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碧树下, 他低头与固执的斯百沼对视。

  因一个称呼较劲真有闲心。

  柴雪尽身边还真没有过这样直率的人,他新奇的同时不住想知道斯百沼心里想听他叫什么。

  “你——”

  “沼哥哥回来了?”

  左侧后方传来欣喜的女子惊呼声,声线稚嫩, 听着便知道年纪不大。

  柴雪尽回头去看,是个眼里藏不住爱意的娇俏少女, 着鹅黄色劲装, 乌黑长发编成两股麻花辫搭在肩头,或许是知道斯百沼要来, 麻花辫里藏有与衣服同色的丝带, 使得少女添上些许明媚。

  “宗楹楹?”斯百沼也是时隔三年再回到这里,曾经追在身后跑的少女长大了。

  宗楹楹惊喜不已:“沼哥哥还记得我?”

  斯百沼神色冷淡:“你长大了而已。”

  宗楹楹娇羞地笑了笑, 视线转到在斯百沼背上小动作不断想下来的柴雪尽,语气还算平稳地问:“沼哥哥,他是谁?”

  斯百沼似才如梦初醒, 到石椅旁将柴雪尽放了下去。

  “你爷爷呢?”

  宗楹楹没错过斯百沼一举一动间对柴雪尽的爱护,她承认这是个美人,可明显是个男的,还病恹恹的。

  她心里很不舒服,看向斯百沼的眼神不由得幽怨起来:“他在山间采药呢, 让我回来看你到了没。“

  “嗯, 今日来不及去拜访,替我向他说句抱歉,下次我登门请罪。”

  “哪里用得着, 沼哥哥肯来, 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斯百沼颔首, 转身看差把瓜子就很圆满的柴雪尽,有时他的表情太好猜, 用不着脑子。

  斯百沼仗着背对宗楹楹大胆上手捏他的脸,低声说:“我要走了。”

  “所以呢?”柴雪尽想拽下这不知好歹的手,皱着眉,“想听我说什么?”

  “好好吃饭争取养胖点。”这不是斯百沼最想说的,只是能在人前说的。

  哪怕有个人形遮挡物在前,柴雪尽依稀能感觉到那道锋芒般的视线,他突然拉住斯百沼的手腕,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认真地问:“你不会让她照顾我吧?”

  男女有别不说,这姑娘明显喜欢斯百沼,真受她照顾恐怕未来的日子水深火热。

  斯百沼神色微妙:“你想让她照顾你?”

  柴雪尽疯狂摇头:“没有,我可以照顾自己,不必麻烦宗姑娘。”

  斯百沼放心了,起身飞快道:“我安排好了。”

  柴雪尽轻轻唔了声,偏头越过斯百沼去看宗楹楹,那小姑娘眼里满是不高兴,鼓着脸在生气。

  这么明显的吃醋行为,斯百沼看不出来?

  总不能说斯百沼天生对男女之情迟钝,除非开门见山说情意,但……

  柴雪尽回想这家伙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时拿不准斯百沼在感情方面到底如何。

  胡思乱想的功夫,斯百沼又和宗楹楹交代两句,便过来要带他去住的院落。

  宗楹楹离去时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那个痴情劲引得柴雪尽心神微动,问:“她喜欢你。”

  “我早和她说清楚过。”

  “哦,那就是对你余情未了。”柴雪尽懂了,“那她爷爷呢?”

  “怎么?”斯百沼问,“你从第一眼见她就很关注她。”

  话里有话的就差问他是不是看上宗楹楹了,柴雪尽想笑,半真半假道:“是啊,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当成了情敌。”

  眼看要到院落正门,斯百沼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只道:“她应该不会。”

  到底三年不见,斯百沼也不知道宗楹楹的脾性改了多少,突然问:“我给你的那枚戒指戴了吗?”

