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殿内,的确是一番慌张景象。太子为了抗毒,服用了藏药。但那东西到底是以毒攻毒,太子又守在乌涂尔床前几日,回来后精神一直未好,今儿忽然又呕了血,当真是要把一众人吓死了。

  好在是这口淤血呕出,太子的情况缓和了不少。李庄少通医理,见此情形知道太子这是没事了。便偃旗息鼓,侍奉了太子安歇,又把一众杂事安排好了。等一切安顿完,已经天光大亮。

  李庄得了空,准备去瞧瞧乌涂尔。不料刚到沐月阁门口,就眼尖的发现门口花坛里竟然躺着两个人。他不禁大惊失色,翻开草枝一瞧,居然是芙蕖和张元仁!

  这两个人面色铁青,居然已经死去多时了!再一看,应该是先被迷药迷晕了,被人用刀捅死,又扔在这里。

  李庄后背一凉,顿时觉得不好,立刻去房内一看,发现本应该好好休养的乌涂尔不见了踪影,而床榻上一片狼藉。血迹早已干涸,还有一把小银刀掉在地上。

  这,这叫什么事!!

  李庄心乱如麻,却又忍下,仔细检查一番过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一看,乌涂尔应当不至于丧命,而是走了。但到底是自己走了,还是别人挟持,就说不上来了。

  想到这里,李庄头疼欲裂,赶忙找了人出去寻找乌涂尔的踪迹,又叫人把张元仁和芙蕖的尸身好生安置了。他自己则是往重华殿而去。

  黄塘亭死了,一时半会儿没人能接了他的位置,因此在重华殿寝殿处守着的,也是个年纪小的。小内侍见了李庄,看他面色不善,没忍住问道:“李少监……太子昨夜睡得晚,现在就要打扰吗?”

  李庄根本没有止步,横了他一眼:“这事儿片刻不能等,等到迟了,殿下非把咱们所有人砍了不可。”

  他说得严重,小内侍吓了一跳,哪敢多话。

  李庄进去不消片刻,小内侍就见太子殿下未着外衣,急匆匆的就要出去。好在是李庄眼尖心细,赶忙扯了一件大氅给太子披上。

  可程束现下哪里顾得了这些?他到了沐月阁,瞧见那副场景,心中七上八下,凄凉之感胜过愤怒。

  他想,自己这东府里不可能闯入如此厉害的人物把乌涂尔掳走,那定然是乌涂尔自己走了。

  可乌涂尔为什么要走呢?

  程束自诩是个聪明人,这一刻竟然想象不出。

  他看到血迹心中狂跳,又看到小银刀,将它从地上拾起来,递给李庄:“你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李庄赶忙接下。

  不多时李庄回来禀报:“殿下,这刀上有诈,算不得毒药,却涂着东西。”

  也正是这时,李庄派出去寻找乌涂尔的人回来了。只说没找到乌涂尔,但听城门口的士兵说,早上确实有人携东府令牌出城,应当是往北方去了。

  北方……难道是越国吗?

  程束沉声道:“李庄,给本宫备马!”

  然后,他纵马出城,真往北边寻找了许久。可四野茫茫,条条大路各通四方,哪里还有乌涂尔的身影?

  樊霖劝他:“殿下,再往前当真不得啦!”

  他心中不甘,想道,我就这么放弃吗?

  乌涂尔身上的伤还在,他拖着一副病躯,能去了哪里?!

  某个亲卫这个时候跑来,跪在程束面前道:“殿下,李少监发现内奸,等您回去审问!”

  程束听了,只觉不好:“内奸是谁?”

  “方令棋。”

  等匆匆回了东府,李庄已经叫人拿住方令棋,正好好的跪在重华殿前。程束走近,看了一眼,发现方令棋脸上带着丝丝诡笑,叫人不爽。

  李庄更是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对他说道:“方令棋,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重新对着殿下讲一遍!”

  方令棋笑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殿下全都猜到了。”

  程束这才说话:“是你——是你诱骗乌涂尔,让他走了。”

  “不错!”方令棋忽然大笑起来:“殿下果然厉害,我什么都没说,您就知道了。”

  程束的手不自觉的一动,又问:“你怎么做的?”

  到了这里,方令棋却全然不应,只是发出笑声。

  “本宫再问你一遍。”

  “我不想说。”方令棋抬头看他,见他神仙一般的面孔上虽然看似平静,其实眼底早已没了耐心。方令棋猛地恓惶起来,怎么一个区区的越国三王子,就叫太子看得这样重?自己父亲和祖父皆为太子而死,为何自己就不能让太子也这样关心关心自己呢?

