂山律仿佛已经看见他在灯下看书的模样,还有他逆光也优秀得过分的侧脸。以前在教室里,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聂山律睡了一个课间醒来,第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白珩,就是这样地被温柔包围。
白珩总是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聂山律眼里只有这样的温柔,其他什么也看不见。
不到十秒的语音,和旖旎毫无关系,却让他顷刻间重拾欲望。
他打开花洒,从头而降的温水成为他心虚的最佳掩饰,他草草了事,却烧红了脸颊。
如果白珩知道他对着这一段语音做了什么,又会是怎样的反应,聂山律不敢深思。
小灰复查情况良好,医生让他放宽心,再有两周它就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你把它照顾得很好,小灰很幸运。”医生将小灰放回笼里。
聂山律只觉得自己更幸运,“它也让人省心,就是把我家当酒店,成天就想往窗外扑腾。”
“很正常的,流浪猫都不是每一只都能养熟,何况是鸟。可能它就是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医生每天都要接诊很多异宠,聂山律也不好耽误她太多时间。
在他等待的半个小时里,后面已经排着一只守宫蜥蜴、猪鼻蛇,作为远近闻名的异宠医院,总是忙得热火朝天。
聂山律没想过要强制留下小灰,或是想尽办法感化它,他觉得这些想法太过不切实际。而且没有意义,鸟儿就该活得自由自在。
他盘算着日子通知白珩礼物已烧制完成,还想借着送礼物的机会补上一顿饭。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餐,始终让他耿耿于怀。
他得知白珩还在出差,不过刚好今天就要回来,聂山律准备等他休息好了再约时间。白珩却坚持道:“吃顿饭能有多累,我回来待不了几天,周末过后又要去另一个项目。”
“你几点的飞机?”聂山律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机会。
“下午五点半到麓城。”
“我来接你。”聂山律怕他拒绝,还解释说:“我下午要去机场附近的柴窑运东西,正好顺路。”
白珩那边静了一会,只有模糊的交谈传过来,应该是他同事在说话,然后他就换到更安静的地方,才说:“这么巧?”
“当然没这么巧,我在机场等一小时也还好。”聂山律老实交代,也是减少白珩的压力。
白珩也没为难他,“等会发你航班信息。”顿了一会,又说:“吃饭的地方我来订。”
聂山律对此没意见,还省得纠结,“你预订,我买单就行。”
两人商量得差不多很快收线,聂山律也出发前往郊区的柴窑,柴窑所在的乡镇到机场需要绕路,他为了腾出时间只有早出发。
之前气窑烧出来的效果没达到预期,他又赶了一批进柴窑。为了减少熬夜,他尽量在白天完成工作。因此进度也稍慢一些,差点没排上烧制期。整个麓城只有这一个柴窑是达标的,其他的都是小作坊,所以这一家也格外难排队。
柴窑空间大,赶得上一个防空洞,因此同样的陶瓷放在不同位置,出来的效果千差万别。
所以为了抢一个合适的时间、绝佳的位置,都不太容易。
聂山律比约定时间到得更早,却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人,没有多少陶艺师能抵挡开窑的吸引力。
旁边一人给他递烟,“哥们,你烧的什么?”
聂山律没接烟,却答道:“黑釉和鹧鸪。”他也用眼神询问旁人。
“巧了,我也是黑釉。”这大哥有几分社会气质,但是并不张扬,他比了四根手指,“这是我烧的第四轮,如果再不行,我真没办法了。”
“我素烧都不止四轮。”聂山律在劝大哥的同时,自己也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你要求挺高。”
就这一会时间大哥都抽了三支烟,两人你来我往的进行了商业互吹,等到分别拿到自己的瓶瓶罐罐都傻眼了。
“小兄弟,你这有点太谦虚了。”大哥虽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是看着聂山律面前的茶具,还是流露出佩服和羡慕。
这一组茶具的色泽出奇地好,在日光下瑕疵都是藏不住的,黑底釉料泛着蓝光,因为端详而旋转杯身,就多了流光溢彩的效果。让人想起阳光下的肥皂泡,因为那一点炫光而鲜活起来。
聂山律如果这时候还能对着大哥的瓷器吹起来,那就太虚伪了,他只问:“介意我看看你的吗?”
