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诸伏景光来说, 生活总是容易被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变数充斥。

  比如少年时代被杀人犯破坏的家庭,比如独自一人离家来到东京还患上了失音症,再比如在警察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 结果被选中成为了一名卧底,自此与过去的一切分道扬镳。

  这诸多对普通人而言或许一生都未必能够想象到的事情, 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 残酷而不曾间断地通通施加在了这个青年的肩膀上。

  不过这是诸伏景光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不会后悔, 只是多少有些愧疚和遗憾罢了。

  ——对兄长和朋友们不辞而别的愧疚,以及对没来得及和他们告别的遗憾。

  起初还疑惑过为什么最终被警视厅公安部负责人选中、成为潜伏进某个神秘黑色组织的卧底,担任由警察厅派出来的某个人的策应者这一身份的人会是他。

  毕竟即便是以作为卧底的常规标准而言, 哪怕他表现得确实足够的优秀,却绝不可能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毕竟无论是少年时代悲惨到足以影响一生的遭遇, 还是相对而言实在有些忧郁温和的气质, 以及因为诸多原因共同造成的多方面性格缺陷,尤其是他自身那实在称不上美好的家庭情况和成长经历——这一切都使得他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成为一枚不可控的因子, 甚至会给身后的日本公安带来无法承受的潜在危险。

  直到在某一次黑衣组织的任务中,见到了那几个本以为从此以后再难见到的主人公之一,他的幼驯染降谷零。

  先不说过程究竟是怎样一番的乱七八糟,总之他们两个公安卧底——虽然一个隶属警视厅, 而另一个直属警察厅——就这样在乌鸦们的地盘里有惊无险的会面了。

  而诸伏景光在此时此刻,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上层之所以会挑选中各方面都算不上合适的他来执行这个卧底任务最主要的原因, 而在得知他见到被“零”派出去的某人后,也很快得到了与料想中相差不多的回答:那就是当见到由警察厅派出的降谷零,或许现在应该称呼他为“波本”后, 成为他的影子, 掩护他的身份, 甚至在有必要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替他赴死。

  诸伏景光在起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短暂地迷茫了一段时间,随即就释然了。

  ——是啊,如果那个人是Zero的话,那么对他来说,大概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舍弃的了吧?

  不得不说,公安里的某些人,确实足够果决也足够冷酷,对人心的掌控和布局也实在厉害。

  不过这样的方式,还是未免有些过于冒险和残酷了。

  “苏格兰”在这次卧底任务中的优先级明显是要低于“波本”的,虽不至于说是弃子,但若是换成是其他随便一个人来,或许还是会因这一事实而感到不甘与寒心、甚至做出什么出格行为。

  但诸伏景光不会,在某些人眼里,他大约是个连灭门凶手都能够救赎和谅解的“好人”,一个缺乏自我概念、相对值得赋予信任的工具,更何况有可能让他付出生命代价的对象还是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挚友,他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和违抗?

  ——这种理念严格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在整个国家大局面前,个人的安危与荣辱难免显得轻若鸿毛,所以令诸伏景光无法接受的从来不是这种理念本身,而是用以执行这种理念的方式,也因此,他一直以来对日本警视厅公安的高层,都保有一丝隐藏很深的质疑和防备。

  降谷零应该也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只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对方就是这种人,表面若无其事,实则总在暗地里不要命地逼迫自己、纵使满身鲜血淋漓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家伙。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没办法不去担心、却也完全不忍心去责备他啊。

  所以我得拼命让自己活久一点,不然Zero会难过的吧。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看着车窗外。

  组织这次任务的目标石垣隆,已经被他们日本公安盯上好久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无法对他采取进一步行动。

  这个表面上的石垣集团社长,背地里居然是泥惨会的头目,平时做事滴水不漏,结果居然被他目前所卧底的这个组织盯上,成为了其暗杀的目标。

  诸伏景光这次没机会通知公安,但处在情报组的降谷零应该已经提前有所行动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次的任务总有某种不详的预感。

  ……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猫眼青年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地想。

  “喂,苏格兰!”

  来自前排的声音将陷入自己思绪的诸伏景光唤回神来,他表情不变,抬头通过后视镜与芬兰迪亚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对上,问道:“怎么?”

  “你在想什么?”芬兰迪亚挑了挑眉,率先收回了目光,反问道。

  “哦,那个啊。”诸伏景光说着看了眼身旁的莱伊,一脸的若有所思,“如果没记错的话,莱伊也是一名狙击手?”

