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龙阵。”

  云舒与诛邪同时开口。

  二人声音撞在一起,没人听出声线里一丝细微的颤抖。

  困龙,起于当年天河一战。

  魔兵肆虐压境,她以三千弱水为兵,糅八方星象,居中位,不费一兵一卒,直困杀了此界十万精锐。

  诛邪看着眼热,非闹着学。

  她觉得有趣,一面笑一面逗它:“手下没兵的单剑,也想学人阵法。嗯,你是要指挥空气吗?”

  诛邪气了,化成万支小剑,一个个飘在她眼底,呐喊——‘这些都是我的兵!’

  她弯了眼,挑了把乌发塞在手心,“嗯,这些也是我兵。”

  诛邪:……

  它气的狠了,十万只剑缀她身后,追着她飞了小半个天庭。

  而今。

  云舒眼底情绪震荡。

  她根本不敢去想:眼前的‘诛邪’,究竟是她的本命神剑。还是,混元阵?

  初开神智的混元阵?盛时抵灭寰宇的混元阵?融了诛邪零星神志的混元阵?

  它是玄黄初开时,九玄大陆的至尊杀阵。

  可,却不是她的诛邪。

  云舒长睫垂落,叶落,恰好折出她眼底一丝脆弱。

  温热的手握住她的,安柏关切的问:“云舒小姐,你,还好吗?”

  “杳杳宝贝?”混元阵也急了,冲到她眼底,呐呐的说:“我,我先带你出去。”

  云舒没有抬眼,弯起指尖,想要蹭蹭小阵边缘。

  见着那黑白兴奋地轮转,又僵停在半空。

  诛邪主动凑上,勾了她的指腹,讨好道:“杳杳宝贝,怎么和诛邪生分了?”

  “……”

  云舒眼底晦涩,刻意将某种心绪压下,话题生硬转移:“我倒要问问你,为何欺负人?”

  诛邪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气鼓鼓的翻了一面,拿屁股对准她。

  “没欺负人?方才谁落下时,刚好砸人头上?”

  “我不是啊!我没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神识一乱,biu的一下,我坠了!!”

  “我根本没想砸人!”

  诛邪高声嚷嚷,情绪来回起伏着,真像是初启神智的懵懂稚童。

  诛邪小时候也这样嚷嚷,只是,被她欺负着欺负着习惯了,就也不闹了。

  凯亚又捏出他的硬币摩挲着,勾弹硬币,也许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

  啪嗒,流光收拢在指尖,他忽然道:“忽然坠落。或许是地脉干扰?”

  安柏摇头:“近日来蒙德上空不太平静,我反而觉得是磁场紊乱呢。”

  眼见着二人正要就此问题展开一番激烈讨论。

  有人在一旁举起手,声音默默抬高。

  “有没有一种可能。”班尼特绿宝石一样的眼万分诚挚,“我是说可能啊,我被砸是正常现象,是我太倒霉了。”

  “……”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凯亚扶额:“嗯,你说的对。”

  .

  诛邪放开自己的神识,并扭开一折光幕,开启它的实时播报。

  只见,一行碧树排开,刻意被灵力围堵住的水脉霎时润了土地。

  微风掀过绿浪,那些游来荡去找不到路的冒险家,忽然动身,往不同方向跑去。

  “哎哎?诛邪先生,这不太对劲,”安柏擦了脸颊上的汗珠,“低语森林只有一个出口,为何他们往不同方向跑?”

  诛邪晃悠了下身体,安慰;“哼,放心放心,你们看着就好啦。”

  他说着,声音骤然拔高:“嗳——那边的骑士,手动的快些!怎么有气无力的?那点丝丝小风,被困的人怎么可能闻的到嘛?”

  凯亚垂眸低笑:“嘿,这是把我手下的兵当佣人使了。”

  安柏怂了肩:“有什么办法嘛。本来想请拥有风系神之眼的人帮帮忙。可是琴团长太忙,砂糖小姐又随阿贝多先生出外游学了。没办法,只能辛苦大家手动起风。”

  凯亚笑着提醒:“骑士小姐,你说漏了一个人。唔,记得那个经常在迪卢克酒馆里说唱的吟游诗人么?他也有一颗风系神之眼。”

  “哼,你才是记错了吧?”安柏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有,人常驻在猫尾酒馆吧。”

  “而且,你见过他白天清醒过吗?”

  凯亚笑了笑:“说的也是。”

  他目光平视着光幕,慢条斯理的分析:“众人虽都是往一个方向跑,但你们瞧——”

  骨节分明的指在空气中挑动着,指尖滑动的地方,凌起一圈冰霜。

  是他用肉眼观察,随手摹出这些人逃离的轨迹图。

  “好,好厉害。”诛邪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和我家杳杳一样厉害。啊啊啊,看一眼就能划出这些七歪八扭的线条,你们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模模糊糊的记忆里。

  杳杳终于耐不住它的纠缠,答应了教它困龙阵的构法。

  她倚着片白云,指尖凝着霞光,无数线条在她手心底下结着。

  未几,一方玲珑小阵横空而出。

  它眼睛直了,呆呆地说:“太,太快了。慢一点,再慢一点。”

