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酒香沁乌龙>第35章

  窗帘被微微拉开,透过纱布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落在沈予殊的枕边,随着日上三竿,慢慢挪到了他的脸上,将白皙的脸映得分外清透。

  沈予殊皱了皱脸,将被晒到的一边缩进被子里,昨晚温淮给他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虽然睡得有些不太舒服,但确实很有效,伤口几乎没怎么被压到,连被子都没散开,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有些僵硬,挣扎着往温淮的方向滚了滚,没有碰到预料中的触感才他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层毛毯被叠得平整放在一旁。

  沈予殊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等过了几秒留下了生理泪水想要擦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温淮已经起床了,好不容易小心避着伤口蠕动着从被窝里爬出来,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房间里中央空调的温度依旧稳定,沈予殊光脚踩在地毯上也不会觉得冷,少年的双脚瘦而匀称,脚趾圆润,怕痒似的用力蜷了蜷,脚背上的青筋绷露出来。

  昨晚从医院带回来的拐杖就放在床边,沈予殊一伸手就能够到,楼下依稀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温家里的人都有一种变态式的知礼,不是打扫卫生绝对不会上到主人休息的楼层外,能用40分贝说清楚的事情绝对不会用60分贝,声音永远不会大到能在二楼听见,严谨的程度让沈予殊每次都怀疑那个笑眯眯的管家是在一边偷偷用分贝仪测量。

  沈予殊模糊间听到好像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但听不完全,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耳熟,让他不经有些好奇。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下楼,没走两步沈予殊觉得还不如自己蹦跶下去,旋即把拐杖卡在腋下直接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往下蹦了两个台阶。

  楼下吵闹的人终于听到了这沉重的声音,温淮冲到楼梯边的时候只见沈予殊尴尬地不上不下,一脸又冷又拽的样子却忍不住用眼神讨好求饶。

  温淮差点给沈予殊不怕死的样子气笑了,赶紧让沈予殊站在原地别动,捏了捏鼻梁认命地走上前想要把沈予殊抱下来。

  不同于在学校时的阴沉和昨夜的冷冽,他周末在家从来不伪装自己,即使是刚起床也会把平日里过长的刘海撩上去,整个人干净利索,加绒的黑色卫衣穿在身上眼神犀利似笑非笑的样子帅得一塌糊涂。

  沈予殊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求饶的时候,温淮的背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男生的大嗓门混杂在其中:“哥楼上怎么回事啊?哎,嫂……咳,沈哥也在啊?”

  沈予殊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差点把自己的舌尖咬到,吃惊道:“陈shao……”

  “陈绍陈绍,”陈绍赶紧跑上前很有自觉地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满脸讨好的笑容显得十分狗腿,要不是温淮拦着看样子还想握一握沈予殊的手,可当他凑上前看到沈予殊身上的伤口和腿上的纱布之后笑容顿时停住,脸上戾气横生,沈予殊这才依稀看到了他在别人口中横行霸道的样子,“这怎么回事啊?还有人动我嫂……沈哥?沈哥你知不知道是谁?我他……我把他肠子拉出来绕脖子上打个结!”

  我觉得你可能不太敢,沈予殊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想,而且你原本是想怎么叫我的?

  看得出来温淮甚至都不想搭理陈绍,直接把沈予殊的拐杖塞到陈绍怀里,在沈予殊的惊呼中把他打横抱起,稳稳当当地走下了楼。

  陈绍在一旁看起来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沈予殊顿时变得有些错乱,印象之中自己仿佛没有跟他出过柜,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么自然?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他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但陈绍作为一个五大三粗从来没什么细腻情感的汉子,看到沈予殊被温淮安置在沙发上后直接选择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指着桌上的几个罐子热情地说:“这我妈非要我今天送过来的几块茶饼,听说当时拍下来的时候花了好几位数,我掰了两口嚼了一下感觉也没那么好吃,沈哥你尝尝?”

  沈予殊在沈家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待了这么多年,说是附庸风雅也懂了一些弯弯曲曲的道道和沈家作为书香世家必备的书法茶道文化,即使这块茶饼被掰得七零八落,也凭借色泽和浓醇的香味一眼就知道这块茶饼的价值,哪怕在沈家,也是新年才能拿出来泡一壶款待重要客人的。

  可如今却可怜巴巴地被掰成了不规则形状,就算沈予殊是从来都不甚在意这些,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上头:“你就硬掰着吃?”