  柴雪尽拎起腰间的荷包:“在这。”

  “嗯,戴着吧,要是她真欺负你就告诉我。”

  “你还能替我去找一个小姑娘麻烦啊?”柴雪尽隔着荷包摸着那枚戒指,淡笑了声,“放心吧,她欺负不到我头上。”

  斯百沼莫名感觉往后祥湖的日子怕是不太平了,当即顾不上那么多,把披风往他肩头搭好,抬手敲门。

  “我让宗老备好你要的药材,晚些时候他会送来,进去吧。”

  “这就走了?”柴雪尽惊讶,他知道斯百沼着急赶路,没想到这么迫切。

  “嗯。”斯百沼应答完低头看他,眼神晦暗,低低地问,“舍不得我走了?”

  柴雪尽轻哼,白嫩的侧脸满是骄矜,一股恃宠而骄的味道。

  斯百沼被勾得心痒痒,赶在院门开之前,捏住他的脸,俯身去轻轻咬了口:“我会很快来看你,记得想我。”

  “斯百沼!”柴雪尽捂着脸颊扭头怒喝,可惜罪魁祸首早用轻功脚底抹油开溜了,徒留下一阵梨叶簌簌作响,“跑得真快。”

  再转头,院门轻开,他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来人就被抓住胳膊。

  “啊,没想到王子要我在这等的会是殿下你啊。”

  柴雪尽定睛,这不是钟离世推辞说家中有事得先回去的瓦达尔吗?

  少年见到他情绪激动,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嘴巴没停:“在殿下来之前我不敢出门,怕给王子添乱,现在好了,我终于能出去看看。殿下怎么来的?后山上百层石阶,我那天来走大半天,差点累死了。”

  似乎想到这点,瓦达尔往他身后看,什么都没有。

  瓦达尔:“……殿下自己走上来的?”

  这是对他的藐视,柴雪尽该生气的,可事实胜于雄辩,他动动嘴:“不是。”

  送他上来的人先走了,柴雪尽不想多谈,先看向一应俱全的小院,收拾的很干净,还在水池旁种有花花草草,池内有巴掌大的红鲤鱼游来游去,显得整个院子生机勃勃。

  “他们让你照顾我?”柴雪尽问。

  “殿下不信我吗?”瓦达尔搬来竹椅让他坐下,又搬来煮茶的茶具上手熬,“书童会的不仅是读书啊。”

  柴雪尽看着那一篮子补气血配茶用的草药,心累累的。

  他出神道:“哦,我信你。”

  正要慷慨激昂的瓦达尔不知为何心虚了一瞬,故作老成道:“殿下放心吧,我肯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

  柴雪尽有所察觉,抬眼看了他一下:“好,我等着你大展厨艺。”

  瓦达尔干笑两声,赶紧给他送上暖呼呼的热茶,见他尝了尝,张张嘴又闭上,可又有话想说,快纠结死了。

  “支支吾吾干嘛呢?”柴雪尽浑身不适让这口热茶褪去大半,眉眼流露出的情绪越发平和。

  “殿下一点不知道吗?”瓦达尔迟疑,在他视线压迫下一股脑道,“王驾崩了,昨日传出的消息。”

  柴雪尽神色凝重起来,卡在这点传出斯山启的死讯是斯百沼预谋好的还是这事儿是被那两人捅出来的。

  无论哪个,对和亲一事都不利。

  再者,现在的永春郡应该还乱套,身为和亲人选的他不见了,解时琅必定会找上钟离世要彻查此事,以斯百沼的手笔早让斯千顽将锅背得稳稳的。

  就看斯百沼有没有能把斯千顽按死的本事了,他想起还没解决的戎栋一事,这是悬着的一把刀。

  就像他得知周弘译在东夷地界内,便有种对方要做主动局内人的感觉。

  “那永春郡呢?”

  “热闹着呢。”瓦达尔掰着手指头一件件说给他听,“小郡王不仅要忙着处理城中公务,还要陪着解大人查你失踪的案子,另外听说历朝要派一位大理寺卿来协查戎栋与殿下失踪的事。”

  柴雪尽沉吟:“知道那位大理寺卿是谁吗?”

  “传闻承昌帝钦点的,叫柴雪尽,在此之前他就职太医院。”

  与柴雪尽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顿时知道这位大理寺卿是何许人也,大抵用不着他提醒,斯百沼也能猜到对方身份。

  周弘译胆子挺大,谈不上孤身涉险,但总归是在别人地盘上,稍出差池,无人能救。

  瓦达尔:“殿下认识他吧?”

