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映入眼帘。谭西早吃的很香,不出五分钟就连最后一口汤也喝完。

  “你吃慢点,烫不烫啊。”樊燕递给她纸巾。

  谭西早擦嘴摇头:“习惯了。”

  这些养成的习惯一时难以改变,当妈妈的尽量不去提那些敏感的字眼,张罗着下午去买个好点的单人床。

  “不用了妈,我可以,打地铺。”谭西早摸不清现在家里的经济状况,不想因为自己回来就各种破费。

  “哪能让你打地铺!一张单人床不贵,家里负担得起。”樊燕抬手疼惜的抚摸女儿的头发说出理由,“家里没有穷的揭不开锅。就是这里比较偏,离市里也远,还……还清静。”

  “请问一下你女儿强/奸一个女生到底是什么心理?”

  “还不满十八周岁就这样,是跟家里的教育有关吗?”

  “你女儿是不是心理扭曲才会导致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闺女就是变态!!”

  “小小年纪的居然干出这种事。”

  “她是不是对其他女生也早就臆想过了。”

  “……”

  年久的录音机被按下播放键,各种辱骂或指责全部涌进樊燕大脑,她深呼吸偏头抹去眼泪看着自己的女儿。

  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是那样的,可一张嘴怎么敌得过那么多人,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是群居动物,又有从众思想,只要有一个人认定并传播,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不管它是对是错。

  院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没看到,声音就先跑了进来。

  “我特意从律所请半天假过来的,燕妈,西西在哪呢!”俞以白拎着包小跑进来,在看见谭西早时顿时红了眼眶冲过去抱住她哭出来,“可算是出来了!”

  两家是邻居,所以她们打小就一起玩,关系特别好,牵手拥抱挽手臂都是以前再随意不过的动作。

  然而谭西早现在不太能适应,恍惚间她回忆起那年紧靠在她怀里那具颤抖的身体,猛地回过神,抬起右手轻轻拍下俞以白的肩轻声:“好了,别哭了。”

  俞以白撇嘴松开手细细打量她,目光像是被谭西早脸上的疤痕烫到一样,撇嘴转移话题打趣:“你瞅你瘦的,这模样看起来比我还大几岁呢。”

  “看起来,大点,没什么,不好的。”谭西早浅笑回应。

  架不住俞以白心疼,她知道谭家现在的状况,当即提出建议:“你跟我去住吧,方便点。”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提议,可母女二人觉得太麻烦了,谁想俞以白摆摆手:“我那房子大,别说住一个西西,就算燕妈你们都住进去也不挤。不如这次就跟着一起搬过去吧。”

  “不用了,我在家,打地铺,住着,挺好的。”其实谭西早连家里也不想住,她现在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旦被认出来,身边的人都跟着麻烦。

  尽管语气委婉,但话中的拒绝似是不容商量。

  俞以白知道她的顾虑,于是做出退步:“那你晚上去我那睡总可以吧,现在小北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能挤在一起?再说了,就几个月,等到了十月就搬新家了,就当个过渡。”

  好像再也找不出拒绝的话,谭西早看了眼妈妈,随后点头答应。

  见她同意,俞以白露出笑脸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给你买的,先用着,出门在外的也能找得到你。”

  是手机,谭西早摇头拒绝:“我那手机,充上话费,还能用……”

  “快得了吧!现在就连老人家都用智能机了,你那个还能开机吗?”俞以白不由分说将盒子塞到她手上故作生气,“跟我现在这么客套了是不是?”

  “我……”谭西早无言,又过了一阵才说话,“不是客套。”

  “那你以后干活儿挣钱了再给我买个好的。”俞以白的台阶让谭西早在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带着肩膀都微微放松下来。

  樊燕见状笑着收拾碗筷去刷,趁着这个功夫,谭西早又一次提出之前的疑问:“那个女生,你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笑容在俞以白脸上凝固一秒,她拧眉随手拉开椅子坐下,语气不耐:“别管那个女生了,人家现在过得可好着呢。”

  “过得,很好吗?”谭西早眸中些许茫然过去又是欣慰,看来那个女孩愿意走出来了,这是好事。

  下一秒她额头一疼,谭西早望去,就见俞以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她:“谭西早!你都让她害成什么样了!居然还想着她?!”

  “可总归,是我……”

  “你少跟我说这个!”俞以白强硬打断谭西早的话,然后深吸口气尝试理智说话,“是!你是也有一部分原因,可那个女生什么做法?她默认了啊!谭西早!你背了莫须有的罪名八年啊!还不打算清醒吗!”

