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北的山林之中, 萧景千牵着马匹打头阵,相比于她之前驻守的平阳,南岭山的地势更加陡峭,这里并没有人烟, 故此杂草葳蕤, 他们几人行进起来更为困难。
萧景千深谙“将在外有所不受”的道理, 若是东瀛真的侵犯到直沽县, 那离京畿也肯定不远了。她宁愿回去赴命受圣上责罚, 也不忍看直沽县十万苍生生灵涂炭。
师紫林戳了戳身旁的师紫厦,着实是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疑问,他靠近对方的耳边, 低声说道:“哥哥哥,你们说今天将军今天见到的秃驴说的能是真的吗?”
“紫林你不得无礼, 我倒是觉得那位高僧所言是真。可……”师紫厦托起自己的下颌, 谨慎地想道,“可军机可是能用司南算出来的?”
师紫林被他哥挨了骂, 十分习惯的点点头:“啧啧啧真不愧是我亲哥啊,想到一块了呀。不过吧, 我感觉这秃驴可能就是东瀛那边的叛徒,才知道的这么清楚。”
听到这句话, 师紫厦瞥了紫林一眼, 旋即一手弹了个弟弟的脑瓜崩, 重新正视前方:“嗯, 知道了,不确定的事情不要瞎猜。”
“哎呀, 哎呀。”师紫林吃痛,也不再说些什么。
萧景千叶听到了后方的声音, 也正了正面色,提醒道:“好了,到了山谷都小心前行。”
听到这话,大家全都噤了声。
通过山谷继续往前走,前面的侦察兵也报告说,果然见到一支东瀛队伍的营帐,而且那支队伍果然就在顾盼所说的在一侧的山崖之上。
“那边大概有多少人?”萧景千问道。
“卑职数了数,大概有三四百人,正在驻扎营寨,应该也注意到我们萧家军的行踪了。”
还没等那侦察兵说完,一支箭直冲侦察兵的后心而来。
“呲”的一声响起,那位向着萧景千禀告的侦察兵中箭倒地,鲜血从其后心流淌而出,将整片土地染红了,溅起的血洇红了萧景千手中的地图,正好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地域。
萧景千睚眦欲裂。
这下和盲目作战又有何异?
“敌袭!”师紫厦的反应速度极快,他赶紧抽出长剑,像模像样的大喝一声,“保护将军!”
方才嬉皮笑脸的师紫林也迅速换了一副面容,兄弟二人背靠背,紧张的神经绷起。他们兄弟二人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年轻时候的野性将领之气,脸上的稚气尽数褪去。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纷纷拿出盾牌围成了防护圈,弓弩兵穿梭过盾牌,整齐有序地举着弓弩,等待随时应敌。
但是怎奈敌人早已埋伏在暗处,只见黑衣人拿着武士刀冲了出来,如狼似虎地朝着萧景千冲击而来。而且那黑衣人手段凌厉无比,武士刀拖着地面擦出火星。
如此看来,这些东瀛还是有备而来的。
萧景千也不敢恋战,毕竟他们身在谷中,而那些东瀛的贼子在高地势,于萧景千不利,她镇定了心神,即刻抽出无常剑,一剑将一名敌人砍翻。
先把这些东瀛的人带到低洼地带——谷中。
师姚之前说,师紫林走过大雁城的直沽县的山山水水,对此地也是熟悉的很,让他带路实在是合适不过。
师紫林别的不行,记忆能力绝对是一流,其他学子还在苦背兵法之类的书籍,他像是天生开窍,看了三四遍便是会八九不离十的流离背诵了。
想到这里,萧景千会心一笑,朝着后面大声喝道:
“都不必慌乱,兵分两路,二|三连队跟着师紫林走,将他们带到低洼地带,我来断后!”
“回将军,‘末将’保证完成任务!”
师紫林一看自己终于派上用场了,赶忙朝着萧景千微笑示意,他自傲的昂起头,便指挥着二|三连队前往了谷中的位置。果不其然,看到他们前往谷中,那些东瀛的人也赶忙都一连串地跟了上去。
萧景千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说道:
“记住,一定是谷中,不要走隘道!”
“千万千万不要走隘道!”她又补充了一句。
四周马蹄声与喊啥繁杂,也不知道师紫林听到没有。
萧景千无法,权当他已经听到了。她忽然想起来当年的自己也是如此,不听众人劝阻,一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此也闯下了不少乱子。全都是让她哥萧棠兜着的。
她忽然明白了当年彰忆月看着自己和花颜的感想了,她竟然有一丝丝的感同身受。
罢了,不想这么多了,这师紫林这孩子平日里就心高气傲,这次一定要稳住了心神,千万不要整出什么乱子啊。
整理好心绪,萧景千刚跟上师紫林的队伍,只见一名黑衣人挥舞着武士刀向她劈斩而来。她用余光注意到了对方的位置,于是连忙躲闪,心道一声好险好险。
那东瀛士兵瞥见萧景千,像是饿虎扑食一样挥起武士刀,朝着萧景千的头劈砍下来:“まいれ(上啊)!”
