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副笼罩着大地的巨大画布,任铺陈者随意挥动笔墨,着下自己想要的颜色。

  躺在沙丘背后看到天空,我莫名产生这个想法。

  哲伯莱勒举起相机拍了两张,向下缩了缩翻过身和我一样仰躺。

  他调出照片用手比划了下距离,然后把相机递给我。

  相机是经过改良的,性能比市面上卖的要好。这是我经过枫丹时专门买的。

  伸手接过,一边看画面上地形和守卫分布,一边听哲伯莱勒分析情况。

  “正面守卫十五人,上方有哨兵,风沙阴影里最多三个暗岗。注意,敌人战场机动能力较高,不宜发生冲突。我的建议是从侧面绕行,先解决上方哨兵,绕到正面守卫之后引爆炸药,借山体塌陷之势消灭部分有生力量。”

  婕德补充道:“附近没有愚人众营地支援,内部实验员战力不高,拿下基本可以。不过我们这半个月炸掉的愚人众营地太多,可能他们又调了其他守卫过来。”

  她说的不无道理。

  和婕德父女离开商队总部,带着通过多莉弄到的一批违禁品,我们三个对沙漠中愚人众营地展开了清扫行动。

  博士在须弥有研究小组,他们有一部分在沙漠。

  一个个找太麻烦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目标是博士的研究。

  没有伤及任何一个士兵生命,我将他们都赶到雨林。

  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仅仅因为我想做。

  但博士不同,他会看到我的张扬来找我。虽然现阶段他还不能离开教令院,他依然会来的。

  还记得吗?须弥现在不止一个执行官。博士不会乐意散兵在实验紧要关头听到我的消息。

  我是没多重要不错,对于严谨的研究者,在必然成功的实验中任何作用未知的变量都不被允许。

  仅仅按部就班活动于沙漠,任由士兵们“战略撤退”,目的就达成了。

  目前看来很有效果,我们制造的声响挺大,听说至冬驻须弥大使非常不满,希望能尽快将我们抓捕归案。

  教令院口头答应了,连一个风纪官都没派出来。

  这也难怪,他们的实验已经到关键一步,比起伟大的事业,须弥境内一时的混乱都可以忽略。

  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把沙漠放在眼中。

  将相机传到婕德手上,我接上她的话:“不会有援兵。”

  “你很确定?”

  还没开口解释,哲伯莱勒先一步说明原因:“明明离开了商队,他们居然还愿意帮你观察这片区域附近动向。沙狐生性机警胆小,训练出它们来送行想必花了不少功夫。”

  “你注意到了?”

  “小家伙的叫声很有特色。”

  我跳过这个话题问哲伯莱勒:“活力之家正面入口地势宽阔,侧面绕行也可能遭遇敌人。另外绕行距离需要大于十六千米。”

  “不用,太多了。”

  我嗯了声,对哲伯莱勒的判断并无意见,等他纠正我的说法。

  “看到那片晨雾一般的沙尘了吗?沙漠人从沙子里来,我们身上流的血汗与它同源,赤王赐沙漠人运用沙子的力量,经验丰富的佣兵知道怎么利用每一个天气环境,它帮助我们藏匿身形。”

  我拿过相机确认了下,的确,顶层哨兵视野理论很大,沙尘极大缩小了他们的优势,绕行用不了那么远。

  “最佳距离是多少?”

  哲伯莱勒看着我的动作,见我查看相机后若有所思后回答:“一千米,小心躲过底下守卫。”

  “时间?”

  他伸手感受了下风:“半刻钟后。”

  “计划?”

  “我负责左侧,你和婕德走右边,她会告诉你合适的时机。”

  我点头准备炸药,哲伯莱勒制止了我:“炸药给我,我来安装。”

  我犹豫了下,没有立刻答应。

  婕德似乎也不明白,询问地叫了声老爹。

  哲伯莱勒说:“如果你依然不愿意杀掉这些至冬人,为了不影响到计划,务必将你们负责的哨兵捆紧一点儿。炸药安置位置影响爆炸效果,我可以控制损失。”

  “你想帮我承担责任?”

  “沙砾的孩子从斗争中来,吞食毒蝎,舔舐杀死的猛兽伤口止渴。战斗和死亡沙漠允许,佣兵不存在所谓责任,我们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将利刃刺进我们胸膛。”

  他一把拿过炸药,再次翻身趴在沙丘上,观察远处变化。

  哲伯莱勒说:“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没有太强的的道德观念,离开冠着文明之名所在来到荒野,却坚持着那套从雨林里带出来的规则。如果你不强大,你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我没吭声,姑且不论我们所行的两套形式准则谁对谁错,在沙漠里他说属于现实情况。

