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花阳焰8

  在空井被捕的第二天,即使警方的官方发言人始终对于对方“是否是连环杀人案的犯人”的提问保持着暧昧的沉默,喜悦的风声还是一路穿过东京的街头。

  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长都在提心吊胆数日之后放下心中的巨石,连着对待踏着门禁点一身泥土回家的孩子的态度也更加纵容。

  电视台记者对着摄像机介绍完案件的总结,转身便开始随机抓着马路上的行人询问对此事的相关看法:“这位女士,抱歉打扰您。您觉得连环杀人犯被捕是真相吗?”

  被尾长遛了三天的你没好气地“哈?”了一声,避开直戳向你正脸的话筒,从另一边绕走离开。盯梢任务不是着急就能完成的事,过去你曾在流浪汉和瘾君子巢穴中蹲守两个月也没觉得不耐烦,但现在区区三日就有种心惊肉跳的紧迫。

  你把一切原因推给提前做出期望的苏格兰,一边懊恼着警方办事不利、就连在能穿墙和潜水的苏格兰的帮助下三天都没逮到一个小屁孩,一边纳闷着尾长到底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敌意和警觉性。

  尾长出门和回家的时间都像提前设定似的精准,而他本人却不是擅长把控时间的类型。你混在人群中看到尾长扫了一眼手机才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往家里跑、然后在六点之前堪堪回到家门口,喘口气等到六点才开门回屋。

  早上也是这样,八点四十的时候屋内传来劈里啪啦的重物落地声、碰撞声、呼痛与咒骂声,九点整抓着风衣外套的尾长匆匆出门,在家门口紧张地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开始了新一天的满街乱窜。

  这样都看不出尾长在刻意躲避什么人的话你真的可以把作为侦探的自己回炉重造,尤其是按这很不凑巧的时机来说这个人大概率是你的情况下。

  但是当你故意露出破绽暴露在他面前时他又毫无反应,只是露出恍惚的“似乎在哪见过这张路人脸,不过应该不重要”的恼人神情,所以起码他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是神经质地怀疑着路上的每一个人,在极度惶恐的情况下依旧坚持古怪的类似上班制度,在东京的街头无规律地乱走。

  问题在于是谁透露消息给尾长、尾长本人又与连环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你始终没打算放过尾长是出于觉得他的行为实在异常的直觉,而二十四小时待机工作的苏格兰的怀疑则是出于证据和理性。

  他趁着尾长在路上遛你的时间翻遍了对方的工作室和房间,苏格兰在客厅独自思索的时候连灯也没开,你在吃完晚饭回到四楼的事务所中时被黑暗中仿佛高级台灯一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幽灵惊得手一抖,帮他打包的波洛食堂外卖差点喂了地板。

  如果真的倒地上了的话你也不会再给他买一份,还要他自己打扫卫生。

  你把食物放在茶几上,双手交叉仿佛真正领导一般等待苏格兰的工作报告,不说他的警方消息来源,就连密室都能来去自如的幽灵能掌握的情报自然很有价值。

  “尾长的侦探事业发展得有模有样的。”他斟酌着开口,“事务所的柜子里有大量的案件资料和剪报,这两年多来在社会上引发一定讨论的案件都有所记录。家中的墙壁也像美剧般挂了贴着密密麻麻笔记的白板,柜子里放着生物领域的书和侦探小说,卧室中有沙袋和拳击手套,看磨损度应该是开始学习没多久。”

  “翻了个底朝天啊。”你靠在沙发上,对失去所有隐私的尾长发出略带同情的感叹,“没有与孩子相关的内容?”

  “没有。”苏格兰把项链重新挂回脖子,从书桌后走到你身边坐下,学着你的样子往后一靠;他把脑袋架在头枕上,盯着天花板上雨季犯潮时鼓起脱落的墙皮,重复了一遍:“一点都没有。”

  炙手可热的话题、身边尚未解决的恶性案件和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尝试理解因为担心下属被上司职权骚扰、铤而走险跟踪对方被倒打一耙而喜提牢饭后、决心成为正义的侦探但至今一事无成的尾长的心情,很难理解他会放过这次机会。

  就算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也不至于连相关剪报都没有存档。尾长家有订报的习惯,早晨七点之前送报员已经把报纸放在门口的信箱中,而连环杀人案在一周之前就占据了头条新闻,比起对此事毫无兴趣,不论是你还是苏格兰都更相信他刻意清理掉了所有相关文件。

  “等明天光井被逮捕的消息传出来后,尾长可能会放松警惕,那边就拜托你了。”昨晚在事务所的情报交流之后,苏格兰在离开前再度折返。

  他半个身子已经穿出墙外,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毕竟只是猜测,也许他会更加警惕,留心和他有过交流的人,不论是餐厅店员递来的小票还是送来的报纸都需要注意。虽然条子也会安插人员在他周围,我还是更相信你,川上侦探。”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还有明显写着【总之随便说点好话】的表情好歹掩饰一下吧,明明你的演技好得令人恶心。”你叉着腰用驱赶小狗的方式对他发出嘘声,“不要以为装出少年漫男主的架势我就能接受你的谎言。”

  他嘀嘀咕咕着“凭什么说我不是少年漫男主”垮着脸消失在黑夜里,你目送着他离去,转身往沙发上一倒,平淡地呼出一口长气。

  先不说年龄超了两倍的问题,哪有少年漫主角倒霉得半途惨死,他最多担任一个路人配角,偶尔在记忆中闪回一个看不出立场的侧脸,配上他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坏蛋的气场和烟酒都来的德性,直到结局前可能都被当作反派一员。

  在一个多月前还对其反派身份深信不疑的你像毛发被打湿的小狗似的狂甩脑袋,把反复出现的与任务无关的杂念一齐抛之脑后,神清气爽地用手把头发往后一梳,指挥着高卷医生把车停到再过两个红绿灯的路口处就行,继续往前变道不方便。

