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第一次振翅时,在想些什么呢?

  日夜更替、潮汐涨落、候鸟迁徙,现在,人们已经很清楚那是自然规律运行的表现。

  蒙着神的辉光的法则一旦失去神秘的面纱,它永远从神那里来到人的面前。

  于是真理被普及,被认知,变得稀松平常。但那并不能代表,这不是现有条件下产生的真理。

  文明执著地向前迈进,蒙昧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人类史像极了一个只有本能的稚子不断接触不断认知世界的过程。

  我必须承认自己认知情感的陌生,而当这种陌生与普世行为挂钩,只要我还怀着生活于人群的想法,就没办法对约定俗成的规则视而不见。

  接触、分析、回应,正确的解读并非来自理解,就和那些一知半解的学生面对遇到过无数次的题型,拿不变的公式和流程解答数学题一样。

  先天缺乏感情吗?他们都说我是,但事实上,我并不能准确区分具备感情与否的边界,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对遭受的苦难不闻不问,排斥麻烦,事实上我能感受到怜悯愧疚,我不知道这是否应该被称为具备情感。

  纯白的培养皿从不回答,低着头的实验员们注视着纸上文字,创造我的人只希望我有最高的执行力和智能。

  很久以前,我是不被允许与任何人说话的。

  毕竟作为一个工具诞生,情感才是多余的东西。

  遗憾?当然不,我很清楚理解不会多带给我什么,不理解也是。

  因此甚至质疑此前热切研究的行为,无论如何,在不重要事情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

  “那么帕诺斯,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托马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拿开木板,从落满灰尘的杂物堆中出来,伸手制止察觉到动静跑过来看的孩子们,望向这位社奉行行走在外的使者。

  然而在开口前,对方先一步挑明了来意:“帕诺斯先生,家主大人在木漏茶室等您。”

  直接的不像他们。

  “要做的事已经结束了,如果有委托,恕我拒绝。”

  “您说笑了,社奉行又不是什么黑心组织,您是我们的伙伴,又一路舟车劳顿,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其他事。家主大人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旧友聊聊天,您看?”

  我看出来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拒绝。

  见神里绫人本就在计划之内,我没必要做一些让大家都不愉快的行为。

  “哥哥,你要走了吗?”

  袖口被微微拉了两下,低头看去,先前被阻止的孩子不知何时到了身旁。

  托马神情并不意外,他大概早都注意到了。

  “这两个孩子是?”

  “路上遇到的,答应和他们玩一会儿。”

  离开千手百眼像后,我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知不觉就走到稻妻城入口附近。

  “想不到帕诺斯先生居然这么富有童心。”

  “我看上去年纪很大吗?”

  托马摇摇头,并未回答。

  他蹲下去,安抚地对孩子们笑了笑:“小朋友,哥哥们要离开一会儿,不能陪你们玩了。”

  意识到眼前是来接我的人,他们小心翼翼看了托马一眼,再次询问我是否要离开。

  “嗯,抱歉。”

  “那哥哥还会回来吗?”

  “也许。”

  “哥哥一定还要回来啊,两个人的捉迷藏太无聊了。”

  我迟疑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没有做出不负责任的承诺:“注意安全,要多听爸爸妈妈的话。”

  “爸爸妈妈太啰嗦了。”

  “如果你记住了叮嘱,他们或许就不会反复强调了。”

  幼童在他们具备自保能力前,寻求成人庇护没什么不好。他们太过脆弱,脆弱到一不留神就可能夭折。

  和孩子们分别,托马带我去往木漏茶室。

  路上,他表明神里绫人一直关注着我的行踪:“海祈岛诸事走向和家主大人预料的相似,您辛苦了。”

  “不,我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是真话,海祈岛的一切就像早已安排好的一样,比起参与者,我更像个见证者,目睹一场动乱的发起和结束。

  毫无疑问,在已经定好的剧本走向中,我的意志影响不了任何人,决定不了任何事。

  他们不希望我产生变故,只希望我能顺利地,接收到他们传达给我的信息。

  包括邪眼、愚人众、踏鞴砂灾难。

  托马不再说话了。

  到木漏茶室之后,他推开房门便离开了。

  水汽氤氲布满整个房间,一道人影在矮几后坐着,也许面对着我。

  煮茶会产生水汽很正常,一般气温越低越明显。

  说起来,稻妻现在有这么冷吗?