  莱伊本人闻言掀了掀眼皮,墨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声音也是冷淡且随意的:“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么该怎么分配?这个任务貌似不至于麻烦到需要布置两名狙击手的程度吧。”诸伏景光歪了歪头,温柔的笑容里莫名流露出一种黑百合绽放的危险气息,“所以是需要我退位让贤吗?毕竟这应该是对新同事先生来说期待已久的猎杀时间吧,这么看来,我的存在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多余呢……”

  莱伊:“……”

  莱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对这个任务来说,狙击手不怎么重要,所以如果你愿意来跟着我们体验一下前线作战的乐趣的话,我也是完全不会介意的哦。”芬兰迪亚仿佛毫无所觉地看着前方的车流,随口问某个不在现场的人道,“你觉得呢,琴酒?”

  “就这样吧。蒙特内罗整天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波本那家伙又被朗姆叫走了,就连贝尔摩德那女人都被迫麻烦缠身……”琴酒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来,听起来阴沉而不善,“我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有某只隐藏很深的老鼠在搞小动作。”

  “哇哦,那还真是糟糕啊。”芬兰迪亚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实话,还真难得看到你这家伙这么烦躁的样子啊,我开始对你口中那只不知名的老鼠感兴趣了,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呵,希望你之后还能笑得出来。”琴酒对于他的嘲笑无动于衷,冷冷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信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你说呢?”

  芬兰迪亚笑容不变,懒洋洋回了一句:“不对吧,有些时候,连自己都是完全不可信的。”

  他蓝紫色的眼睛里仿佛浸了一层寒冰,语调却依旧是轻快懒散的:“琴酒,人类从来不是神明,他们的双眼随时都可能会被事物的假象所轻易蒙蔽的,任何人,没有例外。”

  琴酒对此不置可否,评价道:“还真像是你这种人会说的话。”

  “多谢夸奖。”芬兰迪亚谦虚回应道。

  这话落下,俩人就默契地不再互相出声搭理对方。

  芬兰迪亚这时已经把车开到了距离用来举办酒会的酒店最近的一个露天停车场,朝着耸立在视野中的酒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坐在后排的两人道:“呐,你们猜,待会儿这场无聊宴会的无聊宾客当中,又会混进去些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芬兰迪亚,你这家伙还真是……”诸伏景光顿了顿,适时止住话头,转而皱起眉质疑道,“我听说蒙特内罗提前潜入进去的原因之一是要在里面安装大量炸药?虽然没什么意见,但这种行为是不是有些多余了,我不认为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泥惨会的人普遍好赌,而石垣隆是其中最高明的那个赌徒。”芬兰迪亚说着勾了勾嘴角,话语突兀一转,像是随口闲聊般的道,“说起来,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诸伏景光闻言,眼里迅速划过一抹沉思。

  “要知道,这个世界,向来都是水至清则无鱼……”

  诸伏景光就听着这人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悠然总结道:“所以绝大多数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逐渐倾向于活在相对浑浊的水里,因为只有在浑水中才最方便摸鱼,越是污秽,越是疯狂;越是疯狂,越是容易藏木于林。”

  ——所以组织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意外发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莱伊这时掀了掀眼皮,淡淡评价了一句:“愚蠢。”

  诸伏景光则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平静陈述道:“但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被组织盯上的目标,能够安然无恙地从这张黑色的巨网中抽身离开——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他已经死了。”

  “……那可不一定,狂妄是失败最大的敌人之一。”莱伊说着瞥了他一眼,笑道,“Fifty fifty.苏格兰,可不要太大意啊。”

  “谢谢关心。”诸伏景光弯起眼睛,回给他一个温柔到极点的微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以及这句话似乎同样适用于莱伊你自己呢,要是一不小心因为过度的狂妄而死掉了就糟糕了啊~”

  “我倒是觉得,死亡从来都不是人生的终点,它只是对个人而言的终结。”莱伊勾了勾唇,身上充斥着某种锋利且极端的东西,“无意义的死亡和徒劳的挣扎一样让人感到厌恶,因为它既不能给旁人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利益,更终结不了除自身以外的其他东西。”

  这一刻,他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像极了草原之上的狼,沙哑的嗓音里浸透着浓稠的戾气:“像是杀死了一只幽灵,他们自以为的那种高尚,实则不过是穷途末路之下的自然消亡,无聊且愚蠢。”

  “……”诸伏景光不动声色地与身旁这个年轻的长发男人对视半晌,心中默默将对对方的防备心理提到了最高档次。

  ——这个代号莱伊的男人,虽然只是一名新人,实际却相当危险,他身上有一种和琴酒微妙相似的气质,冰冷且乖戾,再加上据说相当出众的狙击天赋,也难怪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代号,看来得想办法让公安的人调查一下对方的来历了。

