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偏心【完结】>第39章

  转眼到了赵炎体检的日子,他躺在四面白墙的诊室里,等着护士来接他。

  每次体检对赵炎来说都是不好的经历,这次他同样不安,又因为抓到了口袋里的怀表,他想起林业斐提过的,让他明确一下自己的病因,内心便不再抗拒,渐渐安静下来。

  隔着一盏蓝色的屏风,一张白到刺眼的病床,心电图监测仪上弯弯曲曲的波段,以及不那么好听的滴答声,赵炎闭着眼,默默让医生检查。

  “心率过缓,其他没什么,不用害怕。”

  今天的医生看起来很温柔,他为赵炎摘掉电极,又把病号服拉下,盖住他雪白瘦弱的身体。

  “瘦了很多呢。”

  营养科送来的报告里,有几项指标显示出机体的营养不良。

  “我去和董事长沟通一下,你在这里等,可以吗?”

  赵炎坐在床沿,乖乖地点头。

  医生笑了笑,他的目光瞥见赵炎手臂上青紫的血管,在皮下发现了几处不明显的出血点,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赵老太太没有脱掉皮草,她用手裹紧里面的黑色丝绒裙,端坐在沙发上,听医生给他讲解报告。

  “赵总的各项指标都还不错,只有凝血功能出现了异常,还需进一步明确病因,也不排除血友病的可能。”

  赵老太太手捏紧拐杖,充满惧意地责问:

  “怎么会这样,赵家做了什么孽,连翊君也.....”

  “您不用担心,遗传性血友病其实只要进行替代治疗,补充相应的凝血因子,是可以得到改善的。”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老太太浑身发颤,眼角的皱纹像侵蚀的蛛丝,慢慢尘封住灰败的眼眸。

  医生不能站在本职角度给出无效的建议,他只好说:

  “董事长,赵炎这边您看.....需不需要给予一定剂量的促红素治疗。”

  赵老太太瞪了他一眼,显然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建议,却没有一次能让她如此生气。

  “那个野种是要死了吗?”

  “那倒没有。”医生回答谨慎了许多,“赵炎只是严重的过敏性贫血,在基因不存在缺陷的情况下,自身的红细胞再生功能是可以慢慢修复的。”

  “基因不存在缺陷!”老太太的声音陡然尖锐:“我投给你们国内国外多少医疗设备和实验室,现在给我来一句基因不存在缺陷,凭什么我的儿子孙子基因缺陷问题迟迟得不到改善,还要被迫承担遗传的风险,那个野种却能拥有健全的基因!”

  赵老太太躺在沙发上,闭上双眼流出眼泪,她握紧胸口的那枚宝石胸针,名利浮华于她而言仿佛是恶毒的诅咒。

  “翊君不是要治疗吗,就抽赵炎的血吧,这是他欠我们赵家的。”

  她像一个世无可恋的幽灵,残忍地要将一切同归于尽。

  医生立刻阻止:“董事长,医院的血浆充足,真的.....没必要这样的.....”

  老太太不说话,眼睛也懒得睁开。

  “董事长,美国拥有目前最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如果我们把赵炎和赵总的血液样本送去分析,实现残损基因修复,对于阻断遗传是非常有效的。”

  “哦?”赵老太太问:“为什么之前没听你们提起呢?”

  医生只好解释:“实验结果需要大量比对,考虑到赵炎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进行采血。”

  赵老太太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在赵老太太和医生谈话的这段时间里,赵炎一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护士给他准备了早餐,叮嘱他抽完血再吃。

  面包看起来很松软,赵炎用手捏了捏,护士笑他可爱,又多送了他两颗奶糖。

  赵炎说无声的谢谢,撩起袖子让护士给他扎针。

  青紫的血管轻易被找到,涂上碘伏,刺入针管,赵炎偏过头不敢看,他觉得又疼又冷,血液流失的感觉如同燃烧一盏油灯,慢慢地油尽灯枯,人死就如灯灭。

  赵炎趴在椅子的扶手上,白色毛衣遮住口鼻,他的眼睛盯着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光亮中一片虚晃的白,他开始目光放空,眼皮很沉,感觉时间越来越漫长。

  赵炎终于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霎那间,流经心脏的血似乎凝成了冰,冻的整个胸腔又冷又疼,赵炎变得呼吸急促,眼泪流个不停,整个人僵着动不了。

