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舒,其实是她手边的风铃威胁下,硕大的一颗猫脑袋委屈的缩成一颗足球大小。

  脸上绒毛扭曲炸开,像竖起尖刺的椭圆仙人掌,索性细毛覆满了全部的肌肉组织,它的情绪没那么外显。

  依旧扯着黏腻,尖利的嗓音,尾调带着细微的哭声,听起来阴恻恻的:“客人,您确定要使用菜单点单么?”

  这语气,听起来不太对劲啊。分明是威胁的话,为何她莫名听出几分兴奋?

  云舒挑了眉,随意道:“不然?”

  话音未落,漆黑的猫爪拍开一份陈旧的羊皮卷,爪子遮住大部分纸面,往前推出时,几缝红色的粗字从指缝里漏出,一看就罩着不详的气息。

  如此半遮半掩,欲盖弥彰,云舒暖玉般的指节微微屈起,似要捏过菜单。

  眼见着猫头漆黑的眼底错开丝缕得意,云舒手面一顿,慢悠悠的收回指:“你笑什么?”

  猫头连忙摇头,裂唇微微开着,似乎想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停手?

  “对了。”云舒随意将铃铛捏在手上,手起手落间,冷淡的声音切过,“使用菜单有什么禁忌么?”

  她发现了!!!她是从何处得知?

  猫头不甘又不得不屏气,黑毛似过了油,膨成巨大的一团,它艰难的拧出一派笑容,几句话从齿缝中挤出:“有。”

  “说来听听?”

  猫头不甘的登了眼风铃,方才艰难地开口——

  “使用菜单规则有以下三点。”

  “规则一,菜单是古老的‘酒馆’传承下来的,因此纸张陈旧、字迹鲜红都属正常现象,请你不必在意。记住,如果您忽然看不清字迹,那是菜单年久风化,将它还给调酒师便可成功解决。”

  “规则二,点单时请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每一种饮品都是酒馆主人精心测定下来的佳品,您需自行选择心仪的酒饮。”

  “规则三,拿到菜单后,需在三十秒内向调酒师确认您的订单。确认时,记住一定要将手中的菜单交给调酒师。”

  猫头竟然将规则原封不动的重复了遍?

  云舒略感诧异的抬了眸。难道说,这是对它们规定——就像风铃对它们的约束力一样,也有什么东西正约束着它们,要求它们一旦客人问起,必须如实回答?

  应该不是制定规则的那方,那些几乎是恶意满满的规则,一套嵌着一套,全是连环杀招,不给人一条生路。

  那么,对抗者会是他们吗?

  云舒眼波流动身后二人身上。

  一位碧眸若远高山长流,翠色含风;另一位金瞳杳如璨阳,似藏万物。

  云舒早就觉得这二位的身份不简单了,眼下这苗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现在不是适合探究的时候,她暂且压下疑惑。

  简单的顺了遍规则,云舒果然发现几处诡异的地方。

  规则一、二、三连在一起解读,云舒更倾向于眼底字迹模糊,将菜单交给调酒师是错误选择。调酒师说菜单是古老的传承,代表有且只有一份。

  一份菜单,在有限的三十秒内,选择正确的酒品,并且不准商量,最后还要卡着秒数点单,怎么看都是份巨大的挑战

  云舒弯了下唇,拿着风铃角,敲了下桌面:“调出来的酒都是没问题的吧?

  猫头调酒师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还有什么额外的规则?”

  “没了,客人。”

  “好。”云舒朝它微微一笑,回身对着伙伴们说,“那我就帮你们一起点咯?”

  “多谢。”钟离微微颔首。

  吧台里,调酒师动了动开裂的唇瓣,没说什么。

  然后,又听见云舒道:“优菈,麻烦你每五秒推我一次。”

  它:……

  他喵的咪的,这次想害个人还挺难!!

  胡须上下一颤,肌肉咬动间,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

  委实害怕云舒又出什么幺蛾子,猫头急忙出声切断他们对话:“客人,请问您还点不点单?”

  “点啊,勿急。”云舒收到优菈递来眼神,方才捏过薄脆的、几乎是一捏即碎的羊皮纸,飞速扫了一行。

  鲜红淋漓的字,如鲜血捻弄成汁液。笔墨搅动间,那红字像是要脱离纸面桎梏似的。

  菜单很简略,可以说是一眼见底。抬头朴素的四个血字——酒管菜单,接着五行稍小的字整齐排列而下。

  斜错吟唱。

  绯红月色。

  深蓝之吻。

  诡乱迷魂。

  奈何断情。

  名字很抽象,总之没一个能和变换性别的酒品联系起来。

  她重头认真的读过一遍。

  含笑的神色忽然一怔,眼底飘过了一折折浓郁湿冷的雾气。

  像是能透过衣料一般,细小寒冷的一下下啄着她的皮肉,沿着肌肤蜿蜒往上。

  她忍不住的发颤,拢紧衣袖,又觉连手脚都冷的,脑袋也似如灌满了浆糊般,迷迷蒙蒙,思绪如何也搅动也搅不开。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为何觉得很冷很冷?

