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柏如火的身形掠开一片残影。

  云舒率先反应过来。

  她抬臂拦住安柏,沉声:“怎么了?”

  “优菈!我最好的朋友!”安柏脸色苍白,“有人说看见她进入森林,却没出来!”

  说起来,她与优菈也有半月未见了。这也是常事——优菈常年安守在蒙德城外,她们会面也不算很频繁。

  云舒长眉低蹙,掐了个响指,把诛邪招来。

  诛邪飘在空中听了个大概,忙转动阴阳眼开始搜寻。

  黑白灵光连闪不息,少顷,光芒顿住了,诛邪悬在云舒眼前:“杳杳,我认认真真搜索了三遍。”

  “困龙阵里的确没有任何人。”

  “……”

  听到这个结果,安柏眨了下泛红的蜜瞳,低垂眼睫轻轻颤着。

  沉默了会儿,她绷紧唇,说:“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稍等。先别慌神。”凯亚摇头,他懒散的身子屈直,很不赞同似的,“我先多找几个人求证。”

  安柏咬了下唇,焦急的在原地踱步。

  见状,云舒没有过多劝慰,只捏过她的手,给她塞了颗琥珀糖。

  “别急。就算她在阵里,诛邪也会保证她安全的。”

  “嗯嗯,没错!我这是不伤人的困龙阵,就算在里面困上个十年百年的,也死不了的。”

  下一秒,声音被掐断,拳头大小的诛邪被一根苍冷的指弹飞。

  它气急败坏的冲回来:“杳杳!”

  “再寻一遍。”

  它翻了一面,拿屁股对准她。还是闪着光晕,听话的重新搜了遍。

  “没有。没有。”诛邪声音闷闷的,“那人眼花了,看错了也说不定嘛。”

  “那人没有眼花。”凯亚从远处走来,直接切断诛邪的猜测,“除了那名哨兵,尚有几名经验丰富的佣兵可以佐证。”

  那几名佣兵嘴里含着肉,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优菈的具体特征描述出来——

  “嗨呀,那个披蓝白色披风,看起来高傲又冷淡的骑士?好像是进了森林。”

  “什么好像?绝对进了,我敢拿头保证!她也常在天使的馈赠喝酒吧?我在角落里看过她买醉。”

  “所以,走吧。”

  凯亚传达完毕,他惯常含笑的眉眼正色:“人应该还在里头。”

  安柏闻言便往里冲,凯亚连忙拦下:“你啊,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先听听云舒小姐怎么说?”

  “无事。”云舒笑了下。

  都说谋定而后动,但情绪上头了,哪里还管的了这些。

  云舒凤眸里的琉璃光跃动,她将眼底起伏的情绪压平,抬手捏住诛邪,随手点动几下。

  “嘎嘎嘎。”诛邪咯吱咯吱卡出怪音,它扭着弧光圆转的□□躲避,“杳杳,你在干嘛呀,痒的很。”

  ……

  云舒指尖僵了僵,糟糕,她忘了自己没有灵力,不能开启阵法。

  “安静。现在正在解决你惹的祸端。”

  她凝起眉梢,低声命令:“启动大衍穷观阵。”

  “哼。你们就是不信我。”诛邪短促哼声,依言照做。

  撤开身上的障眼法,又随手起了个灿金色结界,它跳荡在半空中,倏然膨胀起来。

  结界外,炽阳烤炙着土地,铁锅熏开腾腾热气。

  佣兵们吵嚷堆在一处,面红耳赤的讨论着什么。骑士团成员接过凯亚布置下的任务,认真维持着秩序。

  结界内却晦暗无比,诛邪太极急速旋转着,黑白□□绘成片混沌之色。

  薄金色之下,压了片浑浊的乌色。

  诛邪化成两颗巨大的眼珠,咕噜噜的转:“杳杳。我准备好了。”

  云舒朝他点头,短促的说:“五息之后。启。”

  所谓大衍穷观阵,乃仙门一阵法。

  得天衍之术,穷天地,观寰宇,天地万象,无所不知。

  它能串起时、空、因果,瞄定一个人具体的位置所在。因此,位列上古五阵之一。

  诛邪,不,应该说作为万阵之首的混元灭杀阵,全盛时期当然可以构建起完整的大衍穷观阵。

  唤她助力,只能说——它的仙力也所剩无几。

  云舒垂下眼,再次挑开时,琉璃目中隐潜厉色。

  昏暗浑浊的上空,诛邪拖动着眼珠,划开一片复杂的轨迹。

  图案层层琯结,无数折线条叠出一把巨斧。

  它通体雪白,斧心中空。流畅的线条在斧尾处收拢,灼燃出一只凤凰头。

  未几,大衍穷观阵成型。它倒挂在乌色的空中,黑白分明。

  云舒侧了脸:“凯亚。安柏。我需要你们帮助!”

  凯亚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腰间携着的黎明神剑飞荡而出。

  他嘿道:“你还真是不客气呢。”

  云舒抿紧唇,手掌抵着薄刃,鲜血蓦然涌开。

  “凯亚。帮我把血液冻住!”

