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就像现在樊燕一声不吭的生着闷气,手上削苹果的动作却不停。

  “都说了好好过日子,怎么还牵扯到一起了。要不是今天你出事,你打算瞒我多久?”

  “妈,对……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谭西早现在的头还隐隐作痛,医生说这是经受到强烈刺激下应激反应,等输完这瓶液就能走了。

  樊燕吸吸鼻子,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女儿,语气里带着哭腔:“小西啊,别这样了,妈妈害怕。”

  谭西早心底一阵酸楚,她如鲠在喉接过苹果拿在手里,舌尖紧紧抵在上膛,许久才颤抖着呼出口气:“我听您的,不折腾了。”

  这天之后谭西早手机又多了一笔打款,所谓的精神赔偿。

  这两条平行线被强行扯回原本该在的轨道上,她再没收到孟沛萍的电话,也没听到季子禾又发病的消息,生活好像又回来了刚出狱的时候。

  她又重新租回车子做起司机,只是每次她路过弥康小区时都会朝里看一眼,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已成习惯。

  不知道季子禾学没学会随时穿拖鞋,不知道季子禾天热的时候会不会束起头发,也不知道季子禾有没有记起她。

  手腕上的手表图案早已消失,身上的春装也渐渐换成轻便的夏装。

  “谭师傅,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淮河路?”

  “好,这就来。”

  电话结束后二十分钟过去,一辆出租车来到酒店门口停下。

  “谭师傅你可算来了……这个点不好打车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也歇着了。”浑身沾着酒气的男人脚步有些虚晃,脸上满是憨厚笑容。

  谭西早摇头,声音从口罩下传出:“没有,上车吧。”

  男人坐进后车座,谭西早绕到驾驶座前刚打开车门,目光猛然定住,视线紧紧追随走出酒店的人影。

  “怎么了谭师傅?”男人冒出头含糊问道。

  谭西早收回思绪,抿嘴坐进驾驶座中系上安全带:“没事,这就走。”

  顺利送男人回到住处,谭西早将车停在路边,自己下车蹲在马路牙子上。

  她没看过,是那个人,那张脸就算被撕碎她也能拼出来。

  ‘好好记着我的脸,千万别忘了。’

  ‘不过他现在蹦跶不起来了,江城市公安局总局的刑警队长手腕可狠了。’

  谭西早无力揉按酸胀的太阳穴,耳边蝉鸣声不断,偶尔晃过几回蚊子烦人的嗡嗡声。

  一会儿的功夫就得到蚊子青睐,她挠挠小腿鼓起的包,起身打算回家,结果刚打开车门就收到一通久违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接,系统铃声不知疲倦的响着,就在快结束的时候,谭西早接通。

  “喂?”

  “有时间见一面吗。”

  第二天上午,谭西早走进一家咖啡厅,座位上的女人一席黑色长裙,长发全部挽起,露出保养良好的后颈皮肤。

  她注意到谭西早,等对方落座后道出目的:“我想再找你陪子子一个月,明天我要飞国外参加舞台剧,为期一个月。”

  谭西早闻言手心渗出汗,几乎想也不想婉拒:“抱歉,我不能。”

  “不需要你去家里,对门邻居去旅游,家里有条狗不能带,正愁要不要送回乡下,跟我的打算刚好碰上。”孟沛萍举止优雅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品尝香醇浓郁的咖啡。

  还是跟上次一样,没有丁点商量的意思,认定她会愿意。

  但一个多月前季子禾的试探历历在目,谭西早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再撑一次。

  大腿上的布料被她抓的有些皱皱巴巴,谭西早低着头,闷声问:“她现在,怎么样。”

  “又好了不少,能做到小半天的正常交流,头脑也比之前清楚很多,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有些迷糊。”孟沛萍放下杯子看向明显拘谨的年轻女人,看似感谢说,“还要归功于你。”

  谭西早不解抬起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陪。”

  “因为我信得过你。”这句话听起来可笑极了,但谭西早听出对方语气里的真。

  这个妈妈真的相信她。

  “自从子子出事之后我基本不出远门,这次是不得已。我又请了一个保姆,但我不是很相信对方,担心子子会受委屈。”

  懂了,就是让她去做监工,顺便替邻居照顾狗。只要不见季子禾就好,一个月很快就能过去。谭西早斟酌再三应下。

  孟沛萍眸中隐晦不明,她拿起包结账起身,路过谭西早时对方开口:“我有,一个要求。”

  她停下脚步低头等待,谭西早抬起头对上视线。

  “不要,告诉她,我,在对面住。”

  孟沛萍一顿,下巴轻点:“好。”

  房门打开,孟沛萍回到家里看着给丈夫读书听的女儿,目光不自觉温柔起来,跟刚才和谭西早时的冷淡天差地别。

  读书声暂停,季子禾抬头看去,轻声叫人:“妈妈。”

  “嗯乖,你们继续,我去收拾行李。”

  季子禾听话继续念,季正德轻轻拍下女儿的手示意不用读了,转而扭头冲主卧方向扬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收拾行李了?”

