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涂尔拖着病躯,自不敢回越国,又怕走官道被东府发现,因此一出城门就往郊外而去,钻进了茫茫大山。

  东府令牌尚且在手,他有过想把这东西也丢下的想法,但到底是不舍得。他自知从今往后都和太子无关了,应该早点断了自己的念想。但令牌上小篆“东府”二字,仍叫他极难割舍。

  他想,这一年时光就当黄粱一梦,现如今是时候醒来了。

  身子上带着的伤很重,可好在前期已有处理,现在逐渐天气转凉,也不怕伤口再有损坏了。

  刚刚进入大山的时候,乌涂尔少有经验,吃了不少亏。渴了就喝溪水,饿了就吃些不知名的野果。等后来是在饿得扛不住,遇见一些死掉的动物,他也生吞血肉。有时正好要到官道附近,他也不敢出去,因为这里常有士兵巡逻,隐隐约约有要寻找他的意思。

  乌涂尔生得和旁人不同,就算乔装打扮,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以至于后来,他绝了去问百姓要饭的想法,只能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人家两个鸡蛋,也这么生吞下去。

  这一路上,有过病痛,甚至快要死去。乌涂尔一个人躺在野地里,神智都要消散了。可也是在这种时候,总能浮现起太子的面容。

  病过那么一次后,乌涂尔改变了自己随意行走的想法,决定奔着西北而去。之前郑湘文跟他讲,外域或许有异动,而现下木禾成了越国国主,那个要刺杀太子的人也不知如何了。若是他们再来一次里应外合……亦或者与其他属国联手,到时候岂不是更难办?

  乌涂尔想,反正自己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还不如去寻了郑湘文,默默在他手下当个小兵,也不叫他知道。这样也能回报太子,也不会因为自己一身的妖气,而祸害了郑家。

  他这么想着,走了将近三四个月,在寒天里终于到了西北。

  这地方和越国有些相似,就是更为荒芜,风吹过来一丝遮挡也没有,乌涂尔已然浑身冻僵了。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有人喊他:“嗳!什么人!”

  乌涂尔听见,浑身一僵,听出了郑湘文的声音。他现在虽说狼狈不堪,身上破破烂烂又十分脏,郑湘文若不仔细辨认恐怕看不出是他。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标志,决不能叫郑湘文看见了。

  这么一想,乌涂尔晃了一下,装作昏厥,倒在地上。

  郑湘文在马上“哎呀”一声,招呼手下人把他救起来。手下人道:“少将军,这人虚弱得不成样子!”

  “带回去。”郑湘文说:“等他醒了,问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要做什么。”

  乌涂尔就这么被带回了西北军大营,他装着醒过来,发现自己在普通军人的大帐里,并没有见到郑湘文。这叫他微微松口气,和军人说了自己编造的身世。就说自己是越国人,家里没人了,他想参军,就往这边走。

  他模样凄惨,长相又符合,还是孤身一人,上上下下凑不齐一点好衣裳,众人倒是有些信了,后问他姓名。

  乌涂尔微微一愣,随即答道:“我叫李……李于归。”

  问话的军士哈哈一笑:“什么鱼啊龟啊的,谁给你起的名字?”

  乌涂尔也不答,那人又问:“不过你一个越国人,怎么有这样的名字?”

  “从前遇见过一个中原先生,他教我读过一点书,我便叫这个了。”乌涂尔这么说完,算是把他们的疑惑都解了。

  那军士道:“那好,李于归,我去请示了少将军,看看你去什么地方当兵去。”

  乌涂尔谢过这位大哥,就等郑湘文给自己的安排。不料左等右等,最后等到后半夜,才得来了消息。

  大家正休息着,外头来了消息,军士把乌涂尔喊醒了,说门外有人找他。

  乌涂尔眼皮一跳,觉得不好,虽然应了,却是磨磨蹭蹭不肯出去。他早上发现大帐有两个门,有人在前门等他,他就从后门出去。想要因此避开那个人。

  可不料,他刚从后门出去,就被人一把扯住了领子。

  此人正是郑湘文。

  郑湘文冷着一张脸,带着些薄怒,压低声音问他:“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要往什么地方去?”

  乌涂尔心知,这是被他发现了。只能就这么被郑湘文提溜着去了将军帐。一进帐子,乌涂尔发现郑觉居然也在。

  郑觉看他一眼,问:“三王子,怎么折腾成这幅样子?”

  乌涂尔道:“大将军,我不是三王子了,别这么叫我了。”

  他能变成这副模样,自然是出了什么事情。郑觉再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求着郑觉不要把他在这里的事情告知东府。

  郑觉与他好歹有师徒之情,又很是喜欢他的性子,早把他看成自己另一个儿子了。听了这话,再想起最近隐隐的风声,倒也不愿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愿意回东府了?”

  乌涂尔跪下给他磕头:“乌涂尔不详,往后将军称我为李于归就好。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军营里当兵。”

  拿他实在没有办法,郑觉道:“那好,我安排你去湘文领的三路军里,湘文多少照顾你一些,但往后升职、军功,都要靠你自己。”

  乌涂尔眼眶一红:“多谢大将军!”

