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扬呼吸一滞,僵着脸转过了头去。

  方律一脚刹车停在斑马线前,手握方向盘,心情很好的模样。

  陆思扬揉着腰靠坐在副驾上,见状冷冷一记飞刀过去。

  要不是方律,他这会儿早就到茶庄了。

  他用力捏着手机,心底不由有些焦急,忍不住催促起来:“能不能快点。”

  “当然不能啊宝贝儿,”方律笑眯眯地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向信号灯的方向,“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能闯红灯。”

  靠,老子当然知道不能闯红灯!

  陆思扬被堵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靠在后背上不说话了。

  二十分钟后,纯黑色的库里南停在了茶庄门外,陆思扬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甩上车门就走了进去。

  “等等!”

  方律降下车窗,隔空喊了句什么,陆思扬头也不回径直上了二楼包间。

  这茶庄之前两人常常过来,只是这段时间他忙于陆氏,而盛木言也刚接手盛世,很久都没见过面了。

  推开包间门,窗边黑檀木茶桌旁,纤手白皙的青年,捏着碧绿的瓷壶,正往茶碗里倒水。

  见陆思扬进来,抬头笑道:“坐。”

  陆思扬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大跨步走了进去:“抱歉抱歉,今天的茶我请。”

  盛木言视线在他脖颈处停留了一瞬,将面前的茶碗向他推了推,漆黑的眸闪过一抹戏谑:“辛苦了,先喝点茶。”

  陆思扬意识到盛木言的目光所及,神色不自然地接过茶碗,却也顾不得解释。

  “木言,”他拉开梨花木座椅坐下,语气焦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个后妈又出什么鬼主意了?”

  “不是她,”盛木言摇摇头,刚要开口,“是——”

  只是话还没说完,包间的门就被敲了两下。

  二人同时转过头去,就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高大冷峻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身纯黑西装短寸发,里侧的白衬衫开到胸口,露出一小片青色的纹身,浑身上下透着肆意而又冷硬的气息。

  看清来人,陆思扬脸色一红,怒冲冲道:“你上来干什么!”

  见方律清冷自持的表情,他心中暗自腹诽,这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惯会装模作样,换上一副正儿八经的伪装。

  方律清冷的目光在盛木言身上扫了一眼,微微颔首。

  坐在他对面的盛木言表情一愣,转而望向了陆思扬。

  “你的手机,”方律视线挪到陆思扬身上,语气淡淡,“落在车上了。”

  陆思扬表情一窘,下车太匆忙,手机都忘记了……

  他劈手夺过手机,敷衍一般推了方律的手一把:“好了,你走吧。”

  方律突然飞快收回了手,闷哼一声,眉头拧了起来。

  陆思扬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正推在对方被烫伤的右手上。

  “你——”陆思扬上前扯了方律的袖子一把,紧张道,“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看看!”

  方律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陆思扬维持着抬手的动作,愣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讪笑着坐了回去。

  只是,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盛木言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

  眼前都是方律临走前,苍白的面色以及隐忍的表情。

  他坐在黑檀木太师椅上,屁股底下就像有刺儿扎着一样,动来动去。

  盛木言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停下交谈,说道:“他受伤了,不去看看?”

  “不去,”陆思扬避开盛木言探究的视线,手指把玩着白玉碗盖嘴硬道,“他死活关我屁事。”

  “是嘛,那太好了”盛木言挑了挑眉,故意装作欣喜道,“我看他挺帅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下手了!”

  “谁说我不喜欢!”陆思扬脱口而出,下一刻,对上盛木言揶揄的目光,脸色腾地胀红了,“我、我去看看他……那个……一会儿再聊……”

  不敢再迎上盛木言调笑的眼神,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逃似的跑了出去。

  刚出茶庄的门,就看到了那辆黑色库里南,停在茶庄路对面的车位上。

  迎面走过去,远远地便看到方律靠在驾驶座椅上,一手夹着烟,正在跟什么人打电话。

  透过半降的车窗,只看到对方眉宇间似乎闪过几分阴鸷。

  陆思扬眼皮猛地跳了跳,脚步缓慢下来。

  他停滞在原地,静静凝望着方律的脸,似乎……他还没见过这种表情的方律。

  向来弧度扬起的唇角,浅浅抿成了一条线,浅灰色的眸中,没有半分情绪。

  眼底偶尔闪烁的锋芒,带着让人避之不及的骇然。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因着此刻的面无表情而更显得眉眼锐利逼人。

