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偏心【完结】>第38章

  林业斐后背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听江谦波澜不惊地讲述起那些过往,扶手的一侧如果够脆弱,或许早被他捏碎。

  悲愤显得于事无补,他身上仿佛有千百种痛,仍自虐地觉得不够,林业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抓起江谦的衣领,狠狠把他拽到了地上。

  保安冲了进来,江谦呵斥他们出去,这间气派的办公室,俨然变成了一间肃穆的法庭,群众人声鼎沸,法官细数罪责,林业斐的通感静止了,他保持沉默,不需要经过他人审判,便认定了自己的罪无可赦。

  江谦整理了衣领,两手一摊,脸上露出一种冷血又麻木的神情。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我和江冰在机场打赌,只要他开口你肯不问理由为他留下来,我就答应.....放你们一起走。”

  “知道真相之后,你一定会恨死自己吧!”

  江谦笑了,他为人虚假,眼眸黯淡的一瞬,似乎真有过片刻的伪善。

  “你会吗?”林业斐端坐在谈判桌的一侧,轻易戳穿他,“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江冰留在你身边。”

  江谦点了支烟,掸了掸烟灰对林业斐说:

  “你签了放弃高考的志愿书,意味着没有了国内的学籍,你今天配站在这里跟我这样说话,说明你对江冰,够狠心!”

  江谦把烟叼在嘴里,阴阳怪气地嘉许林业斐,或是称赞自己,作为一个商人应有的取舍。

  林业斐眼眶红了,他悔不当初地问:“那你呢,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如果说他最初还想着适应江谦那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现在便已明白这样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

  林业斐于是意识到,原来从头到尾错的都是这规则,他想要胜利,就必须拥有制定规则的权利。

  江谦吸了口烟,不顾他的责问继续:

  “林业斐,你以为江冰是怎么疯的啊,他背上的伤处理不好,伤口一直反反复复地感染发烧,青少年保护协会的人隔三差五地上门找麻烦,我索性把他关进了地下室。”

  江谦吐出烟雾,朦胧中非人非鬼的可怖。

  “可真正逼疯他的,是你寄回的那些信。是你在英国开启了新生活,每天沉浸在剑桥充实的课程,朋友的聚会,灵魂得到自由的时候,他只能在地下室一米宽的小桌上,忍着溃烂的伤口努力自学大学课程,妄图追赶你却发现永远也追不上了的希望破灭。”

  “够了!”林业斐哭到不能自已,他扯松自己的领带,指着自己的胸口,样子像痛恨一个令人发指的罪犯,张嘴了半天却说不了一句话,最后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烟灰掉到桌上,被空调的风带起,散落地吹向两个污糟的人,一个无情地拂落了,另一个捻在手里,悲愤地扬了,像一声无用的叹息。

  林业斐五指拧皱西服的面料,力度深陷进肉里,他剜心一样的说:

  “江谦,你还算是个人吗?”

  江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笑他蚍蜉撼树的不自量力。

  “林业斐,别以为录下了今天的谈话就自以为抓住了把柄,你最失败的一点就是只要面对江冰的事,你丝毫不懂得掩藏情绪,总让人一眼就看透。”

  说完江谦悠悠地从抽屉里翻了份文件递给林业斐,挑了挑眉示意他接过去。

  林业斐半边脸肿了,眼睛垂着没有神采,只有在看到伤情鉴定四个字以后,他才勉强聚起精神。

  随着字迹一行行往下浏览,林业斐翻到了最后一页,胸膛起伏的同时,他手握着纸张的一角,将它们毫不客气地甩回了江谦脸上。

  “你真无耻。”

  整份报告中,江谦把江冰的伤说成了带他去工地巡视时失足摔落,不慎被裸露的钢筋划伤,而医生的病例报告上也写了伤情如患者自述,伤口较深,多发感染。

  “怎么了?我说你就是过分清高,视金钱如粪土?简直可笑!不知道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清高!林业斐可笑江谦居然是这么看待他的。

  “我不是清高,也知道钱的重要性,但是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是我除了钱还知道做人的底线!”

  底线,江谦只会耻笑他涉世未深。

  “好啊,我今天就要试试你的底线在哪?”

