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俞以白的话一直萦绕在谭西早心里,让她整个上午都激动不已。

  如果是真的,她家里人也不用再这么畏畏缩缩的。

  说起来很奇怪,关于她出狱的信息为什么会被封锁的这么彻底,至今为止都没有记者打扰她的生活。她把这一切都归结到时间太久,这件事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不再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对季子禾的伤害也能少很多。

  正出神时,谭西早脸颊被什么戳了一下,她回过神略微抬头看去,是季子禾正用手指戳她的脸。

  她从不坐在季子禾的床上,平时大多坐在一个比床稍微矮一些的小椅子上。

  卧室的窗开着,清风拂过吹动季子禾柔顺的发丝,她好像很喜欢散着头发,几乎没有束起过。可往后天气越来越热,这样散着,估计会很不舒服。

  圆润的指尖依旧在谭西早柔软的脸颊上一下下戳着,玩的不亦乐乎。

  温热的触感不断袭来,谭西早无声纵容着她的动作,目光浅浅落在季子禾的长发上。

  季子禾平时还是很少开口说话,一天大概最多说不到十句,每句都是简明扼要,全凭其他人意会。

  忽然温热蔓延到耳垂,些许酥麻感令谭西早感到不习惯。然而季子禾全然不知,甚至双手捏住她的耳朵细细摩挲,直到原本的浅粉变的通红。

  她粲然一笑:“红了。”

  仿佛小孩子恶作剧得逞一般,季子禾歪头,脸上的笑容让谭西早看痴了,以至于忘记了害羞。

  然而不到半分钟过去,谭西早的视线被遮住,她下意识眨眼,睫毛刷在眼前的掌心,引起手的主人缩了缩手。

  “不能看。”明明格外强势的话,被她说出有种道不清的娇气,尽管声音再成熟也没有分毫气势。

  谭西早抿嘴一笑应下:“好,我不看了,对不起。”

  “对不起。”季子禾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反复咀嚼,而后眸光微闪,秀眉蹙起,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她松开手还谭西早光明,嘴里还念着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跟那个人没什么区别,我恨你。我一看到你这张脸,你的眼睛,我就觉得想在被凌迟。’

  季子禾又看了眼谭西早的眼睛,然后垂下眼,如小扇子般修长的睫毛轻颤着,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像是察觉出不对劲,谭西早稍微低下头想要去看对方,“你,你怎么了?”

  “我恨你。”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谭西早身体瞬间僵住,浑身冒出强烈的寒意。

  女人终于舍得抬头,眼神里不见丝毫恨意,语气就像是在说吃饭喝水一样随意。

  季子禾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三个字,她见谭西早脸色变得煞白,莫名觉得顺畅,所以又说了一遍:“我恨你。”

  ‘我恨你!!你为什么不走啊!为什么!我宁肯你当一个冷血的路人!可你就那么看着啊……为什么……’

  脸颊再次被柔软触感抚摸,谭西早惊觉自己哭了,季子禾正在给她擦泪。

  她仿佛触电般坐好并用手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水。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短,居然让她险些淡忘以前的事。

  这个对她笑脸盈盈的女人,曾经眼里只有浓重的绝望和愤恨。

  季子禾像是不满她的动作,噘嘴难掩委屈,她双手撑在膝盖上俯身靠近。

  两人的距离被瞬间缩短,短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洒在对方细小绒毛下的肌肤。

  “我恨你。”还是刚才的话,这次语气里透着些许幽怨,好似埋怨谭西早的拒绝。

  谭西早眼眶的红还没散去,她手掌用力掐了把自己大腿,逼自己的声音尽量平和。

  “那就恨吧,永远都,恨着我,永远不要,记起我。”

  孟沛萍从学校回来看到楼下的身影,路灯搭在年轻女人身上,犹如重重的枷锁,压得她脊背稍稍下弯。

  以往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在这,她不禁疑惑上前:“你有事?”

  “孟教授。”谭西早舔下干涩的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开口,“我,我可能,不能再,继续,陪她了。”

  “理由。”

  谭西早犹豫了下,把今天的事情讲了出来。孟沛萍听后脸色沉下来,女儿对之前的事忘了很多,却莫名其妙对谭西早说出我恨你。

  是不是就代表女儿的记忆在慢慢复苏,如果真的是这样,谭西早的确不合适再继续出现在女儿面前。

  “嗯,晚点我会把钱打给你。”默许了她的意见,谭西早如释重负后隐隐冒出一丝不舍。

  她自己知道打算,所以今天对季子禾格外照顾,几乎有求必应。谭西早到现在还清晰记得走时,季子禾揪着她的衣角跟到门口,这是她每天都干的事,今天却意外多了一声道别。

  “早,早,早。”