  一捧冰团应声落入她的手心,云舒看向安柏:“安柏,对准中空的斧心,蓄力放箭。”

  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

  箭矢飞射如星,云舒切准时机,将凝着神血的冰团楔入剑头。

  轰——

  箭射入斧心,雪白的巨斧蓦然烧灼。厚重冰衣化开,云舒神血悄然融进其中。

  接着,一声凤凰清啼。凤头斧似活过了。开天辟地似的,往空中一斩。

  金色结界震颤,闪烁几息后,渐渐平稳下来。

  接着,一展透明光幕隐隐浮出。

  “需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云舒解释道,“凤头斧劈开时空因果,也需花费一段时间构建画面。”

  她偏了偏头,见安柏眉心仍然蹙着,安慰道:“别担心,很快。”

  安柏摇头,头上蝴蝶结跟着颤,她纠结的咬唇:“云舒小姐,嗯,我的问题可能有点冒昧……”

  “没事,你说。”云舒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先前就想问了,你们家乡的招式,是需要每次在手上划一刀吗?”

  怎么可能呢?又不是魔族自损献祭。

  她只是因为,丹田破损,不得不使用神血罢了。

  “那…云舒小姐,你疼不疼啊?”

  云舒错愕一瞬,缓缓挑了眉梢。

  委实说,这样的问题…她已经几百年未曾听过了。

  疼不疼的,她耐了百年,好像早已惯了。

  她接过安柏递来的创口贴,随意黏上,声音温柔下来:“安柏别担心。我们那里不是用鲜血——”

  垂眸思考了下,缓缓为她类比解释:“唔,其实天地间自有其运行的规则逻辑。就像你们的神之眼是引导元素力的媒介,我们家乡那边,也有这种引导元素力的器官。”

  “我们称它为丹田。”她的声音清淡和缓,缓缓道来时,有一种温淡的力量,“神之眼是外置器官,丹田却是内嵌在身体里的。它可以帮助我们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有点意思。天地灵气,等同元素力?”凯亚略一沉吟,“所以,和旅行者一样,你们也可以操纵所有元素力?”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但丹田内有灵根,金木水火土,不同灵根分别对应不同五行。

  与他们的神之眼类似,九玄大陆的修仙者也只能根据对应灵根吸收灵气,且吸收的上下限由灵根的品级决定。

  这些一一解释起来就很复杂了。

  她为天道所厚,没这些限制。索性直接颔首默认了。

  “这样解释我就明白了!”安柏拧紧眉头,“但,用鲜血释放那个什么,嗯,灵气,也……”

  她话没说完,眼底明晃晃的担忧扯得云舒心间一软。

  “不是。”她忙道,“以后不会了。”

  其实,使用神血也是权宜之计。

  唯有蕴含庞大力量的血液,方能启动阵法。

  她身体里也没剩几滴了,更何况,诛邪…混元阵在她身边,应该更用不到了。

  思及此,她提了提沉落的情绪,指尖轻点,透明光幕就此凝实。

  只见着密林团团,流风舒卷,清水懒荡。

  在仙家的法术冲洗下,低语森林中,一花一石都纤毫毕现。

  的确是,没半点人影。

  三人反复寻了很久。

  直至结界外天色低垂,暮色燃尽,诛邪的声音自上空荡来:“看吧,我就说困龙阵里没人吧?穷观之下,无所遁形。而且这天底下的阵法,没一个能逃过我的…”

  话说半截,它得意洋洋声音跟着一停,然后吭哧扭捏起来。

  似乎也在疑惑自己哪来的自信?

  云舒抬手挥散大衍穷观阵,忽然喊它:“诛邪。”

  “来啦。”它扣下腹中的疑惑,连忙缩小阵身,开心的往云舒身上蹭蹭。

  云舒抿了抿唇,屈指轻推了下它,瞥见它微滞的动作时,又道:“你先恢复原形。”

  “哦。”诛邪情绪蓦然低落下来,它顿了下,而后听话的凌空飞起,膨胀成日轮一般的大小。

  黑白光闪,阴阳交尾。太极图盘上,四象之灵若隐若现。

  阵盘中,原先密如蚁点的人们不见了,诛邪闷闷的声音自上空传来:“看吧,我早说了,没人的。”

  安柏绷紧的肩膀松了些,她正提议回城时,云舒忽然出声。

  “不对。”她盯着庞大的混元阵,摇头,“还有一个我们都忽略了的地方。”

  “我想,你的朋友,应该在那里。”

  他们顺着云舒点动的方向看去——

  只见,太极盘高速旋转着,阳面咬着阴面,流光层层覆过。

  万端变化间,唯一折桃木剑,暗淡低沉的插在阵心,巍然不动。

  朽败枯断,却似亘古绵长的山峦。

  “云舒小姐?”

  凯亚连唤了三声,云舒方才回神。

  他指了指她微红的眼眶,问她有无大碍。

  云舒笑说无事,解释道:“困龙阵原本并无阵心,或许那里发生了什么异变?”

  其实她猜到了大概:应该是混元阵发生异变,从而导致它构出困龙阵也出现了一段空白。

  安柏的朋友应是不慎落入阵眼中。

  至于诛邪的最初形态为何会在那里,她也弄不明白。

  “异变?”安柏声音发颤,“优菈,她……”

  “没事。”云舒搭在安柏肩上拍了拍,“风暴中心最安全,阵眼同样的道理。”

  安柏松了口气,反手勾上云舒,朝她笑。

  “别动。”

  忽然,有人出声——

  是凯亚,惯常携笑的声音撞入风中,牵出一股莫名凉意。

  “安柏。”他黑色眼罩折过一点暮色,长眉蹙拢,“你背后,好像有东西。”

  “什,什么东西?”

  侦查骑士向来勇敢,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头。

  灿金色的结界、黑白闪烁的诛邪,还有结界外溶金的落日。

  那里有什么东西!

  她猛然扭头,瞪他。

  凯亚摊开双手,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嘛。”

  “正义的侦查骑士,也太紧张了些。”

  “还是,放松点更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