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实验记录时,脚步声逐渐清晰。等通往地下道的入口被打开,衣料擦着狭小洞口的声音传来,我走到洞口下面迎接来人。

  至冬的服饰不适合须弥,他穿的很简单,头发随意收拢,带着副面具,走过来时耳坠一晃一晃,很是显眼。

  愚人众执行官第二席博士,印象里,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这段时间存在感很强,你去了很多地方,似乎也认识了不少人,我很好奇你大费周章吸引我目光的原因。”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应该不止想见我一面,对吗?帕诺斯。”

  我合上手中档案,询问他对阿巴斯这个名字有什么头绪。

  “记不清了,这不是重点吧?”

  他笑着,不带一丝感情和温度,眼神中透漏的信息,似乎已经做好将我送上手术台的准备。

  我不清楚他是否说谎,自傲也好,狂妄也罢,他是五百年前的天才,时至今日仍是。

  博士能很好控住自己的动作表情,如果他愿意,通过肢体传达给我错误的信息轻而易举。

  我从没想过从他这里套取信息,但有些问题必须要问,否则我们都会感到不安。

  “你知道这里在做什么吗?”

  “当然,无比清楚。你身后那几个试验样本,他们的打扮是……贤者们居然用他们做研究,有趣。但也仅限于此。”

  “这种实验没有意义。”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首先问一句,抛开这种同理心后,你在怜悯他们的遭遇吗?真理本就不能以寻常手段探明。为此,牺牲是必要的。贤者们固然愚蠢,这份求知精神我很欣赏。”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觉得我们一定是非常合不来的那种人。

  他的思维逻辑自成体系,言语是无法打动他的。

  于是我不再废话和试探,转身进了内室,也就是这间医院的病房。

  博士跟在我身后,饶有兴趣打量这一层地下室。

  谈论我绑起来扔在建筑上层的研究员们,他顺口夸了我一句,问这是我考虑后的决定吗?说我留下了宝贵经验的载体。

  由于他边走边观察四周,走的很慢,我停下等博士跟上才继续向前走。

  一如我的话无法影响到他,他也影响不了我。

  进入活力之家清理完打扰我工作的魔物,拦在面前的只有一道结界,进去方法很简单,只是附近没有草种子点亮元素方碑,所以我随便抓了一只草萨满帮忙。

  整个过程用时很短,我赶时间。

  进来后同理,将实验员绑起扔在那儿是因为我没空想如何处理。

  当然,目前也没有处理的条件。

  在查找资料搜集贤者罪证上我花的时间够多了,而博士也像我预想的那样来到这个地方。

  当然不至于这么巧。

  半个月的雇佣,最后一次任务选择活力之家,和婕德他们的约定又是送我进来立刻离开。

  如果活力之家是我最开始制定的目标,我和哲伯莱勒三人一开始就会处理这边。

  没这么做的原因在于,博士一开始就告诉我他会在半个月之内到达活力之家。

  所以我才提前撤走阿塔夫他们,又等到今天才来到这里。

  才会说此前对其他愚人众营地的清扫没有意义的话。

  那顶多算一个保险,确保他一定会为避免我影响散兵而来。

  我毕竟不了解博士,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欺骗还是真诚的宣言。

  活力之家会是陷阱吗?不应该这么问,因为他本来就是。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并心甘情愿。

  有一点毋庸置疑,他至今依然对我保持着极高的兴趣,这是他近乎宽容态度的根本原因。

  当然,婕德带我进来前我不知道他已经到了。解开结界那会儿,他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建筑里看我。

  能给我留出这么多的自由时间,或许我应该感谢博士?

  仅仅想到这点就足够好笑了。

  对他口中角度奇怪的夸赞,我一概回答多谢,不在乎他对此有何反应,搬来凳子等他坐下。

  这次见面不严谨的说只有我们两个。

  既然我能绕路进来,那些被堵在外面的人也是迟早的事。

  抛开人数不谈单论武力,我也没可能打赢一个席位靠前的执行官。

  抬手向上比划,博士看着我的动作突然一言不发。

  我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牧场,圈养牛羊,它看不见的主人雇来帮手干活,给他们发放报酬,自己定期收取成果。”

  博士似乎笑了一下:“你确定要和我谈论奥秘吗?”

