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 18:03,距离宴会正式开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

  日本东京某酒店宴会厅,提前到场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展开各自的话题, 他们普遍衣着精致华美,嘴角边的笑容完美而疏离,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仿佛经过无数遍演练般, 优雅得赏心悦目。

  石垣隆手执一杯红酒, 被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克制而从容地谈论着生意场上的话题。

  易容成被其雇佣的女性侦探受邀赴宴的筱宫希遥、或者说松田阵平,表情平静的站在这些人的外围,带着一抹百无聊赖的微笑旁观着这一幕, 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站在他身旁、屡次试图和他搭话的男人。

  自从他进入到这个大厅的那一刻起,就隐隐有什么让他很不舒服的东西黏住了他, 当然不是指身旁这个聒噪的家伙, 而是一种很难以用语言说清的、毛骨悚然般的不适感。

  松田阵平通常将这种奇异的感觉笼统概括为由被窥视引发的应激性反应,毫无缘由, 但很少出错,属于一种对异常和危险情况的直觉。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解决一下别的麻烦。

  说实话,他自认为自己目前顶着的这个假身份的容貌虽然的确出挑, 但也极具攻击性,乍一看甚至是有些过分英气和凌厉的, 美则美矣,却绝非是容易让别人、尤其是异性产生好感的类型,更别提还有他那天生自带、任谁看了都基本受不了的恶人气场加成。

  综上可得, 在这种特殊时候以搭讪这种拙劣借口为由故意接近“她”的家伙, 不用动脑子, 九成九都可直接为其打上目的不纯的标签。

  在那男人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凑上来询问他跟石垣隆的关系、暗地里却偷偷摸摸试图搂上他的腰时,松田阵平本就不怎么样的耐心终于告罄,他勾起唇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在对方稍显怔愣的神色里,不紧不慢地抬起脚,将高跟鞋跟放在对方精致的皮鞋上,然后重重一碾。

  面前这蠢货脸色霎时一青,同时居然还克制住了痛呼的本能,松田阵平见此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加重了脚上的力度,一边欣赏着对方变幻莫测的一系列痛苦面色,一边慢悠悠将手边的红酒饮尽。

  “咄。”

  空掉的酒杯被随意地放置到正好路过的一名侍者端着的盘子上,发出一声轻响。

  栗色长卷发的美人在侍者有些迟疑的目光里伸出手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面露关切:“石垣少爷,您没事吧?”

  那侍者见此登时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勾着矜持又暧昧的笑容冲他们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你……”几乎是被他整个拽着直立起身的男人——也就是石垣隆的私生子、同时也是唯一的儿子的石垣正人青白着一张脸,瞪向身边女人的目光几乎要杀人,然而出口的声音却是颤抖的,“……松、松开。”

  松田阵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一副刚刚发现的惊讶表情,动作浮夸地捂住嘴,在他们两人共同的注视中光明正大地又狠狠碾了碾,这才慢悠悠挪开了脚,及其缺乏诚意地道歉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想必像您这样尊贵知礼的大少爷,应该是不会当着所有人、尤其是石垣先生的面,跟我一个不懂规矩的女孩子计较的吧?”

  石垣正人:“……”

  他仿佛吃到了什么很膈应的东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当,然,不,会。”

  “那就好。”松田阵平说着,正打算勉为其难主动离他远点,忽的又被这家伙拽住了礼服的裙角,他扬眉,有些锋利的眼神凉凉瞟向他,“怎么,还有事?”

  “我……”在这种目光之下,石垣正人一哽,即将吐出口的一个脏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僵硬半晌,色厉内荏地盯着面前女人那张及其张扬明丽的脸,下意识压低声音质问道,“你跟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松田阵平哈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般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在对方逐渐绷不住的表情里,一手搭住他的肩,同时缓缓凑近他耳边,很恶趣味地吐出一句话:“啊,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说会是什么呢?毕竟你面前这张脸长得这么漂亮,是吧。”

  “什——”石垣正人立刻就信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塌一般的消息。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松田阵平撤回身,面无表情地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堵了回去,瞥了他那像是被拧住脖子的鸭子般搞笑的姿态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白痴。”

  他说着将垂到胸前的一缕发丝撩到身后,一边将正好朝这边走来的另一名侍者招到跟前,一边随口对他解释道:“只不过是普通的雇佣关系而已。再说私生活状况混乱成那种样子的男人,估计身上也就剩下那股腐烂到极点的铜臭味了吧,被迫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还真是有够凄惨的。”

  “喂,你怎么说话的?”

  石垣正人余光瞥了一眼那名模样俊俏、长着一双碧蓝猫眼的侍者,对方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但他还是心头火起,身份上的尴尬和深深感觉有被内涵到的愤怒让他忍不住想找个人撒气。

  眼前这个几分钟之内让他连吃数个亏的女人显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但这个听到了不该听东西的侍者就不一样了。

  石垣正人自以为很隐秘地扬起手,想要打翻对方手里放着好几杯红酒的托盘,好借此发作让这个听到了他糗事的家伙滚出这场酒会。

  然而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即将碰到那托盘的一刹那,这个长相莫名让他觉得碍眼的家伙却毫无预兆地将手里的托盘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原本还端着昂贵酒液的那只手此时看似很轻巧地攥住他的手腕,俊俏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疑惑:“先生您还好吗?无意冒犯,但我看您刚刚好像没站稳,真是失礼了。”

  “……”石垣正人只感觉手腕传来一阵隐痛,拼尽全力都无法挣脱手上那股禁锢的憋屈使得他涨红了脸,“放手,信不信我杀了你。”

  谁知这家伙闻言,只是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一副很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的。”