  季正德跟护工不明所以,可谭西早明白,她这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季子禾睡了一个并不算安稳的觉,梦里恍恍惚惚看到一个女生被人揪着头发推搡到自己身上。

  她想挣扎,但是无果。然后那人抓着她的手冒犯自己,不到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女生的手上和身上都充满了自己的气息。

  她开始克制不住颤抖,之后抓住黑暗中的那只手,用力咬下去……

  咚咚的敲门声惊醒季正德夫妇,孟沛萍急忙跑出来就发现女儿长发凌乱,光着脚握住门把用力拉拽的样子,不由心脏一抖过去扶住她:“子子?子子你怎么了?”

  “我要出去,我要去找她,我要找她,我得去找她。”季子禾固执的一遍遍重复着,几缕发丝因为汗水的缘故贴在脸上,眼里流露出既茫然又恐惧的情绪,最后不惜用身子去撞。

  “子子!”孟沛萍心慌下用力抱紧女儿,怀里的女儿开始剧烈挣扎,刺耳的尖叫声撕破宁静的清晨。

  “老公!快给谭西早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敲门声响起,房门应声打开。谭西早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刘海,脚上的帆布鞋有一只鞋带散开,身上也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长裤。

  执意在玄关等待的季子禾看到她的那刻,心蓦地静了,接着做出一个让在场人无比震惊的举动。

  她握住谭西早的手腕,随后朝自己腿的方向带去。

  谭西早见状用力抽走手并攥紧,像是触及到了被刻意深埋的记忆,她的胃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白的难看。

  可季子禾没有放过她,转而又抓起对方绷紧的手抬起来,接着张嘴,稍微用力咬在虎口处。

  牙齿与疤痕再度重叠,却像刚从火盆中拿出的烙铁,烫的谭西早生疼。

  她果然想起来了,现在就好像确认一样。

  季子禾双眼直勾勾看着谭西早的唇,半响才放下她的手。眼底的恐惧被迷茫彻底吞噬,她轻微晃着头,眼神开始失焦。

  在距离玄关几步的孟沛萍早已满脸泪痕,女儿刚才做的,正是九年前自己阐述的事。

  ‘她趴在我身上,用手摸了我身体所有地方……她身上都是我的汗水,她嘴里……嘴……’

  “季小姐的记忆确实在慢慢苏醒,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随后赶到的心理医生在客厅阳台上跟孟沛萍说道。

  孟沛萍问:“那还需要谭西早陪着吗?”

  “如果是为季小姐考虑的话……”心理医生拧眉望着卧室方向,“还是中止一下,谭小姐昨天的对不起打开了季小姐自我封闭并遗忘的那段记忆,让她开始有了属于正常人的思维能力。等她一旦恢复,很难保证季小姐不会对谭小姐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孟沛萍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放在敞开的房门上。

  房内,谭西早正蹲在床前用棉棒给季子禾的脚底上药,听说闹的时候打碎了杯子,脚踩到了玻璃碎渣。

  她还是没能忍住生理的反应去厕所吐了一顿酸水,她不知道对不起三个字能让季子禾想起那夜的事,早知道后果会这样,她绝对不会说出口。

  倏地,她的下巴被圆润精致的脚趾抵住并上抬,谭西早被迫抬起头迎上季子禾的眼。

  季子禾的视线不在她的眼睛上,好像再往下看着什么。

  瞬间一股不好的预感如闪电击中她,脊背刹那间僵直,谭西早慌乱低下头。

  紧接着,她感到自己肩上一沉,季子禾把双腿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慢慢往前挪,直至她的头与小腹只有一拳距离才停下。

  手中的棉棒因为用力而折断,谭西早的唇剧烈颤抖着,反胃感再次袭来。然而下一刻她的头被一双手强行掰起来,这一瞬谭西早仿若置身大海难以喘息,甚至发生耳鸣。

  她的意识逐渐恍惚,在彻底昏迷前,她隐约看到急忙冲进来的孟沛萍,还有季子禾眼底的那一丝清明。

  她是不是,好了。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医院里,病床上的人眼皮微动,耳朵的收听系统也恢复正常。

  “是,我女儿是有错,可也不该这么折磨她啊!你们以为她这些年的日子就好过吗!”

  “那我女儿就有错了吗!她就活该疯吗!当时就谭西早一个人在现场,你让我还能去怨谁!”

  病房外的争吵还在继续,谭西早缓慢撩起眼皮看向天花板。冰凉的液体顺着针管流进血管内,她偏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季子禾,对方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她,过了好一阵才出声。

  “早,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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