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雪尽不认为这是宗楹楹在针对, 问:“宗姑娘能说说原因吗?”

  他能心平气和地问让宗楹楹稍感意外,在她印象里,历朝的世家公子大多倨傲无礼, 一点不顺心都会写在脸上。

  宗楹楹语气缓和了下来:“要等我爷爷给你把过脉。”

  柴雪尽往在云间半遮半掩多了些许仙境感的小镇看,那儿看着仿若桃源, 但毕竟是药草种植之地, 宗楹楹现在不让他们下去的原因恐怕是别的。

  “好,多谢宗姑娘, 那我先等着宗老。”

  “你不急着下去了?”宗楹楹问。

  “你们有考量, 我该做的就是听劝不添乱。”柴雪尽大概懂这姑娘怎么想的,想看他不满吵闹, 好抓着这个把柄去向斯百沼告状。

  宗楹楹诡异地看了他一会,掉头先往小院子走:“你能这么识相再好不过,我可不想成日跟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

  说到底宗楹楹对他是斯百沼亲自送来的这件事耿耿于怀, 这不难理解,但柴雪尽希望她懂得适可而止。

  瓦达尔在旁听完,咬着手指头小声道:“殿下,你怎么惹到她啦?”

  “嘘,姑娘家的心事不要乱猜。”柴雪尽没想让自己影响到瓦达尔和宗楹楹的关系, 转身却没往院子走, 而是去了斯百沼不让他看的那棵大树下。

  他仰头,树枝粗壮,枝叶茂密, 绿色相间里能看见朵朵绽开的白色小花, 拇指大小, 风吹来带着一阵如梨般的清香。

  “殿下?”瓦达尔站定在他身后,不明所以地看向那挂满枝头的白花, 这有哪里不对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梨树?”

  按理说瓦达尔身为东夷人又熟读各种风土人情记事,对本土传说里的神木会有所耳闻,可这树就在眼前,愣是错认为梨树。

  柴雪尽笑了笑,往上山的地方看:“后山的石阶不见了。”

  瓦达尔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走了:“是,那石阶非寻常人能开启。”

  上百层石阶变成了崎岖的山峦,藏在暗处,像一处从未经过雕刻的原始山林。

  这当真是一个很好的掩饰,不知情的人误入山路,走到尽头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堵山墙,无路可走的时候自然会回头。

  柴雪尽越发觉得自己进到斯百沼的秘密之处,如若他仍一心向着承昌帝,甘心为周家赴汤蹈火,那斯百沼这次要跌个巨大的跟头。

  “你们怎么还在这?”宗楹楹怒气冲冲地问,见他俩双双回头,更怒了,“没来过祥湖,总归听说过祥湖的传闻吧?”

  瓦达尔傻傻的:“啊,什么?”

  柴雪尽扶额,这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果然,宗楹楹的眼睛要喷火了,快步过来赶鸭子似的撵着他俩回去:“立夏前后祥湖空中有瘴气,吸入过多不仅昏迷还会死人,你两真不怕死啊。”

  瓦达尔顿时懊恼:“啊,我想起来了,进山那日宗爷爷说过这事儿,还给我吃过药丸。殿下哪里不适?”

  “没太大感觉。”柴雪尽如实说,“这里瘴气对我应该没太大作用。”

  他当了好几年的药罐子,身体早有一定抗毒能力,像一般的迷.药和毒瘴为难不了他。

  宗楹楹瞪着他:“别逞强。”

  待把两人赶回院子里,她反手关上门,不顾瓦达尔叫嚷,拉过柴雪尽的手腕开始把脉,她不敢自称神医,小病不在话下。

  可真摸到柴雪尽平缓的脉搏,她拧紧了眉头,还真是没受瘴气侵蚀啊。

  柴雪尽从宗楹楹的行为举止看出这是个撇开喜欢斯百沼外很明事理的姑娘,这对他来说是个好事。

  “宗姑娘,有个很冒昧的请求,不知当不当说。”

  宗楹楹露出个疑惑来,心想,你都知道冒昧还说?

  柴雪尽无奈叹了口气,他也不想的,可是到了饭点,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肚子啊。

  指望瓦达尔,不如丢个脸向宗楹楹求助,好歹能混口热饭吃。

  对他能坦然讨口饭吃的行径让宗楹楹震惊,恍惚着应下,恍惚着回家去给他们取饭了。

  大抵从没想过风光霁月的公子能为一口吃食折腰,小小年纪受到大大冲击。

  柴雪尽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让瓦达尔一脸羞愧,心虚地低声问:“殿下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

  “别想那么多,饿不着你的。”

  柴雪尽慢悠悠往内厅里走,能看见有人曾经在这生活过的痕迹,墙上还挂有弓箭和长剑,以此地地处位置来分析,能在这住的人不多。

  穿过内厅后有弯曲穿廊,长廊的尽头是山顶的凉亭,另有一条廊几步路能到两间卧房,房前摆有很多花盆,开出姹紫嫣红的花朵。

  柴雪尽双手背在身后,巡视一般:“你也住在那?”

  瓦达尔:“不啊,我睡前厅。”

  “让我住后院是斯百沼的意思?”