  因为我们经历过,那些放走的敌人回头给予我们更强烈报复的事。

  明白斩草除根的重要,要传出信息留一两个人完全可以,我当然知道我的行为无异于自取灭亡。

  但我没办法对他们解释原因,那种如同绝对规则一样刻在我每一个思维中的观念,不允许我做出杀害之事。

  像诅咒,又像一道克制我越界的绳索。

  我没办法回答哲伯莱勒。

  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不用在意我帮你做这件事。按照约定,送你进活力之家后雇佣关系也会正式结束,我们会立刻撤离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帮你处理细节,你可以当做我在祝你好运。”

  我说:“我仍然感谢你们接受我的雇佣,以及任务中途对突发情况的包容和理解。”

  “雇佣关系,付出报酬我不会有意见。”

  “沙漠里不乏杀掉雇主的佣兵。”

  婕德笑着插了句:“这是暗示吗?你就不怕我们突然改主意?。”

  哲伯莱勒无奈的看向女儿。

  见我没有回答,婕德有些尴尬的道歉,说她是在开玩笑。

  “我明白,你们都是很高尚的人。”

  “高尚不能当饭吃,佣兵总要放弃些什么。”

  望向远处,哲伯莱勒突然说时候到了,让我们准备出发。

  离别前他似乎想到什么,迟疑地拍了拍我的叫肩膀:“这是最后一面,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我说或许,最后和他握手,他看着我没动。我问他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沉默片刻,哲伯莱勒张口:“你的坚持也许愚蠢,但如果你认为那是对的,一直做下去吧,会有人为这份坚定动容。”

  他对婕德点头,转身率先向目的地前进。

  面对哲伯莱勒的背影,婕德等了会儿才叫我,说该出发了。

  我像那位高大的沙漠人一样转身:“好。”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借着环境掩护,婕德和我处理完右侧哨兵同时,哲伯莱勒也安装好了炸药。

  等婕德发出信号,引爆几乎同步。

  沙石倾斜,巨岩崩溃。我们就在山体上方,更直面感受到这股巨大的力量。

  晃动难以站稳,婕德拉着我逃离崩塌区,将我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伸手在我面前晃晃,见我还有反应笑了一下:“老爹那边完成了。”

  我点头。

  “你实力不弱,虽然没交过手,老爹私下说过我打不过你的话。处理研究员应该很容易。不过我听说他们会使用药剂,你以前在雨林混过大概知道,总之记得留意。”

  “明白。”

  “还记得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占领活力之家。”

  “一个人可以吗?反正不急,我也可以帮你。”

  “谢谢,但……”

  婕德故作老气的叹气:“好吧好吧,看来我影响到你要做的事了。再见,帕诺斯,这段时间相处的很融洽,以后有委托也可以找我和老爹。”

  “一定。”

  她挥了挥手爬上沙丘,很快消失在了视野。

  不同于外部的森严把手,活力之家里面看不到一个人,肉眼可见的地方活跃着魔物。

  眼前不远处破败的建筑群在灰蒙蒙的天色更像颓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故事中的鬼怪。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视线集中在主建筑门上,由元素编织出的结界隔绝了建筑里外。

  或许这就是活力之家内部没人的原因。

  没有犹豫,我向那里走去。

  驮兽厚重的脚掌踩进沙土,留下行深深的脚印。

  在晴日下,行人和它都走的很慢。环境迫使物种改变习性,沙漠人在烈阳与风沙中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他们包裹头发,蒙上透明纱布,使用最合适的布料编织衣物。

  但温度仍在升高。

  好在天气尚早,他们还有时间寻找一处阴凉对熟知沙漠地理的佣兵而言,这并非难事。

  婕德跟在驮兽后踩着它的脚印,她盯着父亲高大的背影思考了下,凑过去问:“老爹,我们真的不管他了吗?”

  “这是他的要求,我们已经做完属于我们的那部分了。”

  “我知道,后面就和我们没关系了。这半个月又是炸药又是愚人众,也不知道那群至冬人怎么招惹他了。哎,你说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哲伯莱勒说:“每一粒沙子都有自己的归处,人没什么两样,不同在于沙砾清楚自己要去何方,而人往往迷茫。帕诺斯清楚自己的方向。婕德,你在关心他吗?”

  “可能吧,虽然这人话少,遇到不清楚的事都挺信老爹的判断,没怎么指手画脚。和以前某些雇主比起来顺眼不少。”

  佣兵一言不发,婕德走在他旁边,自顾自吐槽起以前的雇主。

  等她说累了,哲伯莱勒递上水壶,让她去驮兽背上坐会儿。

  “我不累,老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商队为沙漠带来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前面是阿如村,你想去看看吗?婕德。”

  “我记得帕诺斯好像提过那里。我们来过吗?我记不清了。”

  “也许。”

  “老爹也不记得了吗?”

  “人会驻足却不会永远停歇,我们是风滚草中包裹的蕈兽,风向哪里吹就去向哪里,也许某一刻风曾吹到阿如,也许不。但你永远有权利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沙地大多没有道路,这片土地包容一切也吞噬一切,不可否认的是,脚踩过的地方曾有痕迹留下。

  纵然只存在须臾,可是有人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