  “你不是在医院旁边就有公寓,为什么还要开车?”你在对方讶异的目光投过来之前及时解释,“平川之前和我说的。”

  “最近住在郊区的房子,那里需要打理。之前送给您的花束就是在那边的温室买的,性价比很高也很新鲜。”她笑了一下,“等完成装饰之后会邀请您来喝茶的,八日之后如何。”

  你们又交流了一番委托事务的情报,高卷抚着胸口说看到了相关报道,既然罪魁祸首已经被捕,那飞泽君肯定不会有事。你嘴上应着很快就会找到的,心里还是冷淡地补充了一句“也许是尸体”,毕竟你也清楚杀人犯还逍遥法外。

  如果自己走路回事务所你现在已经坐在波洛喝今日份的汽水了,但在走到一半时天开始飘起小雨,作为没有打伞习惯的外国人的你顶着逐渐变大的雨势往前走,完全没有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伞或者等待雨停的概念。

  逐渐减速靠近路边的车辆摇下车窗,你在看到高卷的笑脸时才意识到这辆毫无特色的车的主人是谁。

  “毕竟不是刚出社会的年轻人,浮夸的涂漆还是敬谢不敏。”她一边解释一边乘着堵车把干净毛巾递给你,“我还在名古屋工作的时候也想过要买马力强劲的跑车,心理医生提升资历之后薪水很可观。”

  你推算了一下高卷毕业的年龄,对在常人眼里也能称得上天才的女人敷衍地欸了一声。

  这不能怪你严格,四岁的博士达米安把你对普通人类的要求提到天花板上,有时候面对拿着作业本咬笔头的乔纳森都不自主地露出微妙的表情,更别说路边的小学生——起码小岛是不愿意再让你教他们写作业了,小学生被你气得哇哇哭。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放弃那份职业,来东京当全科医生。”甚至都不是待遇好点的私立医院,你在说完之后意识到普通人辞职却没完全脱离领域大概也就那么些个原因,工作环境、家庭因素还有未来发展,有些后悔用这个话题来缓解堵车的尴尬,尤其是你压根不在意他人的故事。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发动机的声音混杂着窗外劈里啪啦的雨点,你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高卷的眼睛,她垂下眼睑,安静地盯着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修剪得一丝不茍的指甲正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击着中心盖。

  后方的车辆在倾盆大雨里汇聚成金色的河流,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在你觉得高卷决定沉默到底的时候,她缓缓开口:“说来也难以启齿,毕竟自杀的是我的患者,即使从法律而言我没有过错,当事人的家属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好的,你明白了。

  如果江户川此时在场会对你踩雷的准确度深表佩服,出于善心适当安慰脸色不好的女性;如果是毛利铃木之类的jk此时在场则会感同身受地伤感起来,说不定会与对方抱头痛哭;如果是毛利侦探、安室透或者冲矢昴在场,会用社会经验圆滑地变更话题,同时不让任何人难堪。

  你忽闪忽闪的情商大部分点在直白的调情上,现在也只是迷茫地挠了挠脖颈,秉承不在场的苏格兰的忠告,只要闭上嘴你就是无敌的。

  “我需要坦白一件事。”指示灯再次变绿,前方车辆的尾灯在雨雾中亮得刺眼,“我在很久之前就认识您了,当时受邀参加的宴会上出现的谋杀案,我在人群中看到川上侦探和沉睡的小五郎交换了名片。”

  是你初次来到米花町、被毛利侦探十五分钟结案气得鬼火乱冒的那天,你当着满屋子警察和参会人员的面平静地翻了半天尸体,被血淋淋的人体组织和不带人性地挑挑拣拣、仿佛与身体还没僵硬的手下的肉块不是同类的你吓吐的人不算少数。

  这么说来高卷认识你的时间比苏格兰还长……又是苏格兰,和他毫无关联的事情里他也能从记忆中横插一脚,光明正大地跳到你的面前,得意洋洋地戳着你的脸大声宣布:“你就是很在意我。”

  你郁闷地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把幻觉里烦人的苏格兰打散,没什么兴致地回复她:“那你还敢跟踪我,我以为普通人会觉得我的态度让人毛骨悚然。”

  “我小时候起就擅长读懂人心,不论是面对亲戚、同学老师、同事患者还是陌生人,我都能轻易理解对方的想法,所以很容易被他人喜欢,这种感觉并不舒服,不过既然是上天赠与的礼物,就自然有存在的价值。”高卷回避你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这份才能我去做了心理医生,那些为了金钱、为了名利、为了爱而苦恼的人们来寻求帮助。而你是不一样的,那时的川上侦探看起来什么也不在意。”

  她在你指定的路口踩下剎车,却没有打开中控锁,只是平淡地看着前方:“是那个人改变了你吗,明明他才来不久。”

  被她一描述你真的像个恋爱脑上头的疯子,而且高卷明明没见过苏格兰,在你发现的她的尾随时间里苏格兰压根没和你同框出现在街上过。

  你汗毛倒竖,主要是被那番过于少女漫的描述恶心到为自己辩解:“人类的话就是一直会不断改变的吧。”

  “不,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您。”她像面对胡搅蛮缠的孩童一样温柔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媒体大张旗鼓宣布事态告一段落的第四天,尾长在晚上九点再次出门。

  蹲在街角腿都快麻了的你扶着墙站起来,一边勉为其难地赞同苏格兰的神机妙算,一边担心尾长会不会在路上绕到十二点。

  他在米花町七拐八拐,一路警惕前行,最终到达他在你跟踪的六天里有意识地避开的道路尽头。

  尾长在门牌写着【飞泽】的房屋前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