  “随便尝了尝,感觉不好吃就吐掉了,这玩意儿真能卖这么贵?味道也没多好啊。”陈绍挠挠头,刚才他掰着吃的时候温淮也没阻止他,应该也不是什么特贵重的玩意儿吧?自己的妈从来就喜欢乱花钱。

  沈予殊沉默良久,谨慎地把那块饱受摧残的茶饼包好,面无表情地说:“你开心就好。”

  温淮看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声,旋即被沈予殊瞪了一眼,竟然也挑了一下眉头立刻噤声。

  陈绍头一次见到有人能把他表哥收拾地这么服帖,在心里默默感慨沈哥不愧是校园网里自带腥风血雨的男人,不愧是一个传奇,真是御夫有术。

  温淮摸了摸下巴,实在没忍住,凑到沈予殊耳边悄悄说:“你要是喜欢,我房间里有好几块没动过的,到时候送你。”

  这就是资本的世界吗,沈予殊想,若不是自己脚废了,估计现在会想踹他两脚,“我不喝,但是能卖很多钱。”

  温淮无声地又笑了一下,却也什么都没说,心里默默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饿了吗?”温淮眯着眼睛颇为懒散地靠在沈予殊身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看起来跟没有骨头似的,将自己的五指插进沈予殊的指缝隶,原本面无表情的酷哥因为他的动作和对面人打量的目光,耳垂都快变成粉红色了,若隐若现的粉红色氛围连对面从小就怵温淮的陈绍都快看不下去。

  沈予殊将温淮的脑袋推开,不留痕迹的将手上的茶包又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了一下,认真地说:“我饿了。”

  温淮目光淡淡地瞥向了对面目瞪口呆的陈绍,其中嫌弃的意味十分浓厚。

  陈绍一眼就看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打的表哥想表达什么了,小的时候自己总被拿来和这个道貌岸然的表哥来比较,在别人眼里他们两个就是截然相反的例子,温淮是每个家长都喜欢的乖宝宝,小小年纪成熟稳重,拿到的奖状数不胜数,就好像抛下了所有人类单独进化。

  而陈绍就是那个反面教材,家族里的混世魔王,成绩差性格差,摸鱼耍混一个不落,更何况他们的亲妈还是一对亲姐妹,于是每年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总避免不了要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相互比较,然后他每年的保留节目就是回家在新年的爆竹声中被亲妈抽得皮开肉绽。

  陈绍的叛逆期早早就到了,于是小的时候还想着整一整温淮……

  想到这里,陈绍忍不住悻悻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温淮教训了一顿之后自己就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表哥有了ptsd反应,每次这个他一有什么事一个眼神过来自己比驴都欢。

  此刻陈绍也懂了温淮让自己滚远点的暗示,对自己单纯无害的嫂子产生了些许同情,但还是马不停蹄地爬起来念念叨叨地说:“东西我就放这里了,我先回去了。”

  温淮抽出一只空余的手摆了摆,大致意思就是“知道了,滚。”

  陈绍爱怜地看了看被温淮压在身下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的沈予殊,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走了。

  “别动,”温淮把沈予殊压在身下,撩起了他后脑勺的头发,顺着发线摸了摸,感觉涂了药水的肿块已经比昨晚要小了些,微微放下了心,然后他从沙发上爬起来站直:“该吃饭了,有想吃的吗?”

  沈予殊斜倚在沙发上弯了弯眉眼:“我想吃鸡蛋羹。”

  温淮顺从道:“好,还有想吃的吗?荤腥油腻不行。”

  “菜要糖醋鲤鱼,零食要糖炒栗子饭后甜点就草莓蛋糕……”沈予殊眼睛一亮,

  温淮:“慢慢来,挪一部分到明天,今天还是得吃得清淡些。”

  沈予殊略微失望地“哦”了一声,挣扎着就想站起来,温淮揉了揉面前发丝蓬松柔软的头说:“你也别动了,我去搬过来给你。”

  等温淮离开,沈予殊无聊地四处看了看,他离开温家的日子里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偌大的客厅还是只有几套必备的家具和盆栽,连多余的颜色都没有,只有当时他和温淮一起写作业的毛绒地毯透着几分家的柔软。

  突然沈予殊神色一凝,在另一边的沙发内侧看到了一叠文件。

  等到温淮端着餐盘回来的时候,沈予殊正伸长了身子爬到缝隙里打算去把文件勾出来,腰肢柔软地摆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肇事者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背上的伤口会不会重新撕裂开来。

  温淮的眼皮子猛地跳了跳,赶紧将餐盘放到桌上,然后一手捞起沈予殊一手把文件取了出来,但他没有马上交给沈予殊,反而带了点求饶意味般说:“先把饭吃掉好不好?”

  沈予殊的眸子转了转,原本灵动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却变得有些许空洞,他一只手挂上温淮的脖子,气息清淡:“是沈家的文件吗?”

  “对,”温淮并没有隐瞒,“刚才陈绍送过来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昨天晚上紧急拜托陈家查的,我还没看过,也没打算瞒你,但结果不会太好,所以阿殊,先吃饭好吗?”