  然后就很轻易地松开了手。

  “可恶。”石垣正人看着连红痕都几乎看不到,但就是隐隐作痛的手腕,完全不想吃这个闷亏,他盯着面前的侍者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难道你觉得你搞点小动作,就有什么反抗的权利吗?我今天就是要把你从这里赶出去,不仅要赶出去,你以后的日子也别再想有什么安生。”

  “唔,那还真是厉害。”谁知侍者只是笑了笑,随即很是淡定地附和道,仿佛被威胁生命安全的人完全不是他似的。

  石垣正人觉得眼前这画面好像有点似曾相识,他嘴角抖了抖,脸上维持的那种虚假的从容早已不知道被他丢去了哪里:“好,很好,我今天一定要……”

  “够了!”一道刻意压低的怒喝突然从斜侧里插入,原本还想说什么的石垣正人下意识一颤,抬眼就对上了自己父亲那张隐含愤怒的脸。

  石垣隆冷笑一声,看向石垣正人的眼里隐隐流露出些许不甚明显的厌恶和煞气:“蠢货,真是会给我丢人。”

  他说着将目光转移向从头到尾连表情都不曾变过的侍者一眼,随即转身看向稍微落后他一步站定的女性:“筱宫侦探,想必这就是你先前稍微提到过的那位能力非常出众的‘助手’了吧?”

  松田阵平勾了勾唇,点头道:“是他。”

  他说着看了一眼死死瞪着他,额角青筋暴跳的石垣正人,漫不经心道:“您这位私生子,还真是有趣。”

  “见笑了。”石垣隆说着冷冷瞥了石垣正人一眼,“只是个半路捡回来的东西而已,即使再怎么教育改正,也不过还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

  “您言重了,没有的事。”松田阵平在石垣正人怨毒的目光中处之泰然,甚至还有功夫给石垣隆介绍起先是被他随手坑了一把、紧接着又被莫名其妙安上了个侦探助手身份的自家卧底同期,“这位是绿川光,那些消息中有一部分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业务能力绝对值得肯定。”

  石垣隆闻言眯眼打量了他半晌,忽的勾起了一抹自以为很亲切的笑容,道:“你好,绿川君,关于之前那件事,真的非常感谢。”

  “您客气了,这主要都是筱宫小姐的功劳。”侍者、或者说以侍者身份混进来的诸伏景光维持着脸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浅笑,仿佛他真的一直都是那什么侦探助手,而不是十秒前刚知道这一点的一般,同时在心里给蒙特内罗这人画上了一个大叉,上赋“捉摸不定”四字评语。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迷惑,他好像确实只在乌漆嘛黑的车库里跟对方隔了二三十米远远见了一面,并且完全没有招惹对方的动机吧?

  但那家伙现在这种行为,不管怎么看,也只能用“报复”来解释,而且还是那种相当幼稚的、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搞得一团糟的报复方式。

  诸伏景光看着石垣隆和怂怂跟在对方后面离去的石垣正人的背影,终于收敛起脸上那副虚假的微笑面具,余光瞥向随手从自己托盘上端走一杯红酒捏住把玩的某人,露出半月眼无语道:“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

  “哦,那个啊。”松田阵平神色莫名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扭开头,敷衍道,“心血来潮,外加测试一下新同事的应变能力,这个理由怎么样?”

  ……居然连编谎话都不屑吗?

  诸伏景光内心吐槽,表面却非常公式化的歪了歪头,露出一丝“这样啊”的表情,弯起眼睛赞扬道:“很不错,是勉为其难可以让人接受的程度。”

  “苏格兰。”对面的女性忽然沙哑着嗓音吐出一个词。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依旧浅笑着看着对方,没有对这个属于他的代号做出任何回应的意思。

  面前的人不像是口误,而他们正在执行任务,身边不知道隐藏着些什么内里的人,而组织的存在在很多黑色势力的眼里其实并不算多么的隐秘,所以他更愿意相信这人其实是有别的什么话要跟他说,或者单纯只是想开一个不算多么恶劣的玩笑。

  “……比起红酒,我还是更喜欢威士忌那种类型的酒,尤其是苏格兰威士忌。”

  果然,这人也没有半点要得到他回应的意思,将红酒举到璀璨到有些灼目的大厅灯光之下,直视着红色酒液里那抹被衬得暗淡许多的光晕,嘴唇未动,却有很低的声音流入他的耳中:“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个宴会的某处,有什么人对我本身施与了过长时间的异常关注——目的比较明确的那种,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和芬兰迪亚,我要撤了。”

  “……所以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个?”诸伏景光抽了抽嘴角,只觉得头有点痛,“话说Gin他知道吗?”

  松田阵平不甚在意地回道:“他一直跟我们几个都保持着单线连线,没反驳就代表没意见,而且我的工作早就完成了不是吗?”

  “说的也是。”诸伏景光闻言点了点头,淡定地丢下一句“我知道了,还有以后别随便给我安上不存在的身份”后,就端着一直纹丝不动的托盘,步履从容地转身离开。

  “啧,没看出来他还有这方面的天赋,真是有够敬业的。”松田阵平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的笑出了声,随口问道,“呐,你说是吧?”

  过了片刻,隐藏在头发之下的耳机里传来了某银发杀手低沉喑哑且毫无情绪的嗓音:“呵,我看你玩得倒是挺愉快的。”

  “那么也该告诉我了吧?”松田阵平说着也转过身,朝着远离大厅的方向走去,随意找了个处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毕竟我都已经要退场了。”

  “你指什么?”对面人语调毫无起伏地反问道,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松田阵平便也闲聊般地回应道:“唔,比如,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放假,一般情况下都能尽量保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