  “今天没课,索性直接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孟沛萍走出来让护工先回去,随后打电话联系明天要来的保姆,确保在她离开后方方面面都要到位。

  季正德望着自己的妻子,笑着调侃:“这要不说你是大学教授,别人都以为你是什么公司的老板。”

  孟沛萍嗔一眼丈夫,“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总归明天我就出门了,担心你们。”

  夫妻两人的互动被季子禾看在眼里,她神情淡淡,说不出开心还是其他继续看着书。

  这一个多月她觉得大脑轻松很多,能够思考一会儿,也仅仅只是一会儿,就像将坏不坏的电视机,雪花屏的时候拍拍就又能播出节目。

  大脑系统太久没有正常运作,乍一忙活起来的后果就是疲惫,季子禾变得比以前嗜睡,每天下午的晒太阳被午睡取代,有时一睡就是一下午。

  梦里她还是会梦到那个浑身颤抖的女孩,也有那双愧疚自责的眼睛。

  季子禾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回忆,在这个时候,大脑中的小职员们就会自动将老板嫌弃的“文件”丢进仓库里锁好。

  中午一家三口简单吃过午饭后,季子禾回房睡觉,舒适的空调风成功驱散燥热,她拉上窗帘钻进夏凉被里合上双眼。

  朦胧间她似乎听到门铃声,还有随之而来的交谈声。

  “真的麻烦你了孟教授,还特意找人帮忙看着我家豆豆。”

  “都是邻居,帮帮忙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还是得谢谢你。人我见过了,看着挺干净一姑娘,我给腾出了一间客房让她住,本来说打算给她点钱的,她说不要。”

  “嗯,有个地方住就行。这姑娘……是我一个亲戚,人,挺不错。”

  “我还是相信孟教授看人的眼光的,那我们就去赶飞机了。我把备份钥匙先给你吧,到时候让她来了直接管你要。”

  “好,一路顺风。”

  “好嘞,孟教授你也是啊。”

  交谈声结束,季子禾眼底困倦散尽,她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想什么,一如那天病房里谭西早的动作。

  “你收拾衣服跟洗漱用品干什么?要出门?”樊燕瞧见女儿的动作,好奇问。

  “找了个,零活,替人,照顾狗,一个月,有钱拿。为了让我,省点事,说可以住,家里。”谭西早怕她不信,拿出手机给她看聊天记录。

  果然,樊燕看过后暗自松口气疼惜说:“不用这么累的。”

  “没事,小北现在,大学,学费高,能攒一点,是一点。”谭西早拉上背包拉链背在肩上,“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多注意休息啊!”

  “好。”

  谭西早又跑了几个小时的出租,临近天黑才在路边买了份板面到弥康小区。她没上楼,而是发短信通知一声自己来了。

  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季子禾下意识看去,很快,手机被妈妈拿起来。

  “我下去一趟。”孟沛萍拉开椅子起身,季正德随口一说:“饭还没吃完呢。”

  “马上就上来。”

  打开门的那刻,铺面的燥热让孟沛萍皱眉。她随手拿起鞋柜上的钥匙下楼,谭西早正坐在副驾上敞着车门吃面。

  “怎么不上去吃?”

  谭西早没想到孟沛萍会这么快下来,赶紧咽下口中的面条站好,“在下面,吃完,就扔了,方便。”

  “上面有空调,还凉快。”终究是做妈妈的人,孟沛萍看到谭西早额头上的汗,有些于心不忍。

  “没事,很快。”谭西早第一次住在陌生人家里,私心能少留下痕迹就少一点。

  既然都这么说了,孟沛萍也没再坚持。她将手里的钥匙递过去,顺便说出注意事项:“子子现在下午不下楼了,基本都会午睡,其他照旧。”

  “好,我知道了。”谭西早腾出一只手接过钥匙。

  “晚点我给你一个平板,里面有一个软件,连接着家里的监控,你能随时了解情况。”自打女儿和丈夫先后出事,孟沛萍就在家里安了摄像头,以便观察。

  谭西早了然,也能理解。

  话题戛然而止,孟沛萍扫了眼谭西早,简单的短袖长裤,还有一双擦拭干净的帆布鞋,加起来估计都还不到三百。

  她脑海突然想起樊燕的话,沉了会儿问:“怎么不找个稳当点的工作?”

  一个女孩做出租车司机,总归不太安全。

  谁想谭西早听后讪笑:“没人要。”

  其实她根本就没问过,也没想找。她知道现在的信息流通的有多快,还不想被人认出来。

  孟沛萍抿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单元楼里。

  谭西早目送她走进电梯里,随后坐下继续吃板面。

  七楼右侧的阳台,季子禾呆呆站在那里注视,最后回到餐桌前坐好,仿佛刚才去看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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