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

  多宝看着手心那两道红痕, 在心里问自己。

  大抵是不太痛的。

  完全比不得上次搜寻金灵时所受的伤严重。

  但是这伤来自师父,想一想,便叫这痛觉更严重了千百倍。

  他的心, 比他的手心, 痛多了……

  多宝只觉得心口被胡乱揪成一团, 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地咬着嘴唇, 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浑身抖若筛糠, 强忍着才没叫自己哭出声来。

  这是师父第一次打他。

  这足以叫他刻骨铭心,不能忘却。

  这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 在几生几世里,第一次责打多宝。

  上清捏着多宝指尖,低头看着那肿得老高的鲜红色檩子。

  他的心在跟着多宝一起轻颤, 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他眼底痛苦的神色。

  他打不下去了。

  哪怕他把前生前世想了多少回, 心痛到几欲呕血, 他也打不下去了。

  他在心底问自己, 多宝有什么错呢?

  多宝只不过是太爱他了而已。

  没有人, 要因为爱而被惩罚。

  上清扭开脸去, 眼底的一颗泪很快被蒸发掉了, 他放下戒尺,才要说话, 忽听殿外守着的虾兵大声地道, “启禀上清仙君, 我家老祖派人来拜见,仙君此时可方便见一见?”

  听着这清晰的声音, 多宝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泪痕交错的脸上煞白一片,嘴唇都失了血色。

  上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安抚他道,“不怕,师父设了结界,他们听不见的。”

  他怎么可能叫多宝在外人面前没脸呢。

  听他这么说,多宝脸上才慢慢恢复了一些红晕,他就着师父的手,重又扑到上清怀里,哽咽着道,“师父,多宝知道错了……”

  上清搂着他,抬起多宝的下巴来,大拇指在徒弟的红唇上慢慢摸过去,在灵气的催动下,齿痕深重、几乎快要被咬破掉的唇瓣很快恢复如初。

  只是大约是哭得多了,原本粉嫩的嘴唇,如今有些起皮。

  如果能叫他亲一亲,润泽地吻上去,大概就不会那么干了。

  上清叹口气,松开手,“去洗洗脸,喝口水。”

  多宝抽搭一声,应了声是,直起身,低着头走了。

  上清坐着没动,任凭心底的暗潮翻涌滚动,暴烈地击打着他的理智,撕扯着他的意志,整个人痛到四分五裂。

  他知道,只要他去亲吻,去拥抱,叫多宝滚烫的体温包裹住自己,与多宝相爱,与他神魂交融,合二为一,这种痛苦很快就会停止。

  多宝就是他的良药。

  但是他不能。

  他服下良药,暂且痊愈,良药转瞬消失,他却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上清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挥了挥袖子,身旁四分五裂的桌案立时消失不见,地面上几处水痕也被轻轻拂去。

  傀儡娃娃小公子从他身边站起身,哒哒哒地跑到殿门口,给前来拜望的龙宫之人打开了殿门。

  各色龙子龙孙抬着许多箱笼,跟在小公子身后,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龙族长老拜见了上清,顶着硕大的龙头,双手奉上一份礼单,十分客气地道,“这是我家老祖赠予少君的见面礼,还请上清仙君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祖龙不是个小气鬼。

  饶是此时心情沉重,想想他二哥知道此事后的脸色,还不知要如何瞪目哆口,羞愤交加,上清心中也难免有些好笑。

  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伸手扶起那长老,叫小公子接下礼单,声音柔和地道,“倒叫你家老祖破费了,请代我多谢他,明日上清再携徒儿正式道谢!”

  龙族长老连忙弯腰拜道,“不敢,不敢!”

  送完礼,这位长老很是知机地带着龙子龙孙们退了出去。

  说话的功夫,并未曾见到那位姿容秀丽、青春貌美的多宝少君,上清仙君也没有把人叫出来见一见的意思,想来少君应该是在后殿休息。

  那他们还是不要过多流连打搅吧……

  那位少君,真不愧是三清首徒,整个人仿佛清气凝结成一般,皎如白雪,胜似月光,叫人不敢直视,只怕一不留神吹了口气,便亵渎了他去……

  他们岂敢惊扰了他呢。

  多宝单手洗了脸,费劲儿地换了衣裳,再出来的时候,就见师父一个人坐在那里,殿中摆满了好多嵌着宝石,金光璀璨的箱笼。

  上清听到脚步声,回头冲他招手,“来看看,这是祖龙送你的见面礼。”

  多宝哪有心思管什么见面礼,他来在师父身边,才想往下跪,继续认错,就被师父抱进了怀里。

  上清揽着他,叫多宝坐在自己膝头,把委屈的小孩儿那挨了打的右手拉出来,摊平,点一点,语气淡淡地道,“不许涂药,不许用灵气疗伤,就这么挺着,直到好为止,记住没?”

  多疼几天,好生长点记性!