对方的攻击太迅猛,还未等萧景千躲闪,便一刀劈落下来。萧景千躲闪不利,左臂上留下了深深的刀痕,鲜血顺着刀伤滴落到地上,她咬紧牙关,生生地抗了下来。
说是迟,那时快,所有的东瀛人看到了把头的师紫林,都以为领头的将军是师紫林,也都顾不得负伤的萧景千了,齐刷刷的把矛头对准了师紫林,而此时的师紫林却是还没有任何防备。
“準備を整える!(准备)”
东瀛那边的弓弩手弓箭齐发,箭矢穿梭护盾,直取师紫林的项上头颅。
坏了。
都有过前车之鉴,这次定然不能让叔伯的孩子受伤。
萧景千顾不得性命,脚踏青鬃马纵身一跃,身轻如飞燕,她赶紧护住两个少年,头上的铁盔也射落在地,发丝全都披散开来。
师紫林看着萧景千涓涓流血的手臂,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差点说不出话来:“白姐姐,你怎么——”
萧景千缓缓舒了口气,她看着二位少年翻身跃上马,大声呼喊道:“快走!不要回头观望。”
“可是——”一向办事谨慎的师紫厦也开始担忧起来。
萧景千正了眉目,发现软的不行,只能来硬话了:
“没有可是,这是军令,本将军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怕什么?我萧家军不收贪生怕死的人!不行就给我回你们家去,再也别见我们!别想当将军,吟诗作对就可以了。”
想到初见萧景千的时候,师紫林便说着平生最恨的便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萧景千说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少年的心。
师紫林抿抿嘴,本来想说的愧疚的话留在了嘴边。
师紫厦叹息一声,一手拍在师紫林的肩膀上:
“弟,听昭阳将军的。我们走吧。”
这一路还算是顺利,萧景千挥着无常剑一路也收集了不少头颅,毕竟她也摸清了这些东瀛兵的套路,刚开始的刀法还是蛮花哨,到了最后他们也不过是黔驴技穷,一拆便破。
萧景千的无常剑已经被她握在手里,一双凤眸中迸发出冰冷的杀气。
今日日头已经被云翳掩盖住,从林中穿出寒冷的阴恻恻的风,丝丝牵扯众人的衣衫,让不少士兵打了寒颤。
“这地方看起来阴森森的,感觉没什么人似的。”有个略微敦实的士兵低声嘀咕。
那人旁边高佻的士兵伸出手“嘘”了一声,旋即提醒道:“别说话,咱大将军该拿你说事了。”
四周安静地出奇。
“无妨,我也感觉到了。”萧景千听到了这句话,却是没有生气,她熟练地把缰绳绕着手腕了一圈,勒住青鬃马。
确实,萧景千越来越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众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萧景千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也都跟着刹住脚,疑惑不解地回头望着萧景千,一连串的问题在众人的脑海中盘桓,让人越发担忧。
奇怪的是,竟然都没有鸦雀的动静,四周静的出奇的可怕,而且就好像有人监视着自己一样,可是等到萧景千回头去看旁边的峭壁的时候,除了峭壁之上的灌木,她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等等。
警惕心驱使着萧景千再次转过头看向了峭壁上的灌木和那棵大榕树,只是在那棵榕树停留了一刻,立即松开缰绳,一鞭子抽上青鬃马。
她还记得上次跟着花颜来到这里,那时候看见的榕树还是筑好了巢穴,上面的飞鸟还在教着雏鸟飞行。如今满树的树冠的巢穴几乎都是空着的,里面的鸟不是瘦弱,便是饿的咕咕叫。
如若不是底下原先乱声频出,那些飞鸟又怎么可能弃巢而逃?而且这地形,越来越像是谷中隘道了!
那么大抵应该是中计了!
萧景千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驰:“上边有埋伏!都跟着我走。”
这下轮到萧景千带头了。
萧景千身后的士兵此时也看着悬崖之上的巢穴,愣是半天都没有看出什么猫腻出来,可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见上面传来巨大的声响。
远处传来一片轰隆的爆炸声和惨叫声,那些声音听着极具恐怖感,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爆炸一般。
旋即万千巨石从山崖上滚落下来,发出阵阵巨响,砸在地上碎裂,尘土纷飞。
这个时候师紫林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了起来,脸上升起两朵绯红,低下头沉默不语。
“快,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藏起来,遇见伏击了。”
萧景千来不及管谁是谁非,带着人赶紧跳进了树丛之中,那树丛本就不高,再加上是秋季,枯枝烂叶堆积,一群人跳下去应当是无碍。
等到那巨石落了一阵子,眼看巨石落下的越来越多,马上要殃及萧景千一行人的位置,萧景千咬咬牙,让师紫林等人先行到外面,自己继续断后:
“都尽快逃离隘道!”萧景千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次师紫林和师紫厦没有多做挽留,直奔出口。
正当萧景千想要快速逃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的左侧手臂和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与此同时一块巨石从山崖滚落,她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降临。
罢了,罢了。
不做无味的挣扎了。
此生虽有心愿未了,也许是爹娘念自己的深了,不想让自己再步娘亲的后尘吧。
不过可惜的是,自己与花颜的诺言,怕是要来世再兑现了。
没想到的是,迎接萧景千的并不是滚落的巨石,一双微寒的臂膀接纳了萧景千——
那人抱着萧景千一路滚下山坡,紧紧抱紧不松手,直至撞到一颗偌大的树,抱着自己的人才发出一声闷哼。这是巨石才发出了巨响,粉碎成齑粉。
萧景千睁开眼看,正是抱着自己的正是花颜。
花颜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晃着手腕上的红绳,像是少年一样地天真笑道:
“你能想得到吗?我回来了。还算是及时吧!”
她的额前发丝凌乱,也沾上了少许泥泞,左侧面颊的烧伤的疮疤也显露无疑,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邋遢,不过没关系,萧景千不在乎她到底何种模样。
是花颜便好。
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花颜了。
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萧景千反手抱紧了花颜,她发誓,萧景千这辈子她都绝对不会放开花颜了。
刹那间,她这些年积攒的悔恨、愧疚、不甘、思念全部喷薄而出,萧景千的眼泪在此刻夺眶而出,她在花颜的耳边喃喃细语: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我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一字一顿。
万般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