  他弄不明白那只透明储血袋的意义,只知道血液从他身体里抽走,便成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种类似抢夺的行为,几乎每次体检都会发生,却是第一次,赵炎发出怪叫声一遍遍喝止护士,又因为被无视,只能愤怒地拍翻了放在盘子里的两颗糖。

  赵炎不停摇头,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后,迅速逃离了椅子,终止了不断流经塑料管的血液。

  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曲折地淌了下来,点点滴滴落在了白毛衣上,看上去很凄惨。

  护士尖叫着,医生冲进来,四五个人把赵炎毫无尊严地按在床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叫喊声,只能仰望头顶的白炽灯流泪。

  “准备好重新扎针。”

  赵炎的两只手都被绑上了止血带,他挣扎得厉害,手臂上的血管也越发清晰。

  “怎么办,他太痛苦了。”护士变得不忍,她按住赵炎细瘦的手腕,失血后苍白脆弱的手,颤巍巍又无力蜷曲,手指变得有些僵硬和发青。

  赵炎应激到整个人发抖,在医生放开他后,他近乎脱力地滚下床,缩在墙角抱紧自己的手臂和膝盖,蜷缩成一团。

  “不能继续了。”医生似乎为此而羞愧。

  “谁说的。”赵老太太脱了外套,坐在一张轮椅上,岁月好像带走了新鲜的血肉,只留下一副仅存执念的枯骨。

  她停在赵炎面前,敲着拐杖问他:“赵炎,你哥哥对你那么好,你难道不愿意救他的命吗?”

  赵炎害怕地退后,背贴着墙壁,直至退无可退。

  “赵炎,你的命是翊君救的,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赵炎抬起头,因为有话要说,只好请求奶奶把手机给他。

  他的袖子还挽着,两节手臂白的晃眼,伸向赵老太太的一瞬,被拐杖狠狠打了回去。

  “别碰我。”

  赵炎呼不出痛,他疼得缩回手,眼睛红红的,皮肤被拐杖打出闷重的声音,留下一道深红的血痕。

  他点头,像只蜗牛慢慢缩回身体建筑的外壳,抱紧膝盖的样子渺小又可怜。

  “你和姓林的那点事,我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抬手示意,手下便拿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赵炎。

  “他和肖玉还真是般配呢。”

  赵炎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名字,他仰高头,脸色惨白,林业斐和肖玉的合照毫无预兆地放大在眼前。

  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巧笑倩兮,肖玉弹着钢琴,林业斐戴那副熟悉的金丝眼镜,微眯着眼望她。

  另外一张照片,肖玉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林业斐身姿挺拔地迈步,走向了她。

  赵炎怔忡间以为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抬头望了望窗户,外面电闪雷鸣,风吹折的树枝要掉不掉地悬着,看起来摇摇欲坠。

  “肖玉的画展在舟桥举办,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赵炎指尖沾了未干透的血,他蹲在地上手抖地写:“想。”

  “那就配合医生抽血。”

  赵老太太不屑地看他一眼。

  “神经病和个男人搞在一起,也不知道羞耻。”

  她的口吻十分吓人,高高在上地鄙夷赵炎的道德观,指责起他的精神失常,像嗜赌,滥药一样为人诟病。

  赵炎做不了辩解,失去生命的维系他感到虚弱,头疼,以及前所未有的清醒。

  濒死状态下他产生了一种虚幻的自由,像脱离了身体的桎梏,变成一片轻飘飘的云,飘荡在房间里观影一场荒诞的人生喜剧。

  然后他看见自己被搀扶着上了病床,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生命的倒计时,手僵了,眼闭上,无能为力到在黑暗和阴冷中睡着。

  只是想到林业斐,他又犹豫不决地沉了下来,躺在这具痛苦的身体里,渴望攀越他们共同构建的理想。

  曾经一次次委屈求全的偷生,换来的结果是一点点葬送家庭无谓的和谐。

  赵炎决心不再任人摆布,苟且乞讨来的温暖,不被尊重,聊胜于无。

  牺牲更难令所有人满足,他愿意救哥哥,又不似想象中伟大,所有人都教导他应该听话,奉献是他要遵守的规则。

  只要他动了和林业斐在一起的念头,就会有一千种指责的声音在旁,赵炎以前不懂他们良善,不伤害任何人到底错在哪里?现在终于懂得他违背的,是那些掌控的欲望,是他们自定的秩序。

  赵炎忍耐到最后竟然惨笑起来,身心俱疲,他终于做到了林业斐教他的,只为自己计较,悲喜不由他人的情绪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