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雪尽一口粥呛在嗓子眼, 上不来下不去,呛到死去活来,他看着丝毫不觉得语出惊人的宗楹楹, 不愧是爷孙两,前后脚都惊到了他。

  “说啊。”宗楹楹催促道, “就回答是或不是, 有那么难吗?”

  “你应该很想听我说不是。”柴雪尽煞有其事道。

  宗楹楹顿时明白不能信他的话了,愤恨咬着包子, 还不死心:“你不会为了逗我故意这么说吧?”

  宗楹楹这么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在, 料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拿别人在意的事开玩笑。

  “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柴雪尽先抛出个问题。

  就算他是来和亲的, 也不代表他就愿意在斯山启死后再和个男人成亲。

  宗楹楹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柴雪尽扬眉。

  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大抵是真不知情,这让宗楹楹忍不住心生狂喜, 事情不是她想得那样,她还有机会。

  宗楹楹又道:“你喜欢沼哥哥吗?”

  他问的问题没得到任何解答,宗楹楹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问,柴雪尽好笑道:“你喜欢他,不代表人人都喜欢吧。”

  “这么说你不喜欢?”宗楹楹急切地追问。

  这次柴雪尽没像先前那般爽快答复, 沉思片刻, 低头吃起了包子,居然就这么忽视了。

  宗楹楹对此很不满,却也知道人与人之间该友好交流, 便借着一盘咸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待柴雪尽抬眸, 纤长浓黑的睫毛小扇子似的颤了颤, 她才道:“你回答我呀。”

  “别问了。”柴雪尽没碰咸菜,慢慢咀嚼, 见小姑娘还不肯放弃,翘着唇道,“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宗楹楹心里难安,伸手想夺走他的筷子:“你不准吃了,万一你喜欢沼哥哥,和我就是情敌。”

  柴雪尽手一扬错开她的攻势,笑道:“我想你弄错件事,在喜欢斯百沼这件事上,主动权不在你。”

  宗楹楹一呆:“什么意思?”

  本来没想气她,可连顿饭都吃不消停,柴雪尽厌烦了,直言直语道:“就是我要真喜欢斯百沼,你也没法替他拒绝我,因为他才有资格做取舍,就像你喜欢他,也得是他做主是否和你在一起。”

  好言好语的相劝落在宗楹楹的耳中,她只捕捉到少部分重点,瞪着他:“你果然喜欢沼哥哥。”

  柴雪尽:“……”

  算了,和这种满脑子都是心上人的小姑娘说不了话。

  柴雪尽默默低头用膳,他还想早些下山,见见祥湖的风土人情,待吃到半饱,宗楹楹往他面前放了个白瓷瓶。

  “这是爷爷让我给你的,下山前记得服用一颗。”

  “多谢。”

  山上有瘴气,山下为防外人突进,应当有别的防卫,这药丸能保证他的安全。

  宗楹楹看他喝粥喝到泛起红晕的脸颊,心里小声哼哼,长得就像狐狸精,偏偏一张脸又纯又欲的,那么白那么瘦,真是好让人嫉妒。

  但是没关系,她和沼哥哥青梅竹马,这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就算他是先王的遗产,也得看沼哥哥喜不喜欢,不喜欢直接送回历朝就好。

  可……宗楹楹想起那天斯百沼送他上来的亲密劲,怎么看都是喜欢的。

  也许得再好好想想了,宗楹楹盯着柴雪尽粉白的脸颊,半天后终于想出个词,像烂熟了的春桃。

  饭后,柴雪尽捏着鼻子喝下那熬成一口的汤药,苦到五官变形,偏偏宗楹楹义正言辞说不能吃糖,会影响药效。

  他不说阅尽世间医书,也能说是小有所知,还真没听说过那一方药会被后吃的饴糖影响。

  分明是宗楹楹想让他尝尝苦头,以报早膳时拌嘴的仇。

  柴雪尽是好男不和女斗,没戳破,忍着喝了两口水冲散苦味,揣着小荷包打算下山。

  走过巨石,进了山洞,洞内沿路筑有巴掌大石台,石台上放置油灯,使得洞内亮如白昼。

  沿着走约数百步抵达一处能容数十人用木板钉成的木篮处。

  八条铁链在木篮底部交叉形成个网兜,猎物般兜住篮底,链条穿过升降台,以手拉控制上下。

  瓦达尔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等机关,眼神不住流露出震撼,连嘴都忘了合上。

  柴雪尽也大开眼界,但因他在书中读到过多次,即便初次见也没表露出来,看起来相当从容。

  宗楹楹:“小心脚下。”