  郑觉又道:“咱们到底有情分在,你每日操练完了,就来寻我,我接着教你武艺。”

  他这话说到心坎里,惹得乌涂尔当即哭了出来。

  郑觉看他可怜,兀自走了,只留下郑湘文安慰他。郑湘文跟他说:“你可当真是个笨蛋,放着好好的东府不待,来我们这地方。”

  乌涂尔抹了眼泪:“你这里很好……你又怎么认出我的?”

  郑湘文对他冷笑道:“你当我眼瞎,我自个儿的兄弟,光是一个背影我就知道!”

  乌涂尔想起自己身上的血脉,仍旧心有余悸,对郑湘文道:“往后你也叫我李于归,也别太同我亲近……”说到这里,他咬了咬唇,又说:“就当,就当乌涂尔死了。”

  “怎么这样……”郑湘文很是惊讶,但瞧他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只好叹道:“好好好,叫你李兄弟,成了吧?”

  如此,乌涂尔定下心来,算是在西北大营扎了根。

  然后,日月更替、寒来暑往。

  这日凌晨,西北军营中众将士都在休息,只有少数人巡逻执勤,忽然听闻哨塔上传来尖锐声音,随后就是哨兵大喊:“敌袭!敌袭!”

  顿时四周哨塔点起烽火,吹响军号。

  西北大营中众人都被惊醒,却训练有素的全然不乱,各自急促准备起来。只有刚来没多久的新兵蛋子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慌张,连穿甲都有些费劲。

  陈三水就是这样的新兵蛋子,他更为倒霉一些,慌乱之中甲掉在地上,不知道被谁踢走了,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了!再听军帐外马蹄声渐起,想是骑兵已然就绪了。

  卒长看见,骂道:“陈三水,你吃屎长大的?连甲都穿不上!”

  陈三水怕极了,生怕自己要挨军棍。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伸手把甲给了他:“在这里,快穿上。”

  他颇为感动,刚想道谢,就听卒长慌道:“李偏将!”

  那李偏将摇了摇手,让他们都放松些:“都是小事,敌人这次偷袭,应当是强弩之末了。”

  他说完这些,又朝陈三水道:“莫慌,平心静气就好。”

  与此同时,帐外传来声音:“李于归,磨蹭什么?我还要砍利边努的人头呢!”

  李偏将闻言微微一笑,冲外头喊:“来了!”

  他出了军帐,立刻翻身上马,道:“湘文,急什么。到时候我让让你,人头肯定是你的。”

  郑湘文大怒,一马鞭甩在他坐骑身后:“混账小子,要你让我!”

  李于归坐下马儿果然受惊,朝前奔去,李于归却哈哈一笑,根本不把郑湘文的骂声放在眼里。

  而那偷袭的外域蔑洛族人,的确如同李于归所言,是强弩之末。这次偷袭是为转移部族中老弱病残留余地,虽然派了人来,但到底不是西北军的对手。

  郑湘文领中路骑兵两厢包夹,直接冲散了蔑洛族大将军利边努的阵型,在一片混乱之中,郑湘文如愿以偿砍下利边努的人头,顶在长枪尖上,走哪儿炫耀到哪儿。

  他少年心性,专程到李于归旁边道:“怎么样,我说到做到,用不着你让。”

  李于归道:“小郑将军不仅为那些被凌辱的百姓申了冤报了仇,还为自己挣了军功,是件好事。”

  他前半句还在说正事,后半句就有些揶揄。郑湘文伸手想打他,却见郑觉来了。

  “大将军!我已斩获敌军大将!”郑湘文高声道。

  郑觉点点头:“往后蔑洛族起码百年不会进犯,西北百姓也能休养生息了。”

  这等大好事,自然要上报朝廷。大胤总体四境安稳,唯有蔑洛族这一块心病持续多年。如今捷报传来,也的确振奋人心,就连上京里都燃了几天的烟火。

  又过半月,朝廷那头传回消息,说要亲封郑家父子,其余军士也都得了封赏。至于李于归,他也算是大放异彩,名字竟然列在参将中。

  郑觉看了半天文书,道:“这上头说,让咱们回京受封。”

  其他将军问:“都有谁回去?”

  “说是参将往上……除非军中要职,都要回京。”

  这倒是奇了怪了,往年都未曾有先例。有些个性子急的将军已经骂道:“指不定又是那些世家门阀,眼见着咱们打了胜仗,要给咱们压个屎盆子!”

  郑觉赶忙道:“哪里,是东府专程下的旨意。”

  一听是东府,将军们也说不出话来,但是敌意少了很多。

  可李于归却道:“大将军,我虽然算不得军中要职,但……”

  他这话接得急,正巧卡在郑觉的下一句前。郑觉出口就说,也没有停:“东府那头还有意思,是要宴请各位。说是——嗯,太子殿下要娶亲了。”

  李于归把这话全都听了进去,当即顿住,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等到这时,郑觉才问他:“李参将,你刚刚说什么?”

  “我……”李于归难得打了磕绊。

  郑觉奇怪的看他一眼,问:“你回吗?”

  李于归愣怔片刻,点了点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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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大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