  柴雪尽意味深长一笑:“或许你不知道,他做过我的伴读。”

  瓦达尔连连点头,接着愁起来:“这么说他很了解殿下,小郡王又要烦恼了。”

  这话不假,柴雪尽笑起来:“是你们王子授意你告诉我这些的吗?”

  瓦达尔挠挠头:“是,他说你在这里不能真成了笼中鸟。”

  所以路上那番话是为了逗他,从把他从永春郡带出来,斯百沼就着手放他享真正的自由。

  柴雪尽若有所思,心里的话不自觉说了出来。

  “我偷偷溜走会被抓回来吗?”

  回过神来就看见瓦达尔惊恐的神情,他没忍住笑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说说而已。”

  “不不不,殿下可千万别当着王子的面说。”

  “怎么?”

  “我是为你好。”瓦达尔一副看透的语气,不知想到什么,眼睛瞪圆一瞬,做贼似的四处看一圈,往他面前凑低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是不要在这种地方说。”

  柴雪尽许久没见过把心思写在脸上的天真少年,瓦达尔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暗处的人出卖了。

  他该想到斯百沼不会放任一个瓦达尔照顾他,目前他不着急探出暗处是谁。

  “好,谢谢你。对了,你来这几天没出过门?”

  “对啊。”瓦达尔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眼睛发光,“我们能出去逛吗?”

  “为什么不能?”柴雪尽连自己住的院子都没看完就迫不及待要出门了,“难道你不想看看祥湖?”

  身为东夷百姓,谁能摆脱掉游历祥湖的诱惑?

  反正瓦达尔办不到,他抱着柴雪尽的披风兴高采烈跟在后面出了院关上门,美滋滋地想,这回长大见识了,完全没想过别的。

  在山脚的时候,柴雪尽就知道他要住的地方在最高的山峰,也想过山的另一面会是何等的灿烂光景。

  真当他站在山峰看过去一时失语,形容不了内心的震撼。

  与其说这里叫祥湖,不如说是一个庞大的药材镇,有成片的居住房屋,远远能看见人来人往。而房屋之外的地方肉眼所见之地全是郁郁葱葱的药草,划分为田,另有各种药堂,再往西边去入目一片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海面。

  海……?

  柴雪尽屏住呼吸,原以为祥湖与世隔绝,是他狭隘了,能被比作金山银山哪是封闭之地。

  岸边停靠条条挂有翠青底旗帜,书写个龙飞凤舞的沼,一眼便知是斯百沼的船。

  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海,如何逃过那两精明王子的法眼?

  柴雪尽往四周看,下山的路同样有上百层石阶,要走这么远才能去小镇未免太遭罪了。

  他不信没有捷径,扭头看呆愣的瓦达尔:“你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山啊?”

  瓦达尔懵懵的:“王子没告诉你吗?”

  柴雪尽沉默了,主仆两大眼瞪小眼,对这上百层石阶有了不同程度的阴影。

  “啊对了。”瓦达尔一锤掌心,“我们去找楹楹。”

  柴雪尽:“宗楹楹?”

  “殿下见过楹楹啦?”瓦达尔脸颊泛出一丝淡淡的粉,“她肯定知道怎么下山。”

  柴雪尽没异议,看眼春心萌动的瓦达尔,不忍心少年难过还是闭了嘴。

  春天,果然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呐。

  柴雪尽平静地问:“那现在我们该怎么找到宗楹楹?”

  瓦达尔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瓦达尔从脖子上摸出个鱼骨哨放到嘴边,一阵清脆的鸟啼声飞向天际,接连三声后停下。

  柴雪尽知道接下来就该等,等宗楹楹来找他们。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柴雪尽没觉得等人有多煎熬,溜神没多大会儿,宗楹楹提着个花篮子从后侧方的巨石后走了出来。

  “找我有什么事?”

  她一露面,瓦达尔从脸红到脖子,话都不会说了。

  柴雪尽好笑地摇摇头,礼貌道:“宗姑娘,我们想下山。”

  宗楹楹冷着脸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