  眼底闪过一帧又一帧碎掉的画面。

  像是星辰般,飞速划过,转瞬间又消散了。

  云舒在白雾中,瞥见零星闪烁画面。

  滔天的洪水,密云遍布的紫雷,有人折身倒在玉台上,呼吸如一支飘荡的蒲草,几乎快断掉了。

  空洞的双眼,破碎的丹田,连带着脸颊上也刺了难看的血字。

  又有人头顶十二冠冕,面色如皎月洁白,她凤目冷而淡,偏常居于云端,注视着人间。

  她咬唇,在想——

  那人是谁啊,怎么和她如此神似?是她吗,那她呢,又究竟是谁?

  神思乍然混乱,那道青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与她交叠在一起时,挑出片清淡的笑。

  “来,和我回家。”

  “我可以带你,带你和诛邪回家。”

  回家么?回到九玄大陆,她的故乡?

  好啊,真好。她要回去。

  许是回家的牵念扯的她头脑发疼,跳动不宁的心绪也催促着她和青色光影融合。

  恰在此时,背心蓦然荡来一股安宁的气息,温热的手掌覆在她冰冷的脊背上,微微一压。

  坚定有力的,让她找回属于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手腕也好似被人握住,绸缎质感锁着她,反手叩了三下。

  她眼底压过一丝流光,双眸轻轻阖上,冷白的皮肤便随之叠压上一层淡青色的阴翳。

  脑袋里依旧又锈又钝,仅存的感知也被麻痹掉了。云舒面色惨淡如纸,接着,恍惚的心神将她所有的理智吞没。

  “回家。”她低低喃着。

  手腕上的指尖依旧不紧不慢错上她的手背。

  第五下敲动。三、二、一。

  她心里数着秒,立马睁眼,将晃荡的羊皮纸,塞在猫脸人身的调酒师手里,飞速道:“给我调制七杯【绯蓝迷情】,谢谢。”

  “七杯?”

  猫头先是一顿,而后阴恻恻看她。它卷起猩红的舌头,尖牙泛着冷光:“失神,你是故意装出来的?”

  当然了。

  不就是用掺入朱砂和鲜血的‘墨水’写就的菜单么,一直盯着便能够引诱人迷失的东西。

  这些都是当年她对付邪道,玩剩下的东西。

  只不过时间掐的很紧,她不想过多应付那些层出不穷的招数,也顺带压着间隙,思索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便顺势而为了。

  黑猫气的发抖,猫脸上的绒毛扭了一瞬,喉咙间发出嘶呵嘶呵的怪声。

  哦豁,这是气大发了?

  云舒怂了肩,表示自己很无辜。就只装了三十秒而已,这人,不,这猫心里素质不行啊。

  总之,它受着规则约束,得老老实实为她们调酒,云舒倒也不怕它。

  她回头瞄了眼时间,此刻两点五十二分,还剩八分钟才至三点。

  绷紧的心弦微落,便听见有一道清澈的声音衔在耳侧。

  “唔,云舒姐姐,你和老爷子配合的还挺默契啊?”

  优菈也跟着点头,她目光移向云舒,没好气的说:“差点连我也骗过去。我还以为你……哼,话说回来,你刚才不就只和我说了话吗?”

  钟离和云舒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优菈啧了声,也不太在意:“你没事就好。我很好奇一件事儿。”她冰蓝的眸底微眯,透出一道难言的意味,“刚才我就在想了——【绯蓝迷情】这个名字。你是怎么从菜单中,推断出它才是喝下能够变换人性别的酒?”

  钟离勾唇,唇侧拓出点笑,他很少说话,但每一出口,几乎是正中标的:“大抵‘绯’是代表厕所前,可容女性通过的粉灯;而‘蓝’则代表,男性可通行的蓝色灯光;‘迷情’二字…嗯,作男女迷情,变幻颠倒之解。”

  “唔,是也不是。”云舒摇了摇头,“这是我择定名字后,坚定选择它的想法。”

  “而菜单的内容是——”云舒坏心眼的拖了长音,而后,被三道视线锁着,连忙改口,“好啦,我不卖关子了。”

  她笑着把菜单上的内容说给他们听。

  “原来如此,菜单开头便提示了关键所在。”钟离若有所思的点着下巴,“所谓斜错吟唱,即是斜错着阅读,并且把正确的酒品‘吟唱’出来,嗯,有点意思。”

  “而且,正确的酒品名称也恰好暗示了变换性别的过程哦!”温迪笑眯眯的补充。

  不是,他们这副赞赏的神色是几个意思?

  【九玄录.私语】

  其实在混沌的白雾中,你真切的看到了故乡的模样。

  你知道你是谁,来自何方,又为何如此奔忙,你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偶尔晃神间,心底的寂寥便忍不住的泄了出来,难免的,你也心生留恋。

  然后,本来在腕间敲指提醒你的人,指尖忽然重重一紧、

  你悄悄勾开一道缝隙,恰好撞上灿阳般的眸。

  哎,也太操心了啊,钟离先生。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