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毒，残忍的答案几乎已经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了，就好像冬日窗外的呼啸声，吹得人遍体生寒，可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愿意将它说出口。
客厅里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沈予殊僵硬地笑了一下：“大概是被迫的吧。”
温淮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沈予殊头顶的发旋，可即使是如此，他也觉得难过。
沈予殊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许哽咽：“自从我记事起，沈宁在我面前的表现总是很奇怪，她有的时候像个温柔合格的养母，会关心我的日常生活起居，会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甚至于告诉我即使是被收养的，我也可以叫她妈妈，但我其实很少叫，因为不敢。更多时候她就像个和我不熟悉的陌生人，始终和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我如果想要靠近她一点，她就会用力把我推开，然后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怪物。”
“小的时候我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拼了命想要讨她欢心，努力学习，学校里的课程和书法，该练的一个不落，可是这样她依旧没有喜欢我多一点。”沈予殊的瞳孔愈发空洞，像是陷进了深深地回忆里。
“察觉到不对是初中的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其实沈家一直都有很多家规，但我没怎么当回事，因为沈婆婆从来都不喜欢看我，有时候甚至拿我当空气人，沈爷爷就更是常年见不到人，家规中有一条是不准夜晚出门，但我当时有个朋友约我出去，沈宁前几天出了国，我以为偷偷翻墙不去不会给发现的。”
“但是那天晚上沈宁回来了。”沈予殊一字一顿地说。
“我那时候，还没有睡觉锁门的习惯，也许有也没用……她有钥匙的，总而言之，我不清楚她在我房间门口站了多久，我回来的时候，她……精神已经不太对劲了。”
接下来的话显得有些模棱两可，沈予殊迟钝地想要修饰一番。
“她当时可能比较想……抓住我，我吓到了，反抗地比较激烈，然后把楼上睡觉的沈婆婆沈爷爷吵醒了。然后……然后就不太好了。”
沈予殊一笔带过了那段毒打，但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开始怀疑一切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逐渐失去动力，却发现原来不去讨别人开心那么简单，也根本没有人在意。
同时更加小心翼翼，那天晚上之后沈家人也不装了，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对他辱骂攻击，于是他谨慎地不去触任何人的霉头，努力地想要忘记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沈母一般肮脏。
直到他那天在校园的湖畔遇到温淮。
温淮已经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身上的檀香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沈予殊，像是一种无形的安慰。
“沈宁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才生下的我，却又在多年以后不经意在孤儿院遇到我，也许是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不忍心，于是把我带回了沈家对吗？”
事实其实已经拼凑得八九不离十，但温淮更在意怀中人的情绪，他轻轻地问：“先不想了好不好？”
“好。”出乎意料地，沈予殊答应地很痛快。
他扭头看见温淮略微诧异的眼神僵硬地笑了一下，说：“……这么多年，也猜到了一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不过阿淮，”沈予殊慢吞吞地说，“我想知道沈宁究竟是怎么想的。”
“好。”
男人的办公室里始终有一股很不自然的消毒水的味道，很久以前温淮就讨厌这股气息，始终让人联想到医院里刺眼的白和让人难以忍受的无力，即使窗明几净，午后的阳光刚好照射在沙发上温暖又舒适，连带着桌上的百合花都娇艳欲滴，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上了年纪却依旧有着英俊外表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领口袖口齐整得仿佛刚穿上身，半倚在皮质老板椅上左右翻看着文件，最后敲定了一些细节将文件递给秘书修改后，才有时间看向已经在这里坐了十分钟的亲儿子。
秘书非常知礼地离开办公室给这对从来关系都不怎么亲近的父子些私人交谈时间。
温淮其实长得跟温昀非常像，都是线条分明的面庞，一双剑眉锋锐，眼窝微微下陷，直视着别人的时候自带压迫性气质，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瞩目的存在，不过温淮墨色的瞳孔却继承于他的母亲陈媛。
温昀显然不觉得温淮是来找他交流父子的感情的，很没有风度地转了转手中的笔就将其扔到一边，懒散地问：“来干嘛？总不能是来找我给你那个小男朋友出气的吧？”
温淮似乎并不惊讶温昀知道这件事，反而反唇相讥道：“你可真有闲心给沈宁藏资料。”
“没办法，”温昀松了松肩骨，无所谓道，“温家的主母不能有那么不堪的历史啊。”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娶沈宁。”