  那些平日里的胡搅蛮缠嬉皮笑脸的表情,这一刻,在这张冷冽桀骜的脸上毫无踪迹可寻,仿佛二人不过是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一般。

  滴滴——

  旁边停在斑马线后等待他过马路的汽车,催促地按了两下喇叭。

  下一刻,方律便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眸中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眉眼间冷硬的线条蓦地柔和下来。

  方律挂断手里的电话,将烟按熄在车载烟灰缸。

  陆思扬瞥了一眼被方律扔在一边尚未锁屏的手机,只隐约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两个字手机便黑屏了。

  方律将发动起车子,随口问道:“聊完了?”

  陆思扬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只伸手过去,将方律的右手抓了过来。

  翻过方律的手背放在眼底下一看,陆思扬眉头皱了起来。

  小麦色肌肤上,被热粥淋淡淡的大片浅紫肌肤已经褪了一半,只是烫起的水泡在瘪下去之前竟然破掉,流出了黄水。

  “怎么回事,”陆思扬用指尖戳了戳方律的手背,又抬头扫一眼方律,“一个多星期了,怎么还没好?”

  方律语气不在意道:“没事,可能是体质原因。”

  陆思扬眉头拧得更紧,仔仔细细看着方律的手背:“什么没事,你——”

  他瞳孔骤然一颤,方律手背上的水泡,整块皮都没了,分明像是被撕扯掉的。

  陆思扬拇指在方律手背的伤口上狠狠按压了一下,脸色也阴沉下来:“有意思吗?”

  方律疼地眯起了眼睛,却没有把手抽回去,目光定定望进他的眼睛:“我要是好了,你不就把我赶出去了。”

  “你……”陆思扬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生气,”方律反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明明是在笑着,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可怜意味,“只是想跟你多待几天。”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情绪像翻涌的巨浪,气恼与酸涩充斥在胸口,可面上却只装得云淡风轻。

  他松开方律的手,语气平静道:“先去上药。”

  “好。”方律眸光闪了闪,转过头发动了车。

  去医院上了药,陆思扬直接让方律将他送去了公司。

  等他再后知后觉想起盛木言还在茶庄等自己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了。

  回了通电话,盛木言表示事情已经解决,又顺道问了他跟方律的关系。

  陆思扬羞愧不已,只好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

  挂断电话,陆思扬怔怔望着落地窗外出神。

  他和方律,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炮|友?床|伴?还是……

  情侣……

  情侣?

  陆思扬搭在办公桌上的手蓦地抖了一下,他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窗外碧蓝的天空,一块棉絮状的云飘了过来,遮挡住了大半的阳光。

  陆思扬看着身边骤然暗下来的光线,讥讽地笑了笑,他们怎么可能算是情侣?

  陆思扬的眼光在圈子里可是公认的高出天际,理想中的另一半可不是方律那副狂浪模样,要克己守礼洁身自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说起厨房,方律最近做饭的味道,倒是进步不少,至少没再像之前那样拆厨房。

  陆思扬忽然又想到了方律手背上的烫伤,忍不住咒骂,还真是个傻子。

  他发现自己的心绪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个满是怜悯,一个却叫嚣着远离。

  面前是一条分叉口,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他想,他似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既然方律的伤口还没痊愈,那他还有时间,还可以逃避的心安理得。

  昨晚上被方律折腾到半夜,处理完积攒的文件,感觉太阳穴要爆炸。

  外面天已经擦黑,陆思扬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直的脊背,又忍不住想,方律这个时间,是不是已经在厨房里了。

  方律的厨艺与下厨热情,竟然奇迹般成正比,已经从勉强能入口,变成了味道尚可,尤其是昨天做的那道——

  等等,他晃晃脑袋,最近是怎么总是不自觉想到方律,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需要时间去考虑,而且还要避免一点一点被对方入侵大脑,蚕食掉理智。

  *

  司机将车停在别墅外,陆思扬还没下车,远远就看到了门外亮着的庭院灯。

  暖暖的白色,透着雾蒙蒙的光,填满了心底的空洞。

  他走到厅门,这次依旧是他还没输密码,门就开了。方律又等在门口,每次就像掐着点一样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