大哥没什么意见,递给他唯一没烧坏的主人杯,聂山律摸了摸,才说:“素烧温度高了,坯子太脆,你下次少烧二十分钟。还有釉料的气没排好,不然不会碎成这样,你的杯型做得挺好。”
如果不是刚才都经历过等待的焦急,聂山律断不会随便评价别人的作品,而且大哥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就少了点顾虑。
“好,我回去试试。你人挺好的,不说场面话。”大哥很有江湖气息地抱抱拳,“谢谢。”
聂山律看着大哥将碎片般的瓷器,小心珍重地收好,想必他是怀着真心热爱的。
后备箱加装一层棉垫,每一个瓷器都有泡沫包边,整齐摆放后还要加装泡沫纸以防移位,做好这一切后,聂山律才上了驾驶位。
去机场的路上,他接到航班会晚点的消息,就正好降低了车速。
最终提前半小时到机场,他无所事事地刷手机,随后把具体位置发给了白珩。
毕竟还有白珩同事在场,如果他直接去接机口就太明显了,聂山律大抵是心虚的。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珩只身一人过来,手里有一个小提包,只有那精致的衬衫和西裤才看得出他是出差归来。
聂山律也如无数次接过他一样,很自然地迎了上去,接过他的包。
“我的包有点脏,可能会弄脏后座。”白珩看他没开后备箱的意思,提醒道。
“后备箱的东西比洗车贵多了。”聂山律说着就拉开车门放了包。
“有我的礼物?”白珩颇为期待地问,还在不住打量后面。
聂山律被他逗笑了,拿他没办法,开了后备箱让他自己看。“左边这些盘子和瓷杯都是你的。”
没有多余的遮挡,白珩能一眼看到所有的瓷器,也能轻易发现它们都是同一个色系。
“这些你又准备送给谁?”白珩明明有了不少,还是盯着不属于他的部分。
“送给主办方。”聂山律笑着说:“这是我的参赛作品,你怕我送给谁?”
白珩没回答,转身走向副驾驶,还能听见他轻飘飘地说:“我又管不着。”
聂山律按照导航开车,一进市区就堵上了,他敲着方向盘看白珩加班。
刚出差回来的人,还是满脸不耐烦地回消息,就像那些话他已经重复数遍依然无人听懂。
“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吧?”聂山律看他忽然抬头,眼里有着不解。
“喜不喜欢也干了这么多年。”白珩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虽然我没见过你干其他工作,但是你有很多选择,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怎么坚持得了这么多年。”聂山律跟着车流缓慢度过这个十字路口,有两辆车发生擦挂,才让周五的交通雪上加霜。
“我有很多选择?”白珩重复一遍,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我本科和研究生都学的建筑,哪来很多选择。”他讲得很轻松。
聂山律却莫名感受到他的不快,便转移了话题,“我大学的时候也纠结过该继续画画,还是做陶艺,后来觉得当画家可能会饿死自己,就算了。”
“你怎么说服你母亲的?”白珩显然还记得安骞对他画陶艺草图的态度。
白珩还记得这些,让聂山律都觉得惊讶,“她没办法反对了。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陶艺方面还挺有天赋。”
天赋可以让很多人走入歧途,并且还会有着盲目的自信,聂山律能走到今天绝不仅仅靠天赋。
“我一个外行怎么看得出来你的天赋,顶多觉得你的杯子让人过目不忘。就凭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人。”白珩终于收起手机,不再管工作,“很多人觉得我选择多,无非就是假定我可以挥霍家里的钱,但那也太没意思了。如果不做建筑师,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白珩笑笑,终于舒展了眉头,“可能只有回去继承家业。”
“以前我觉得你擅长很多事,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聂山律再次确认导航方向,才慢悠悠地说:“后来想明白了,这种单方面的幻想就是给你徒增压力,哪怕只能做好一件事也够了。大家都是这样。”
“谈恋爱一直都不太擅长。”白珩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评价。