  三人站进木篮里,内置扶手,方便站稳。

  向下的甬道里漆黑一片,像是能吞人的无底洞,瓦达尔伸头看一眼,忙缩回来往柴雪尽身旁靠近。

  “殿、殿下,我有点害怕。”

  说这话的时候瓦达尔的声音带着人都在发抖,像是怕到极点。

  柴雪尽伸手拍拍瓦达尔的肩膀,低声询问:“是怕黑还是怕高?”

  在恐惧面前,瓦达尔的脑子乱成了浆糊,磕磕巴巴道:“可、可能都怕。”

  这就没法了,柴雪尽无奈,刚想收回手就被瓦达尔一下子抱紧了,把脸埋进他的臂弯,大声忏悔似的叫:“对、对不起三王子,我、我冒犯殿下,改日定当请罪。”

  行为太怂又很窝囊,话让人不痛快,宗楹楹气不到一处来,来扯瓦达尔:“你个胆小鬼,连这都怕还怎么当草原勇士啊?”

  她一开口勾起瓦达尔的喜悦,当下抛弃柴雪尽,抹黑去扑她,哽咽道:“好姐姐,救救我吧,我真的怕啊。”

  宗楹楹只觉得小腿一暖,这痛哭流涕的家伙就跪在腿边,像家里养着的那只狗撵都撵不走了。

  她大怒:“瓦达尔,你在干什么?”

  瓦达尔大哭:“在害怕。”

  宗楹楹一噎,莫名骂不下去了,心累地看着淡笑不语的柴雪尽,愤恨地想,他怎么一点都不怕呢?!

  硬是听瓦达尔呜呜咽咽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才渐渐明亮起来。

  宗楹楹面无表情,低头看着两手一抹泪,撑着板子站起来的瓦达尔,冷笑:“我迟早治好你这破毛病。”

  瓦达尔自知这次在心上人面前丢了大人,嗫喏着不敢多言,偷偷去看柴雪尽。

  他家殿下也无法,只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瓦达尔顿时又想哭了,被宗楹楹瞪着,什么都收了起来。

  迎着亮光再走上百步,眼前空白一瞬,再看清的那刻光影依然不同。

  有花有草有树,远处有鸟啼,还依稀能听见田间农作百姓互相攀谈的热闹声,再往前便见到炊烟袅袅,一片烟火气息。

  左右两边的田里种着常见的药草,多是黄芪,当归等,更甚有开着小黄花的蒲公英,色泽鲜艳,漂亮张扬。

  走在宗楹楹身后的柴雪尽一个个看过去,逐渐发现这里药草的不同,单凭颜色也能断定往后出来的品质是上等。

  并非偶然,几乎生长在田间的全是优品,看那种植出一列列的形状来不是后天补救。

  他明白祥湖的财富如何积累起来的,这里的土地本身就价值千金。

  “你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宗楹楹回头看着他,手背在身后,那是个很危险的姿势。

  柴雪尽漫不经心道:“我要是你不会挑在这里下手。”

  宗楹楹看了他一会,缓缓垂下手:“我不管沼哥哥为什么这么放心把你送过来,一旦我发现你做出危及祥湖的事,会毫不犹豫送你去死。”

  “这是忠告?”柴雪尽问。

  “是威胁。”宗楹楹快步往前,“不是要逛小镇么?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你两就回去吧。”

  当真是农忙时候,镇上闲人不多,偶有些许围在小摊前的多是浑身沾着鱼腥味的船上之人。

  他们走过,总能引起那些人的注视。

  宗楹楹皱了皱眉,不由得加快脚步,她一言不发,柴雪尽和瓦达尔也不多问,闷声跟着走,直到穿过小镇抵达镇东近山脚,她仍不忘回头看。

  山脚良田众多,有许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远远的,柴雪尽扫见熟悉的面孔。

  瓦达尔憋一路,这会儿总算敢开口:“楹楹,你怎么了?是想吃刚才的红豆糕么,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你脑子里不会装得只有吃的吧?”宗楹楹问,没看见柴雪尽,“人呢?”