  沈予殊原本加快的心跳在温淮的言辞中渐渐平静下来,很奇怪他怀疑了十几年的答案可能就藏在这一份薄薄的文件里,但他望向温淮的瞳孔里,却突然觉得一点都不着急。

  温淮附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慢慢地说:“乖。”

  沈予殊抿抿了抿淡色的唇,原本有些苍白的唇被压出了一点嫣红,衬着他眼尾重新浮起的一点艳色。

  没过多久,温淮把自己刚才放上蒸锅的鸡蛋羹端了过来,他头一次对自己的作品有了些许不自信:“不知道好不好吃。”

  沈予殊看出了他隐秘的紧张,绞尽脑汁安慰他道:“我会吃光的。”

  温淮做的鸡蛋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翻车,反而很好地蒸出了细腻的口感,色泽乳黄,一点奶味充斥在鼻腔,一口吃下去松软滑嫩,就连酱汁也淋得恰到好处。

  沈予殊吃惊地看向故作镇定的温淮,怔怔道:“……很好吃。”

  温淮明显松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鼻尖,好像是想把那忍不住的笑意压下去,但眼角眉梢透出的喜悦还是出卖了他,到了最后温淮索性自暴自弃,也就着沈予殊的勺子吃了一口。

  一顿饭下来,吃完的居然只有温淮自己做的鸡蛋羹,温家阿姨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手艺也没让沈予殊多流连一会儿。

  等到温淮把餐盘送回厨房回来,看到沈予殊坐立难安的神情时,脚步顿了顿,但随即更加坚定地走向了他,并把桌上的文件放在了他的手里,笑着说:“我想我不需要读给你听。”

  沈予殊接着文件的手颤了颤,但很快他对温淮露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很少笑的少年做这个表情还有些许不自然,像是硬生生扯出来的般透着些许滑稽。

  温淮没忍住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他身边坐下来,和沈予殊一起翻开了文件。

  文件最开始并没有写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细致地将沈家的情况和沈宁从小到大的生长活动以书面报告的形式呈现了出来。

  沈家在民国时期曾发达过一阵子,那段时间沈家家主是政府机构里的人,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当时还没有官商勾结的说法和避讳,沈家借助着钱权走上了顶峰,但接下去的家主却更在意文化方面的发展,沈家一代代被逐渐洗去了铜臭味改造成了书香世家,但同时在钱财方面却日复一日地空耗着祖上留下的底蕴,到了沈父这一代虽然还被尊称一句沈家,但财力着实没法和温家陈家比。

  但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宁从小就长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里,在外她是沈家唯一的嫡系大小姐,自小聪慧,温柔善良,千娇万宠地长大,一身白色连衣裙配上素雅的首饰是最标准不过的娇小姐样子,是校园里无数男生的梦中初恋,哪怕沈家只余下一个空壳,仍有不计其数的世家想要一个温柔贤惠的主母。

  唯一有不对劲的地方是在她的十八岁。

  沈予殊看到这里的时候手竟然有些许微不可见的颤抖,连带着纸张也轻轻作响,温淮温暖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手背传来的温度让沈予殊回神,定了定心绪,沈予殊翻开了下一页,沈宁的人生,也在这一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宁十八岁的时候在读高三,明明是紧张的备考时段,她却毫无预兆地休学了一年,她原来的成绩很好,在人才辈出的私立学校也是顶尖生的存在,但无论是校长还是老师出面,都没能把她劝回学校,沈家给出的回答是沈宁不打算参加高考,准备出国深造。

  沈宁下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面前时已经是23岁的年纪,中间那五年就像是被撕去了几页人生,国外的记录也是寥寥无几的几张照片,甚至连人脸都看不清。

  回到国内后沈宁依旧是那副温柔的模样,甚至致力于各种慈善事业,让人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的事情就是,她在自己18岁沈家给她建立的慈善孤儿院做巡查的时候,捡到了当时已经五岁的沈予殊,并把他收养回了沈家。

  此后的17年如同索然无味的白水被匆匆掠过,沈宁经常不在国内,而是到处参加慈善活动或者是晚宴,逐渐从待字闺中的少女变成了独立自主的女人,曾经无数对她艳羡无比的世家小姐们也开始嘲笑她年纪轻轻领养了个儿子变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流言蜚语直至沈宁嫁给温家现任家主温昀,成为了无数女人都想成为的温家主母告终。

  “如果省去那诡异的五年,真是华丽又充满意义的一生。”沈予殊呢喃道。

  温淮把他抱紧:“重点就在于那五年,准确地来说,是沈宁的18岁,究竟发生了什么。”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沈予殊好像是觉得非常寒冷一般,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靠进温淮的怀中,脸已经苍白得不能再白,几乎变成了病态,他抖着嘴唇得出结论,“我。”

  “我是那个意外。”

  “现在的重点就在于,沈宁怀上我,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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