  江谦掐灭了烟头,凝眉望着林业斐说:“想从赵家人手里抢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他说完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林业斐看清楚后确定那是江冰的身份证件。

  “赵炎没有直系亲属,我作为他十多年的养父,要回他的监护权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说你的条件。”林业斐顺从他的意愿展开谈判。

  “离开彰骏,来我的公司任职。”

  林业斐漠然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力戳点屏幕,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好意思,等了太久,手机早就没电了。”

  江谦也跟着笑,他似乎非常满意林业斐的胆识。

  “林业斐,你果然成长了,如果你只会这点小伎俩,我还真就高看了你。”

  林业斐站在桌前,他看起来摇摇欲坠,唯独目光坚定得骇人。

  “你对江冰造成的伤害,我会让你还回来的。”

  他不狂傲,不自大,只是平静地讲述一个事实。

  走出这间办公室前,江谦还给了他一些东西。

  江冰呆过的那间地下室,因为他情绪不稳定,到处被破坏的面目全非,唯一保存完好的只有这几封信,和一个早已停机的手机。

  林业斐把车开到江边,天气阴沉,岸边的芦苇飞絮,铺在车窗上像一层廉价的雪。

  滨江路上的行人不多,这个城市寒冷,经常下雪,从没有一个季节寂寞得这样萧瑟。

  林业斐打开一封信,他读得很平静,只在回忆一些简单的日常,游泳,逛书店,出席饭局,爱上了一段时间的击剑运动,每周五的橄榄球赛是他唯一的放松时间。

  如果把他的生活写成流水账一样的自传,一定只能用“无趣”来形容。

  可江冰就像一个狂热的书迷,他不仅热衷于无聊的情节,在林业斐刻意展示的回忆画面之外,他又在意起那些无人问津的琐碎。

  他在信的结尾简单回信:“你常逛的那家书店是Hatchards吗?你会和别人一起吗?”

  事实上,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王尔德最喜欢的书店里,一个人安静地读完一本书,然后把书名分享给异国他乡的江冰。

  过这样生活的人觉得沉闷,孤独,淡而无味。

  窥探它的人觉得羡慕,欣慰,引人入胜。

  在他以为的共享环境下,向江冰输入不对等的信息差,迫使江冰产生一些好的,有希望的幻想,林业斐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不应该有快乐。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雪,车里没有开暖气,林业斐的眼睛冻得有些干涩和刺痛。

  江冰的手机被他握在手里,几年前的款式,除了性能上有区别,几乎和目前的智能机无异。

  时间的概念不会缩短,即使仍有恋旧的人,用着五年前的手机款式,却没有相爱的人,找得回错失的五年。

  江冰的第一条短信,发送于他们分别那天。

  “你还会回来吗?”

  两年后,江冰自顾自给出了答案:“你不会回来了。”

  林业斐想回去,又不知道该回到哪里。

  他站在路灯下,肩膀上积了一层雪,手中的烟明明灭灭,像火柴一样发出微弱的光亮,聊以慰藉。

  赵炎的窗户还亮着,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他一个人睡觉时不喜欢拉窗帘,也常常会做不好的梦。

  林业斐把烟摁在雪里,熄灭成一缕稍纵即逝的烟雾。

  他觉得不应打扰,前尘往事淹没在来时路里,让这个世界显得非黑即白,他如有愧疚,便是做了很多错事。

  拉开车门,积雪掉了下来,林业斐握着钥匙转身,抬头看见簌簌的雪,灰暗的天色,以及窗口的赵炎。

  他穿了一件毛衣外套在家居服外面,手掌贴着玻璃,睁着眼睛张望的样子很可爱。

  林业斐能想象他每天睡前会等在那里,靠近玻璃一定很凉,他记得添了衣,冰冷的手在上面压出掌纹,呼吸间有一层薄薄的水汽。

  林业斐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林业斐,两个人什么都不说,静默已懂得了所有。

  事情变作陪赵炎安静地赏夜雪,林业斐倚靠在车旁,没有撑伞,头顶一片雪白。

  今夜的雪下的很盛大,很凄美,纷乱落入林业斐的眼中,融化成热泪。

  赵炎似一个苦难中净化出来的灵魂,他单纯,包容,象征着往事已矣,预示着来者可追。

  林业斐抑制住想攀爬窗户,与之密会的冲动,他不是青春期的男生,也不是文艺片的男主,在思考爱情的问题上,他开始考虑更多的责任。

  赵炎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低下头和林业斐对视,做了一个“想你”的手势,在晕开雾气的玻璃上,画了一张笑脸。

  林业斐怔了怔,从前他觉得肥皂片的男女主隔着玻璃,哈气写字的行为十分做作,是一种近在咫尺又缺乏表达的烂俗桥段。

  可当赵炎用尽办法劝他释怀的时候,一个简单的符号便让所有的文字和语言失效。

  林业斐踩着咯吱响的积雪,做了一件更矫情的事,偶像剧的惯用伎俩,千篇一律,之所以能感动人,是因为忘却比记得更难。

  世人眼中的幸福,经回忆美化后,常常只剩一个模糊的,潸然泪下的片段,却始终留有一个契机,作为重启这段记忆的开关。

  而对于患有失忆症的赵炎来说,他储藏不了回忆,幸福的只有此刻,窗外下着雪,白茫茫的雪地里,林业斐踩出一个巨大的爱心,他立在中间,对赵炎温柔地说了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