  不过现在还是解决石垣隆这件事情更为紧要一些。

  “……所以,现在该怎么做?”猫眼的青年斟酌着用词,把话题拉回了正轨,“即便我愿意加入你们,想要混进那里面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

  “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芬兰迪亚拔出车钥匙,拉开车门下了车,向几乎是同时从后车的两扇门中下来的两人——主要是诸伏景光说道,“我可是在一个月前就正式收到邀请函的贵宾。至于你们两个……尤其是苏格兰,距离宴会开始大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以你的能力,用这么长的时间解决这么点小事而已,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当然。既然已经没办法做到像你一样毫无破绽,那干脆还是光明正大一点好了。”诸伏景光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犹如一副精致的假面,“最称职的猎手,往往都喜欢享受将猎物逼入绝境的过程,欣赏它们临死前动人的悲鸣,然后坠入无止境的深渊……”

  他说着看向对面戴着针织帽的长发男人,似问询又似呢喃般的道:“这难道不比无趣的死亡本身,更加令人着迷吗?”

  莱伊、或者说赤井秀一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的确。”

  这一刻,两瓶来自不同国家机构的掺水威士忌兼未来长期搭档,心境前所未有地在奇怪的地方达成了奇怪的默契——对面那家伙,果然又是个疯(bian)子(tai)。

  另一边,即将用来举办晚宴的高级酒店里,某间休息室内。

  容貌清丽的女人推开房门,低垂着眸子,姿态恭谨地俯身行礼,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对着里面的人说道:“先生,差不多到时间了。”

  里面的男人坐在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的沙发里,没有回身,甚至完全不曾分给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只笑了笑,对着抱臂站在不远处窗边的另一个人邀请道:“既然如此,虽然很不巧,但筱宫女士,不知是否有幸邀请您参加我的宴会?”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去的。”

  筱宫说着回过身,正好与小心翼翼将头抬起一点点弧度的女人对上视线,随即就见对方瞳孔骤然紧缩,全身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

  “她”像是完全没看见般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同时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啊,对了。”

  僵立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人在她身旁停下,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压住,动弹不得,不似威胁,倒更像是隐晦的安抚。

  然后,对于女性而言略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诉说的对象却显然不是她:“虽然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但还是说一下吧……”

  “——石垣先生,祝你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说:

  诸伏景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至少不是男妈妈(我有点讨厌这个已经快变成梗的形容,所以本文下面禁提,谢谢合作)

  他很温柔,但这种温柔绝不是愚善、更不是傻,在作为一个本质温柔的人之前,他首先是一个警察、一个公安、一个卧底、一个ju击手,他是黑衣组织的苏格兰,是莱伊和波本曾经的搭档,他不是只擅长厨艺、只会做饭和照顾人,他会音乐,武力值很高,其中最擅长的是缴械术,甚至能从赤井秀一手上瞬间夺枪,他理应是温柔的、坚定的、强大的、果决的、绝对优秀且目标清晰,甚至是多少有点疯批属性在身上的,毕竟不疯的人怎么会冲入火海孤身救人,不疯的人怎么会敢夺枪自杀?这个男人,他在尚且年幼的时候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黑暗且残酷的一面——最亲近的两个亲人被人在眼前杀死,他为了追查凶手拼命努力却又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拯救而不是放任,这绝对不代表身为受害者对仇人的原谅,而只是因为入校即入警,只是因为景光他在当时已经是一个警察,是一个绝对优秀且理智的警察——从这里就足以看出他的灵魂有多强大、信念有多坚定。他是降谷零的幼驯染啊,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是能够和他并肩作战交托后背的挚友,在警校时期,景零二人间的相处很多的时候其实明显是他处在主导地位的,景光不是会因为自己的善良和选择而怀疑信仰进而失去自我的拖油瓶,他的温柔从内向外最终流露在表面形成了一层看似柔和的保护色,但他实际也有锋利冷漠的一面,也有固执决绝的一面,他不应该只是被某个词语随随便便定义乃至质疑的存在,警校组的诸伏景光死于自戕,从始至终都不是任何人的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是为了守护而死,为了心中正义和信仰而死,对他来说,生命存在的沉重和意义、生命消亡的代价和痛苦他比谁都体会得清楚,正因如此,他才绝不会轻易动摇和迷茫,也才会在决定自杀之时毫不回头。

  他是诸伏景光,是警校组的五瓣樱花之一,是一个自愿成为卧底的优秀警察。

  以上,是我个人对hiro这个角色大致的理解,也是这篇文章中他会更多时候会展现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