  杳杳拿它在云里雕了头猪,这才重新为他讲解。

  再然后,第一百零一遍。他还是没能分辨出线条的扭向。

  杳杳不耐烦了,把它凑近讨好的剑身推开:“去去去,边上玩儿去。”

  总之。在九玄大陆,他没学会半点。流落异界,反而是触类旁通,啪的一下就会了。

  它满意的挺了胸膛。

  凯亚指尖凝结的霜线,跟着光幕中的人奔行的轨迹不断扭转着。

  青空之下,细碎的冰霰排开一谱古朴的阵图。

  诛邪嘚瑟的压上一支冰棱,乘着它在冰阵中扭了片刻,而后飞射而出。

  “喏,这是景门。只有从这里逃出,方能毫发无伤。”

  冰棱落入凯亚手中,很快化开。他灰蓝色眸子一动:“我明白了。出口即景门。云舒小姐之所以让西风骑士团架锅生火,是为了让围困林间的人们循味逃出。”

  “真是机警的办法。”

  诛邪无比同意的打了个圈儿,继续为他们释惑。

  “对,虽然我撤了神魂压制,但他们不懂破阵,一时间很难闯出。可给每个人传音指点又太过麻烦了,想来想去,还是杳杳宝贝的办法合用!”

  话落,林间小道忽然出现几粒狼狈的身影。

  他们踩着尘土,率先冲出丛林。

  看衣着,是一众经验老道的冒险家。

  原本绿色的制服灰的不成样子,帽子斜耷,随意一动,灰尘簌簌掉落。

  他们朝骑士团们飞速执意,然后,毫无形象的铺在大锅前,“快,快给来一口。”

  铁锅里炖的是野猪肉,大块大块的几坨,被酱料抹成晶亮的颜色。

  各种香料浸的煮在锅里,赤褐色的小泡破开,牵起一阵浓香。

  就连一向不好口腹之欲凯亚都喉结隐动,更别提向来喜好肉食的安柏了。

  “哇塞,真棒!云舒小姐,这道肉食闻起来好鲜好香!”安柏热情的赞叹,“简直能和我的侦查骑士烤肉媲美!”

  一直沉默的云舒终于提了唇:“喜欢的话,回头给你抄一份菜谱。”

  “好耶!”安柏蝴蝶结动了动,她激动的说,“我拿烤肉配方和你交换!侦查骑士烤肉!也超——好吃的。”

  咕咚咕咚。褐色泡沫逐渐变大。

  那些冒险家盯着铁锅的眼都绿了,有人搓着手,舔了舔干燥的唇:“还没好吗?”

  “等着。”分肉的骑士拿一柄大勺翻搅一阵。接着,一碗汁水鲜浓的肉汤出锅。

  深褐色汤底,亮晶晶的肉压的瓷碗沉甸甸的。

  有条不紊的分发着,间或夹杂冒险家们粗哑的话音

  “娘的,老子这一个月过的真不是人的日子。天天吃干粮、啃日落果,嚼薄荷叶,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谁不是呢,话说回来,兄弟有什么收获?”

  虬髯大汉接过碗,随口咬了块肉,裹进嘴里含含糊糊说:“也是奇了怪了,天天都在往前走,却怎么也找不着路。老子在各大密境少说也冒了十多年的险,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邪门的事儿。”

  “嘿,还别说。今天这肉煮的真他娘的香。”

  肉质糜烂酥软,含入唇中,浓郁粘稠的汤汁烫的人舌头麻滋滋。

  眼见着身后缀着一串儿长队,虬髯大汉干净护住碗,垂头吸溜一大口。

  破阵出来的人渐多,先是冒险家,后头又是探哨的西风骑士们。

  一路上风尘仆仆,饥肠辘辘。火红的日头凌空而燥,炉火哔啵燃着。空气似被热气扭曲,窒闷异常。

  浓香在前,兼之奔忙不停,汗水渍的人背上痒酥酥的,诸位未免起了点火气。

  安柏去忙维持着秩序。

  “嗳,你们知道吗?”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入林前,似乎看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说话的是派去哨探的西风骑士,排队途中左右无事,他扭着头和身后的同僚闲聊。

  似乎有些忌讳似的,他声音飘的很低:“好像是那位。”

  “哪位?”

  “哎呀,就是那位罪人的后裔啊!骑士团的。”

  安柏闻言脸色骤变,她四处逡巡一圈,没在队伍中找到她。

  便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腕,问:“你确定看见了吗?”

  “前,前辈。”哨兵被唬了一跳,语气结结巴巴的,“可能吧,我,我只看见了背、背影。”

  他知道安柏前辈是游击队长的好友,又联想起刚才自己嘀咕的罪人后裔之类的话,一时间面如菜色。

  安柏可没什么心思和他计较。

  她急问:“什么样的背影?”

  “上、上白下黑。右肩叩了条披风。看,看起来很像游击队长。”

  安柏心底一沉:“披风什么颜色的?”

  “蓝、蓝色。大海一样的蓝。”

  安柏紧紧阖了下眼,随即,叩紧弓箭,抬步往林间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