  多宝又想去咬嘴唇,他真的很委屈,但是师父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他唇瓣上,“不许咬。”

  这不许那不许的,多宝生气了,气哼哼地把脸埋在师父怀里不看他。

  上清无奈极了:这崽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还在责罚他?

  但是多宝这种毫无芥蒂的依赖叫他心安,哪怕自己在生气,打了他,但是他依旧会第一时间依偎在自己怀里撒娇。

  他抱着这个小娇气包,心想,这都是自己养出来,惯出来的,怨谁呢。

  上清搂着多宝纤瘦的腰肢,叫他坐好,单手撩起他宽松的裤管,直到露出膝盖。

  雪白的肌肤上,那青青紫紫的淤痕很是刺眼,上清把掌心轻轻敷上去,缓缓揉了几下,灵气推动下,多宝只觉得又酸又涨,忍不住呜咽一声,探头来看,有一点抱怨地唤他,“师父……”

  上清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很是疑惑:所以,他的小多宝,到底是怕痛,还是不怕痛呢?

  他把多宝的裤腿拉下去,整理好,拍怕他的后背,“去吧,看看祖龙都给了你什么见面礼,自己拿储物袋收拾一下。”

  这老龙心眼儿多的很,并不将宝物一股脑塞在看不出内里空间大小的储物袋里送来,反而直剌剌地装在珠光宝气的箱笼之中,就这么费劲巴拉地叫人抬了送来。

  祖龙会没有储物袋或是储物戒子?

  说出去谁会信呢。

  但他偏要这般显摆自己的财力,哪怕远在不灭火山的元凤根本看不到。

  只要少君看到就好了。

  多宝果然很惊讶,指着那些箱子道,“这些,给我的?”

  “全部?”

  上清点点头。

  多宝也很无语,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直白地送东西送到眼前。

  原本师父说什么见面礼,他也只以为又是一个储物袋。

  而那些奢华的箱笼,他还以为是龙族送来装饰师父暂居的这间寝殿的呢……

  毕竟刚才在祖龙的私库,那虬髯大汉给他们看了好几张堆满了各色珠宝灵物的大床。

  晃得人眼睛疼。

  反正他现在是知道龙族皮糙肉厚不怕硌得慌了。

  多宝手心还疼,但是师父只留了他手上这点伤,其余嘴唇也好,膝盖也好,都给他好好地治疗好了,一点也不痛了。

  多宝的心也被师父很好地安抚好了。

  他想,师父还是疼他的。

  于是他很开心地举着右手,用左手在箱笼里翻来翻去,大惊小怪地跟师父展示那些礼物,“师父,龙涎香!一整箱都是啊!我们分给大伯二伯些!”

  “师父,好大的珠子,你看!”多宝举起一个淡金色,圆滚滚,足有他脑袋那么大的珍珠,“这能用来做什么?”

  “师父师父,水晶!是七色的水晶!”

  “师父,这还有一身披挂,看着挺神气,不知道我穿上合身不合身?”

  “师父,这个是什么?”多宝好奇地举起一株鲜红的枝状物,细细打量着,“这是什么海底植物的枯枝?颜色倒是很美丽。”

  上清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悠悠地给他解释,“这个啊,是珊瑚,是一种叫珊瑚虫的小虫子的遗骸。”

  小虫子?

  遗骸?

  多宝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抖着手努力稳住,把那珊瑚放回箱子里,然后尖叫着就冲上清扑了过来,“师父师父,师父给我洗手!”

  “衣服衣服,衣服也不要了呜呜呜!”

  上清看他干打雷不下雨,但是脸色煞白,知道这崽是给恶心着了,一边笑,一边给他脱衣裳,又掬来清水,细细地给他洗手,多宝哆哆嗦嗦地用脚把沾过珊瑚的衣服踢好远,嘴里还支使道,“师父,多换水洗几次,呜呜呜,都洗到了……”

  怕虫子又爱干净的崽几乎要崩溃了:“师父我能不能不要这只手了啊……”

  上清好气又好笑,把徒儿的手指浸在清水里,细细揉捏,“瞎说什么,师父给洗干净就好了。”

  换了几次清水,手心的皮肤都给搓红了,手指肚也给泡抽吧了,多宝还觉得难受,眼泪汪汪地央求,“师父再给洗一洗……”

  上清拿了娟帕,把徒儿修长优美的一只手擦得干干净净,展开手心,轻轻细密地落下许多吻,亲一亲,抬起头哄他道,“好啦,看,干干净净的呢!”

  多宝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呆了一会儿,愣愣地把右手也抬起来,“师父,这个也……”

  话到了舌尖,他猛地停住了,“……也要洗一洗……”

  上清的心七上八下的快速跳了两下,在听到多宝只是要求洗一洗后,才安稳了下来。

  他以为,他还以为……

  还好并没有。

  上清摸摸徒儿的脸,哄他道,“这只手就忍一忍,若是沾了水,要多疼好几天的。”

  多宝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把自己靠在师父怀里。

  现在他两个手心,都一般无二,火辣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