  是啊,这么多年谭西早都活在强烈的愧疚里无法自拔,完全忽略了对方在警方又或是法庭上默认她就是“强/奸/犯”的事实。

  应该是报复吧,觉得她身为旁观者无动于衷,和施罪者没什么两样。

  情绪宣泄过后,俞以白冷静下来说点实际的:“西西,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谭西早舔唇说出很早之前的打算:“我打算,考个驾照,做出租车,司机。”

  “为什么是出租车司机?”俞以白满脸疑惑。

  “就,出租车,司机,挺好的,要求也,不高,先干着。”谭西早抿嘴一笑,随后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

  后知后觉她这样决定的意思,俞以白眉头皱得更紧,骂了她一句傻都不解气。

  傍晚,谭家父子二人先后回到家里,谭成业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好。弟弟谭亚北则显得冷淡很多,他看着姐姐脸颊下巴附近的伤疤,手攥了攥拳又松开,干巴巴的说了句回来了就再也没说其他。

  俞以白晚上还要加班就赶回了律所,一家四口吃了一顿可以说是非常丰盛的晚饭,目的就是庆祝谭西早获得新生活。

  晚上谭亚北抱着枕头就往外走,谭西早见状叫住他:“我去你,小白姐,那里,你不用,去外面。”

  谭亚北愣了下,接着转身没好气嘟囔一句:“还挺会给自己安排。”

  以前谭亚北很黏着姐姐,可自从出了这事之后,八年来他一次都没去监狱看过姐姐。

  这些谭西早也明白,任哪个弟弟会接受一个“强/奸/犯”姐姐。

  书包被洗了晾在院里,樊燕又拿了一个小包,把换洗衣服放在里面递给女儿:“你怎么去啊?”

  “以白说她,开车接我,让我,记一下路,以后要是,加班,我能自己,直接过去。”谭西早接过包拎在手里,跟家里人道别之后戴上口罩走出胡同。

  俞以白见她这样,重重叹口气启动车子回去。

  深夜,两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闲聊。其实大多都是在听俞以白说律所里的事,说这些年家里人的情况。谭西早太久没有躺这么软的床,一时竟找不出最舒服的姿势。

  折腾几次过后,或许是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终于慢慢睡去。

  俞以白侧头静静注视她的睡颜,轻轻舒出口气。

  之后要办的事不少,谭西早的身份已经过期,需要补办。

  她从派出所出来后戴上口罩沿着街边慢慢走,宽大的渔夫帽将她大半张脸挡住,胸前微微起伏向旁人诉说她的身份,从远处看颇有几分忧郁气质。

  路过一处户外咖啡店,女生们交谈的声音钻进谭西早耳中。

  “这周末去听季老师的琵琶独奏吧!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票!”

  “好啊好啊!听说季老师还会弹古筝呢!我的耳朵已经准备好提前备孕了!”

  口罩下的唇角微微扬起,谭西早抬头望着天。

  直到现在她才有种回到社会的真实感,每天不再是程序化生活,家人朋友都叫她名字,而不是一串编号。

  回头再等驾照考下来,她就去出租车行租车,但愿能成功。

  所有人的步调依旧稳步向前,转眼间夏天被秋天赶走,继而一脚迈进深冬。

  这是谭西早出来之后过的第一个年,谭家搬到了宽敞的回迁楼里,谭亚北被江城医学院录取,她也顺利通过培训并在一家车行签约租赁合同,正式成为一个司机。

  新的一年谭西早没什么大愿望,父母健康,小北平安,以白工作顺心,自己别再有大风大浪,那个女孩……也顺遂。

  春寒料峭,年味儿早已散去,身上厚重的冬装也减轻不少。

  马路上,一辆出租车稳稳停靠在酒店门口,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出声:“您到了。”

  乘客应声扫码下车,动作行云流水。谭西早启动车子停到允许停车的位置熄火,她将口罩拉下来,随后拿出饭盒打开。

  在车里坐了将近一天,谭西早觉得后背有些酸疼,她扒拉着饭,眼睛随意一瞥顿时变了脸色。

  “你这一个人抱着多沉啊,我们帮你啊。”

  “就是,你一个女人抱这个多沉,来来来我帮你。”其中一个男人坏笑着就要伸手,女人抱紧怀中的琴盒失声尖叫。

  电光火石间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挡在女人面前,头发勉强能扎一个小揪,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她握紧手中的棍子强行拉开安全距离。

  男人见状脸色难看道:“你谁啊!识相点就赶紧滚!”

  ‘你偷看什么呢?想报警啊,来来来,凑近点看。’

  记忆中的声音让谭西早没来由的愤怒,语调越发阴沉:“我报警了,一会儿,警察就到,你们,有本事,就继续。”

  男人们一见事情要闹大,伸手指着谭西早没说话,最后悻悻离去。

  危险解除,谭西早突然开始大口呼吸,她想起身后还有人,于是转过身就发现对方浑身颤抖着毫无形象可言坐在地上。

  谭西早以为女人吓坏了,赶紧蹲下轻声询问:“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啊!啊!!”女人低垂着头只顾摇头尖叫,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谭西早想继续问时,从人群里挤出个女孩。

  “季老师!季老师你先冷静点!”马尾辫女孩脸上充满焦急和后怕,随后看向谭西早,“能麻烦你帮忙叫辆车吗?”

  “我是,出租车,司机,我,送你们吧。”谭西早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她伸手想要帮忙扶女人起来,却不想对方直接抓过她的手咬住。

  发丝间露出的眼睛让谭西早狠狠怔住,全然忽略已经滚出血珠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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