  “是的,殿下放心,卧房的床头挂着个铃铛,只需轻轻摇动,我就会出现。”

  柴雪尽倒不知道瓦达尔会武功,转念想起那藏身暗处的人,就算有危险,估计也是那人先出手。

  “我知道了。”

  “殿下,这里的夜景很漂亮,你要觉得无聊,晚间可以登上去看看。”

  柴雪尽记在心里,脚步微顿转身回前厅:“宗姑娘差不多要回来了。”

  瓦达尔应和了声。

  他所料没错,前脚刚到厅里,宗楹楹拎着食盒推开了院门,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有宗楹楹救济的这一餐,虽谈不上丰盛,但也有滋有味,让柴雪尽吃了个八分饱。

  饭后柴雪尽去看了卧房,干净整洁,他在窗前发现一个巨大的鸟架子,上有各种抓痕,像是猛禽。

  斯百沼身为东夷三王子,哪怕养头狼都在情理之中,他又去了隔壁,那是一间有不少藏书的书房。

  他看了一圈,有很多斯百沼起初学写历朝文字的珍贵书写字迹,能看出对方在这常住。

  斯百沼把他安排在这里,私心满满,以宗楹楹看他的神情,大概只知他来自哪不知他是谁。

  那他就算在这里横行霸道,丢得也是斯百沼的脸吧?

  既然如此,他不必有那么重的面子包袱。

  可惜这想法只持续到晚间宗老露面便一败涂地,因为双方一见,精神抖擞的老者做辑行礼:“见过二殿下,殿下舟车劳顿,老朽未能及时来接见是失礼,还望殿下见谅。”

  跟在后面拎食盒的宗楹楹瞪圆了眼睛,很难相信他会是个皇子。

  在柴雪尽来之前,她几次三番追问爷爷他是谁,就问出来个他是历朝的世家公子。

  没人告诉宗楹楹,这世家公子居然历朝那和亲皇子,斯百沼将他藏在这,岂不是……

  宗楹楹窥探到秘密,不好当面求证,只得憋回去,憋红了一张俏脸。

  “宗老客气,是我该说叨扰,往后还请宗老多多照顾。”

  “殿下说笑了,三王子早交代过,您在这安心住下。”宗老从随行医箱里取出脉枕,“先允许老朽为殿下请脉。”

  来的路上斯百沼提过,向宗老明说他中毒的事,要他自己少偷偷开方子乱吃药,不管大祭司是否真成为斯千顽的人,他中毒是事实。

  柴雪尽伸出了手,发现宗楹楹看向他的眼神震惊里混着诡异,千言万语眨眼一瞬,快到让人读不懂。

  这次请脉很久,久到柴雪尽难得起了忐忑,空着的那只手不由得握紧了。

  “能治。”宗老捋捋胡子,向柴雪尽露出个宽慰的笑容,“殿下放心,两个月保证药到病除。”

  柴雪尽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笑道:“多谢宗老,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殿下请说。”

  “我想下山。”

  宗老将答应送来的药材全部取出来放好,收起药箱:“自然,殿下想去就去,回头让楹楹和你们一起,她自幼在这里长大,能解答殿下的任何疑问。”

  宗楹楹噘着嘴,无声嘀咕了几声还是没反驳。

  柴雪尽转头向宗楹楹道:“我先谢过宗姑娘了。”

  “不用。”以为被逮到的宗楹楹涨红了脸,看他眉目舒展的漂亮模样,没忍住凶了句,“我也不是每日都有空带你闲逛的。”

  “嗯,没事,那就等宗姑娘有空。”

  他这般通情达理倒显得宗楹楹小家子气,让姑娘又闹红了脸。

  宗老叹气地摇着头:“楹楹啊,殿下初来乍到,你要尽地主之谊才是。”

  “我还不够照顾他吗?”宗楹楹梗着脖子道,“给他吃给他喝,还答应带他逛小镇。爷爷,我是个女子哎。”

  “宗老不必太苛责宗姑娘,她很好。”柴雪尽道。

  宗老更无奈了,看眼还不高兴的小姑娘,朝柴雪尽行礼:“多谢殿□□谅,老朽这就回去配药,明日便差人送来。”

  柴雪尽颔首,起身与宗老往外走。

  因他刚替宗楹楹说过话,她总觉得带在这很别扭,打过招呼,拎着箱子一溜烟跑了。

  “没轻没重的。”宗老望着宗楹楹的身影数落了句,眼神里仍是对自家孙女的偏爱,“殿下,近来天气暖和,可多出门走动。”

  柴雪尽淡笑:“好,我会的。”

  “另有一事,老朽思索再三还是想着要告知殿下。”宗老停在门口,向后看见还在内厅忙碌的瓦达尔,语气不由得轻起来,“解毒前殿下切忌与男子欢好。”

  柴雪尽险些让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顶着张通红的脸,讷讷道:“这、这是毒的副作用?”

  “我不知他们如何做到的,总之殿下的身体因为这毒起了变化,能孕育孩子。”

  “……我知道了。”柴雪尽应答的很勉强,男子生孩子的事实在前所未闻,他根本不敢想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除却谨遵医嘱,想不出别的。

  宗老知道他接受不了,安慰他:“世间奇事无所不有,殿下不用惊慌。”

  柴雪尽镇定:“是,我明白,那就麻烦宗老了。”

  待宗老走后,柴雪尽回到卧房端坐在床榻间想了很久,作为最先与宗老联系过的人,斯百沼肯定也清楚他的体质。

  嘴可真硬。

  他躺进暖和的被窝里,接连几天的奔波让困倦来得无比快,几乎闭上眼睛的那刻就坠入梦乡,直至天明。

  第二日晨间,山间起了薄雾。

  前厅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粥,昨夜一脸不乐意的宗楹楹吃得津津有味,看见他很自然打了声招呼:“殿下,早啊。”

  柴雪尽坐到她对面:“瓦达尔呢?”

  宗楹楹指指厨房:“他在给你熬药,爷爷说那药要熬到还剩最后一口。”

  越是这样越费功夫。

  柴雪尽又问:“那他用过早膳了吗?”

  宗楹楹意外,抬眼认真看了他一会,点点头:“等你喝完药再下山。”

  “那就好。”柴雪尽这才用起膳来。

  宗楹楹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和沼哥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