  “我们之间不存在叙旧的可能。”

  “未必不能。跳过这些我已听过印象深刻的论调,我对你本人的兴趣远远超过世界的真实。一直以来我都很疑惑。”他上身前倾,语速缓慢而充满蛊惑。

  “牧场?为什么你会下这种定论。”

  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博士这种人说话。

  过于敏锐、自信,随时寻找漏洞,随时制造陷阱。

  定论?我从来没说刚才陈述的对世界的看法是某种定论,那完全可以归为猜测。

  语言具有暗示性,他在试图引导我,让我为了维护自己言论的真实说出更多。

  换成五百年前,我大概不在意这种探寻,应该会随口说点儿东西应付。

  因为我不像神明们具有保密的必要,我和他们立场不同。

  即使所有已知证据都表明我曾为天空岛服务,我依然确定这点,否则我不会在层岩巨渊天空与深渊力量的边缘留下力量。

  提瓦特是元素的世界,远在人类还未诞生之前,元素的龙王统治着这里。

  原初之人打败了他们,于是人类诞生,神明执政。

  问题在于,我并非元素生命,也和神明存在的逻辑不同,却对元素的运用像呼吸那样轻松。

  而我的身体,这具属于人的躯体,随着第三次意识秘境崩溃和层岩巨渊底下那股力量的回归,它衰变的过于迅速。

  不仅如此,它们影响我的思维,让我认为这一切变化理所应当。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连处理三个遗迹守卫都要认真。

  世界在我的视野里像蒙着一层薄雾的玻璃画,精致易碎。

  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世界的本质,他们都对我说你迟早会明白,却反复用行动阻止我的探究。

  现在的我无意探究世界的真实,旅途中所见所闻依然为我展示它的本貌。

  当神明真实存在于世行走于大地,人们与天空的距离再次拉远,往往将天空岛当做更为伟大的象征。

  他们突兀的、绝对的、无条件的爱人,除了信仰什么都不需要。

  天空更神秘,祂似乎都不要。

  然而原初之人如果有创世者一样的宽仁博爱,为什么龙王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只能说,祂从世界之外,带着目的而来。

  知道吗?神明们缄默,他们什么都不说,或许在天空的目光下只敢阳奉阴违背后搞小动作。

  我没有任何证据,如果要问就当做妄言。

  忘掉我所说的牧场吧,它对过去的我而言是定论,但对现在的我只是个猜测。

  我不过是试图拿出博士最有可能感兴趣的言论,让他听我废话。

  移开视线,我否定了定论这两个字。

  “这就更奇怪了,你以前很确定的承认过。”

  此乃谎言,到这一步,我已经确认他知道我失忆的事。

  “不可能。”

  “哦?”

  “没人能漫言奥秘而不受惩罚。”就算我身上没有神明们的限制,也不代表我不用承担责任。

  天空若是有阴谋,它不会容许任何人去阻碍。

  博士没有被那句话敷衍过去,他站起来,走到我背后,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低声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帕诺斯,失去记忆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没有受到惩罚?”

  手指向上划去,微凉的触觉漫过我的脖颈,尖锐物品推入时冰冷,很快更为激烈的触觉掩盖了它的存在。

  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收紧,大脑瞬间陷入空白,我勉强低头,看向胸口,那里破了一个洞。

  “聪明人的通病,总觉得一切能如他所料。我今天的举动也在你预料之中吗?”

  博士按着我的肩膀稳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形,他蹲在我面前,像看稀有物种一样。

  “疼吗?”

  我嘴唇微颤,坚持开口:“你、总在提问。”

  “是,因为我的确有很多问题。失忆前的你或能回答,但现在……哼。”博士轻笑。

  他拿走我的血液后松手,任凭我躺在地上。

  “我很好奇,这样非人而不在任何一种已知生物中的存在到底如何生成,血液会研究出什么?

  虽然很想带走你研究,但冰之女皇似乎并不愿意。很遗憾,我大概还要再等五百年。

  记得吗?对了,你不记得。五百年前,我将匕首亲手送进你的胸膛,就像现在这样。

  你死在了我面前,那时从你身上采集的实验素材,很快和你的身体一同在我眼前消散,不知道这次血液会存在多久。”

  博士微微晃了晃试管,转身缓步离去:“很可惜,计划上你不能在须弥城,但我个人意志却希望你能见证那一幕的诞生。毕竟当我萌发出造神的念头,是你亲口帮我确认了那种可能。”

  “不过我接下来也不会留在须弥城。禅那园……如果你还在思考,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视线逐渐模糊,有人闯了进来,我听到愚人众士兵询问怎么处理那群研究员和疯学者。

  博士随意说:“狭隘的视野难以探明知识,但秘密的保有者却能换来资源。既然贤者散布了谣言,就让这火更加剧烈。或许……”

  他转身瞥了我一眼:“研究员带走,路上有用。其他人看着办吧。”

  士兵在执行官背后面面相觑,明白这是灭口的意思。

  “……是,长官。”

  我闭眼,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