“可能因为我没给你开个好头。”聂山律自觉揽下责任,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多自大。
白珩提醒他在前面路口左转,可以少绕路,没有借此机会再控诉他。
他们今天来的是一家私房创意川菜,开在废弃的游泳馆里,泳池因为常年无人打扫已经杂草丛生。饭店接手后保留了这一特色,还修缮得更加规整,成为天然屏障将包房彼此隔开。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通过特定的路线走入包厢,全程都不会见到其他客户。
这极佳隐私性,让聂山律觉得白珩阴影很深。
“可以开始上菜就按铃,我们都在包厢外面。”服务员交代完就退了出去。
两人的餐盘旁都放着今日菜单,不需要点餐由主厨决定菜品。光看名字已经是把川菜做成了法餐。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的餐厅。”聂山律默默记下,他对白珩的了解早就被时间稀释。
只能一点点找回来。
“来这里吃饭主要是清净。”白珩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聂山律又想起之前不愉快的经历,但是看着眼前人又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举着茶杯,干了个似是而非的酒,“敬岁月的巧合。”
白珩有些迟疑,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祝酒,又说:“祝你比赛顺利。比赛就是上次说的那场?”白珩手放在铃上,没有按下,征得同意后才按下。
“就是那场,我爷爷很看重比赛,想借着比赛的由头公布我和聂氏的关系,算是给我引荐资源。”聂山律展开餐巾,铺开在腿上,他垂落目光看不出情绪。
白珩倒茶的动作一顿,敏锐察觉他的不乐意。
“你接受这样的安排?”白珩问。
“轮不到我不接受,你忘了上次聂贺汉的态度?”聂山律止住话头,前菜和酒一起呈上,香槟的气泡正在碎裂,很快就只剩澄澈的淡黄色酒液。
翻涌的心事也逐渐平息下来,聂山律接着说:“反正我们这一代也不剩什么人了,等他们发现我确实烧不出我爷爷的风骨,就不了了之。”
“或许他们要的也不是这些。”白珩喝了一口酒,“只要是建县聂氏,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你爷爷喜欢你,必然也不仅仅出于血缘关系。”
聂山律拿出喝茶的气势碰杯喝酒,等红酒换上时,香槟已经不见了大半。这时候,聂山律才想起来,问道:“你明天上班吗?”
“现在才想起来?”白珩碰了下他的杯子,“休息。”
“不上班习惯了,没人管的人就当大家都这样。”
白珩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能喝多少,说得像要把我灌趴下。”
“还当我一杯倒?”聂山律故作神秘地笑笑,以前他装酒量好,出去露营的时候被同学一激就喝了半箱啤酒。面上看不出酒气,人却醉得在白珩身上撕不下来,谁动他都不听。最后还是白珩抱着他睡了一晚上才消停,第二天酒醒了翻脸不认人,拒不承认晚上的依赖。
“我怕等会又摊上你。”白珩嘴上不相信,倒酒的手没停过。
聂山律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深红的酒液流入杯中,连杯子都已经被换过。服务员介绍菜品的声音都飘不进耳朵,虽然他有点晕,却能维持理智。
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灌满,他很快放弃计算今天喝了多少。
“明天我就有猫了。”聂山律没头没尾地说。
白珩看他的眼神又幽深几分,深不见底的,“你不是不养宠物?”
“不是我的猫。”聂山律一口解决掉鱼子酱茄盒,“味道不错。”
白珩不着痕迹地移开他的酒杯,也不知道聂山律有没有注意到,反正没闹起来,上来的菜都挨个吃完。
白珩将酒杯换成茶杯,想让聂山律清醒一点,他刚放好茶杯,手就被抓住了。
他试着抽离,但是喝醉酒的人,尤其是醉得不那么厉害的人,力气是最不讲道理的。
“还没醉就开始耍流氓?”他捏着聂山律的手,有点无奈地赌气。
聂山律避而不答,只管攥着手。
“知道等会该回哪里吗?”
聂山律忽而抬头,眼神恢复片刻的清明,酒精被暧昧的空气蒸腾。
他始终没放开的手,昭示他的不清醒。
“听你的。”聂山律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