  侧头躲过掷来的竹著,走到矮几前面坐下,我坐正,看着神里绫人。

  那只筷子就是他丢过来的,但我不觉得这是个下马威。

  否则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该这样对我。

  神里绫人身后放了扇屏风,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个装饰品,坐下才发现后面有人。

  至于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神里绫人不可能带不相干的人和我见面,当然,身份不够也不至于坐在屏风后面。

  我目光扫过屏风,重新落到神里绫人脸上,他还没有说明方才的举动。

  但他直接跳过了这件事。

  起身开窗散去水汽,神里绫人回身,靠着窗语气自然:“前段时间辛苦你了,我很高兴你再次回到这里。”

  闲适地如同面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托马找到了我。”

  神里绫人点头:“万叶还好吗?听说他受伤了。”

  我离开离岛仅仅一天半,枫原万叶说他会待在离岛好好养伤,从稻妻城去离岛需要几个时辰,神里绫人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托马用的“关注”一词还是太委婉。

  他在说,从返回鸣神岛,不,甚至更早,他一直留意着我们的动向。

  我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动:“并无大碍,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去璃月了。”

  “也好,他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没有接话。

  “枫原家过去和神里家也算旧交,可惜突逢遭变没落,神里家也差点一蹶不振,好在最终渡过了难关。”

  说着,神里绫人坐回原处,他的目光并不冷冽,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微笑。

  和他对视,我总有种这并非与我交换利益的博弈者,而是我亲密无间值得信任的伙伴。

  我不由自主想到夜兰,明明是不同的人,但他们总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比如刻意营造的压迫感,处处是陷阱的暗示,以及已经挖好了的,我必须跳下去的坑。

  刚到离岛时,神里绫人找到我的举动说明他知道我。去海祈岛前,我并不确定他的真实意图。

  但到达之后,如我所说,让我在一个已经定好了的剧本里做背景板,这件事不值得他把我从璃月引来。

  那么之后经珊瑚宫心海之口的传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想让我去踏鞴砂看看,那里除了一堆陈年往事什么都没有。

  委托开始之后,神里绫人并未直接和我联络,踏鞴砂散落的文本经枫原万叶确认也和社奉行无关,是愚人众翻出来的。

  这样,之前文本中提到的那个在名椎滩徘徊、身份不明的外来者是谁就很清楚了。

  他明示我的,除了我的旧事外,没有意义。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

  “我以前……”

  “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什么都没说。”

  神里绫人笑了一下:“过于委婉的方式往往使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给的线索很容易产生误导性,你想到其他方向不无可能。”

  “所以,你要直接说吗?”

  他停顿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吗?帕诺斯,为了顺利引导你走上我设计好的路程,我用了很长时间。”

  “阿贝多来稻妻的时间不长。”

  “我知道,他们只是当时最合适的契机。

  你恰好有朋友在稻妻,我恰好听到了你的消息,恰好能伪造一封信,恰好有人能确保你顺利到达,恰好有海祈岛事情中转。

  没有他们,没有这些事,还会有其他机会产生,毕竟实现目标的方法不止一个。”

  “也就是说……”

  “就算你识破了那封信,当你有一天来到这里,踏上稻妻的国土,我都会引你去踏鞴砂看看。那里对我们而言,是一切的起点。”

  茶室中水汽散干净了,风将屋旁的黄叶吹入室内,那声音极轻,却足以惊醒正默然追忆者。

  神里绫人看着我说:“很久以前,枫原家受命锻刀,你的表情……原来如此,枫原万叶已经和你说过那件事了。”

  我:……

  在秘境中,我问过枫原万叶的刀法,话题衍生到刀法流派、贵族,最后不知为何谈到了过去。

  那会儿枫原万叶已经有些疲惫,或许宁静而阴沉的氛围适合吐露秘密。听完我的故事,他也简略带过了他的过去。

  神里绫人:“看样子,他很信任你。那么,我直接进入正题了。

  我接手家族后调查了当年的事,与倾奇者一人有关记载不多,最后查到了五百年前的踏鞴砂。相隔时间太久,踏鞴砂又经过灾变,很多资料都对不上。

  即便如此,依然找出来部分可用资料。如果你问我是否清楚你的过去,我只能给出否定回答。

  但帕诺斯,你还记得,是谁把倾奇者带到踏鞴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