  “啊谁?”瓦达尔问完,四处张望,指着宗楹楹身后不远处,“殿下在那。”

  宗楹楹随即转身,果然看见同她爷爷聊上的柴雪尽:“他何时过去的?”

  瓦达尔道:“在你看红豆糕的时候。”

  “笨蛋,说了我不是想吃的。”宗楹楹自觉和瓦达尔没好说的,也跟着去寻他们。

  走近才听清柴雪尽在和她爷爷讨论人参的种植方式,这过分奇怪的内容让她愣了好一会。

  历朝二殿下也种草药?

  她以为柴雪尽多在说些皮毛,谁知仔细聆听,还真是些心得之谈,当即情绪更复杂了些。

  这二殿下在皇宫处境恐怕很一般,否则怎么会懂这些呢?

  宗楹楹有些可怜柴雪尽,看向他的眼神不住的怜悯。

  柴雪尽根本不知道几句话让宗楹楹脑补出那么多,他愿意和宗老聊这些是最近在研究一种新毒,下毒时无色无味,中毒后死活不如。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实在做不了救死扶伤的医者,干脆走极端,当个心狠手辣的毒物。

  他学不了武功,打不过也骂不过,如真能练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毒,何尝不是自保的法子呢?

  早先他就想过,在生死这方面,不能单靠别人,自己强则命长。

  在潍岭江的那次足以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哪怕后来数次有斯百沼相救,也不能抹去他的努力。

  这一路上,他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现在有大施拳脚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他是要抓住的。

  起码在去海雅前,他要有些傍身本事。

  宗老在这见到柴雪尽本就惊讶,对方一番独特见解后他不由得正视起这位殿下来,传闻中风光霁月的皇子,却有几分特别之处。

  这还不能让宗老完全认可他,只道:“殿下不该来这。”

  “那我该去哪?”柴雪尽问,“宗老认为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做不来乡间的粗活?”

  宗老微微一笑:“殿下身躯金贵,实在不该碰这等脏污之物。”

  柴雪尽想炼毒,往后就少不得要和药草打交道,到时候要宗老帮衬的地方太多了。

  据他所知,祥湖真正盛产昂贵药物是在山涧,而那非寻常人能进去的。

  他不可能用身份去压人,就只能靠和宗老打好交道来想法子,虽然有时候可能只是斯百沼的一句话,但他莫名不想走这层关系。

  凭心而论,他也是真想和宗老处成朋友,而非尊卑有别的上下级。

  柴雪尽有私心,也肯为这份私心花功夫。

  当前他没急着往宗老面前凑,只含笑道:“我想终有一日您会对此有所改变。”

  青年眸光清亮,神情认真,似做好改变他想法的长期打算,宗老哑然失笑,并未应对,抬起沾有泥土的手摆了摆。

  “楹楹,领殿下看看这里。”

  宗楹楹应是:“跟我这边来。”

  山野之大,几步路走不完。

  往南边走上一炷香,人渐渐多起来,瞧见宗楹楹,便热情打招呼,继而好奇地看向他,不知细皮嫩肉的他为何会在这。

  偶有听见瓦达尔称他殿下,眼神渐渐不对劲,这里虽似桃源,但并不闭塞。

  起初柴雪尽未将这些人的神情放在心上,一心琢磨起宗老让他巡视田野的用意,直到第二日再下山,发觉镇上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打量和怪异。

  柴雪尽低头看眼自己的穿着,入乡随俗的粗布衫,难不成被当成……?

  他想了想,把斯百沼给的戒指摸出来戴上。

  那刻四下响起一阵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