  方令棋的眼神贪婪又黏腻,程束如何看不懂?

  他不由在心底苦笑,想想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害了乌涂尔?

  他不愿再和方令棋这样的人纠缠,对李庄道:“取马鞭来。”

  方令棋听了,不自觉一抖,却仍旧咬唇不动。

  等马鞭取来,方令棋看见,觉得有些怕,刚想说些什么。可程束一鞭子就抽在他身上,抽得他支撑不住,当即一边大叫一边在地上打滚。

  程束再问:“你怎么做的?”

  “你不该打我!我方家都是……啊!!”

  方令棋根本说不完,下一鞭子立刻就到了,直接把他的话堵在口中。

  “本宫问你,怎么做的?”程束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好像完全没有情绪。可方令棋偷偷去看,只觉得他眼神好像是在看死人。是啊,看死人要什么情绪?

  方令棋终于知道什么是位高权重,知道什么是生杀予夺,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他大声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李庄,扶他起来。”程束冷淡道。

  方令棋到底是个公子出身,两鞭子抽下去,让他简直不能安稳跪着。李庄伸手搭住他肩膀,才叫他稳住身形。

  他已没有了刚才的神气,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木禾的确给我药了,却不是毒药,是他们王室祭司的神药。只要让人吃下去,再配上抹了东西的银刀。两相结合……自然会让人血液发光,眼底发光……”

  “乌涂尔……三王子,信了。”

  “还有那块帕子,上面沾了秘药,给三王子这样本就心神不振的人闻了,脑子就会不灵光……什么也分辨不了,只会对别人听之任之。”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往前一扑,抱住了太子的脚:“殿下,殿下!木禾本来是要我偷偷下毒,然后当着殿下的面让三王子显露怪形!他觉得殿下见了肯定觉得此子为妖,然后借殿下之手就能除掉三王子……”

  “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这么做……我不敢,我只是想让乌涂尔离开!”方令棋哭得面目狰狞,不住哀求:“殿下,求您不要杀我,我没想着害三王子!我只是想他离开!”

  程束一脚踹开了他:“本宫不会杀你,但也不会管你。李庄,扔他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

  方令棋凄惨大叫,偏偏惹不了程束半点心软。

  当一切都恢复宁静,程束才微微垮了身子。有内侍低问:“殿下,要回去歇息吗?”

  他不答,反而往沐月阁而去。有人想跟上他,也被他挥退。

  走进沐月阁,秋风瑟瑟刮来,骤然叫人觉得物是人非。从前的读书声、笑闹声,如今全都消散掉了。

  程束喉头一哽,推门进了卧房。好像在瞬息,幻听到了乌涂尔喊他:“殿下!”

  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惆怅又酸涩。忽然眼神一瞟,看见书案上,摆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那是新年的时候,他送给乌涂尔的。

  灯笼犹在,它的主人却不见了。

  程束不禁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灯笼。随之发现,乌涂尔离开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有带走。

  灯笼、金鱼、大氅、宝剑、软甲……那都是他送给他的,可他却把它们留在了原地。

  程束喃喃道:“乌涂尔,你竟这般狠心吗?”

  他不知去怪谁,怪方令棋?怪乌涂尔?最后发现,他怪的是他自己。

  秋风入内,掀起书案下方的围帘,露出一页书角。

  程束拿起那东西,发现是乌涂尔写下的东西。从他入东府的第一日起,到他重伤之前的那一日。

  第一日,他说被选为门生,太子让他读书,还要叫他识字,他很高兴。

  这时候他尚且不太会写,只会画画,但程束看懂了。

  后来,他说自己南山围猎出了岔子,但到底给太子做了围脖,殿下围起来很好看,他很高兴。

  再后来,他说赏了春花,太子给他做了金鱼,他很高兴。

  最后,他说最近府里气氛不好,他想帮太子,却也不知怎么做,但太子面对他的时候,仍旧温和,他很高兴。

  他写——殿下是我见过最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他写——九公主问我喜欢什么人,我没敢说。

  他写——我喜欢太子殿下。

  程束手一抖,几片花瓣落了下来,是桃花。

  “这么好看的花瓣,我想保存下来。往后一看见,就能回忆起。”

  乌涂尔,你是回忆春色,还是回忆我呢?

  程束再也忍耐不住,哑声留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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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狗,别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