温昀垂下眼帘并没有回答，反而是过了一会儿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沈家老爷子电话可是打到我这里来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估计是看出你跟他外孙有什么了，你可别给温家找麻烦。”
温淮并不在意，淡淡地说：“我要动沈家，你管不管？”
“就你？”温昀微微扬眉，看起来有些不太相信，但很快他就想通了这其中关窍，“老爷子他还真是宠你，你还没成年吧？”
“今年6月份成年。”温淮面无表情地说。
“哦……”温昀想了一下，颇为慈爱地问，“还喜欢熊宝宝吗？给你送一个一米八的？”
“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这大概就是他们两亲情的极限了，温昀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儿子到底喜欢什么，只好又换了一个话题：“你对你那个小男朋友……叫什么来着……沈，额……”
“沈予殊。”
“对，沈榆树，”温昀赶紧接下来，“我记得是长得挺漂亮的，你认真的？”
温淮懒得去纠正他错误的发音，反正说了也记不住：“当然。”
温昀倒吸一口凉气，但常年不动声色的习惯也没让他过于失态，只是良久之后慢慢地说：“可别影响到温家的股价……**，温家居然还能出情种。”
“我可以姓陈。”
“不行，媛媛只有你一个儿子，不然我早想换继承人了。”温昀想也不想地果断驳回了这个提议。
“你可以让沈宁给你生一个啊。”温淮完全不在意在别人看来炙手可热的温家继承权。
“……我没动过她。”温昀摸了一下鼻子，有些悻悻地说。
“所以你干嘛非要娶她，”温淮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和温昀继续聊下去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往外走——他得在回家之前去找找哪里有卖糖炒栗子，鸡蛋羹还好，这玩意儿他是真的不会搞，“走了。”
温昀冲着他的背影缓慢却又清晰地说：“我是不会管，但是你也别让我给你擦屁股。”
温淮懒得理他，连头也没回。
秘书从外面走进来，刚好看见自己的老板重新打开了一份文件颇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手上的钢笔转得飞快。
秘书默不作声地将温淮用过的杯子收起来，离开的时候听见温昀淡淡地嘱咐了一句：“把之前沈榆树和沈宁的DNA鉴定送过去给他。”
秘书看起来也不打算提醒温昀自己继子的名字，只是很有职业素养地询问道：“好的，温总，只是之前那份报告给您看过后就没有再交给我保管，请问您知道那份报告现在在哪里吗？”
温昀非常罕见地愣了一下，从文件中抬头疑惑道：“我没给你吗？”
“好的，我会去重新打印一份。”
秘书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响起后，温昀的眼神慢慢转向窗外，今天元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连午后的阳光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突然想起当年第一次遇到陈媛的时候，自己刚刚主持完父母因车祸双双离世的葬礼，不过二十的年纪家中便突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身怀巨额遗产，周围的亲戚都虎视眈眈，却因为他已经成年又不敢轻举妄动。
那天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好天气，温昀孤身一人站在一边看那些所谓的亲戚表演悲痛欲绝的眼泪，实际上许多人干嗷得眼泪都流不下来，假惺惺得令人作呕。
却见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手捧一大束百合花走上前，附身鞠了一躬，鞠躬时她的发丝垂落被她别在耳后，眼中的悲伤不似作假。
献花之后女孩慢慢朝他走来，身边的人将一个袋子递给她，她结果后递到温昀的面前，她有一双很清透的墨色瞳孔，即使是亚洲人也很少见的黑色，她慢慢地说：“我是陈媛，这是温伯伯之前来我家拜访时落下的围巾，本来想找机会还给他的……”
女孩说着说着居然哽咽了一下：“……温伯母他们两个，真的是很好的人。”
温昀看着她久久不曾反应过来，直到女孩身边的人神色变得有些不对后才接过陈媛手里的袋子，陈媛顺着他的力道快步走近，像是拥抱了他一下，却不留痕迹地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陈家帮忙。”
陈媛身体柔软，还带有百合花和露水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萦绕在温昀的鼻尖久久挥散不去。
眨眼间自己和那个女孩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甚至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温昀无奈地低头笑了一下，温淮墨色的瞳孔和她母亲太像，只是陈媛更加温和柔软，温淮看向他人时却只剩下疏离。
也不知道那小子喜欢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过刚好他也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看看温淮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突然想起沈宁，那天他去花店想要买一束百合，却看见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安静地低头看花，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她的发丝上染开一点光晕，女人纤细的手撩起耳边一缕垂下的发，像极了当年陈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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