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细细地摸过那只好看的手, 只是从指肚摸到指根处,瞧着多宝心思竟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只魂不守舍地向殿外张望。

  心里酸溜溜。

  他默默松开了徒儿。

  龙族们很快抬来了那块鸿蒙遗宝, 锦缎铺就的金台上, 那团软的好似活物的陶熔铁颤颤巍巍地堆在那里, 散发着厚重温润的光泽。

  那光泽穿过时空,落入现今人的眼底, 清晰明白地告诉他们,这是父神时代留下的珍贵宝物。

  祖龙起身, “这东西我真有好好保管的, 三位兄长还请近处观瞧!”他又体贴地招呼多宝,“侄儿也来瞧瞧, 长长见识!”

  自那陶熔铁进入多宝的视线,他的天赋神通便开始了激烈的跳动,活泼到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多宝紧紧揪着师父的袍袖, 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 失态丢脸。

  丢自己的脸不要紧, 不能叫师父没了颜面。

  上清熟练地反手拉住多宝, 不其然竟摸到一手汗, 他不免好笑起来:这贪婪的小东西, 不过是块儿死物罢了,竟这般激动不成?

  其实他不知, 这汗水, 不全然是为了那不喘气的陶熔铁。

  多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双腿有些发飘,他晕晕乎乎地被师父牵着, 走到那黄金台旁。

  陶熔铁近在咫尺。

  太上已经上手去捏了,捏了两下,又捋着胡须道,“还是当年那般的手感,祖龙,你最近可曾尝试再次炼化?”

  “唉,哥哥们走后,我倒是不知深浅地,试过几次,只是……再后来……我……”

  祖龙的大嗓门儿嗡嗡地响了起来,但是没有一个音阶能进入到多宝的脑子里去。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陶熔铁,紧紧抓着师父的手,仿佛溺水的小兽抓到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多宝想去触摸那闪着宝光的鸿蒙遗宝。

  师父和伯伯们许是不知道,许是知道了,只当他小孩子贪玩好奇,并未曾多想:他曾偷偷跟着巫族少年学过通灵秘术,而且学得很好,颇为精通。

  因为他想与盘古父神对话,问问父神,他到底是不是来自父神身体的一部分。

  哪怕,就算是根毛发也好。

  是一滴不起眼的汗珠也好。

  是一小块指甲也好。

  师父说他降生之时天有异象,必定是父神遗泽,大伯和二伯也点头赞同。

  但是多宝总是不敢相信。

  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

  只可惜,无数次通灵舞,他没有一次成功过,父神毫无回应,毕竟他没有巫族血脉,而且……

  多宝扭头看向师父。

  父神的元神,的一部分,在这里。

  上清察觉到多宝的视线,侧过身来看他,略微低下头,一缕乌发滑落下来,半遮挡了英俊的眉眼,声音低沉温柔,“怎么了?不摸吗?”

  他的小徒弟,激动得都浑身发抖了,怎么还不伸手去摸?

  多宝嘴唇鲜红,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额角有些细蒙蒙的汗水,他声音有点发颤,急促地喘息着,几不可闻地请求道,“师父,你拉着我去摸,好吗?”

  他太紧张了,紧张到没了力气,根本抬不起手。

  上清读不到多宝的心音,却也察觉出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对,似乎并不是纯然见到宝物的激动。

  但他什么也没说,安抚地摸摸多宝的后背,从背后搂住徒儿,一手揽着多宝的腰,一手握住多宝的手,十指交叠,一起放在了那鸿蒙遗宝之上。

  多宝浑身一震,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强忍住了。

  师父就在他身后,与他发丝纠缠,师父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他很安全。

  那铁触之微凉,摸上去只觉十分光滑,略有些柔软,但稍微用些力气,便可察觉到,柔软只是表象,这块鸿蒙遗宝,是有筋骨的,坚硬无比,不可撼动。

  好奇怪,竟然跟他手背上,师父的掌心,是一个感觉……

  上清见多宝紧张的神情放松了些,便轻轻按压了一下多宝的手指,轻声教他,“试着捏一捏,不要太用力,用力就捏不动了。”

  他缩回了手,站到一旁,留多宝自己按着陶熔铁。

  多宝看看师父,上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青年便低下头,试探着用指肚小力地捏了捏,轻柔地夹起一块儿,但是很快,陶熔铁在他指腹之间化作流动之物,飞快地流走了,重新融回了本体去。

  多宝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这真的是铁吗?

  上清看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不留神给可爱到了,唇角微勾,露出一点笑意来。

  多宝注意力却全在面前的陶熔铁上了,他尝试着把食指慢慢插到陶熔铁里去,成功了,然后是其他手指头,这个过程要慢慢来,如果使用的力度稍大,那就陶熔铁就会瞬间变得坚硬无比。

  多宝戳疼了一根手指。

  他把手指放到口中吮吸了一下,回头不好意思地冲着师父一笑,有着圆润眼尾的大眼睛里,满是天真的快活。

  上清默默侧了下身,挡住了殿中龙族落在多宝身上的灼灼视线,用冷淡到近乎残酷的眼神,逼退了一帮蠢蠢欲动,淫丨心四起心的龙族。

  被老祖叫来陪客的龙子龙女们见这位上清仙君眼神不善,很是知机地散去了,他们若是知道上清心里在想什么,估计会气到上来啐他:谁淫啦!谁淫啦!

  看看美人还不让嘛!

  上清低头看看徒弟可爱的发心,其实他可以给多宝做个帷帽或是幕离,遮挡住青年仙姿隽永的容貌,但是他不愿意。

  这样就挺好的,有他护着,那些不安好心的狂蜂浪蝶,一个也别想靠近他的小多宝。

  多宝颇有兴致地戳了半天,甚至张开怀抱,使劲儿地抱了一下那鸿蒙遗宝,也没感受到盘古父神半分气息,只好失落地起身,站到师父身后,听伯伯们跟祖龙聊天。

  他们正在研究,要将这陶熔铁如何炼制,做成何等模样的兵器。

  上清没掺和,见多宝对那陶熔铁失了兴致,便带他回了座位,继续吃吃喝喝,总归这鸿蒙遗宝,熔点极高,不是他们现在应付得了的,至少也要等到他大兄得了六丁神火,才能将这陶熔铁炼了来。

  想一想,其实第一世,他们三兄弟的分裂,也不止在他与两位兄长的对立。

  大哥的炼丹炉,悄悄地炼了多少兵器?

  二哥又与大哥求过几回丹?

  好在今世他们三人倒是十分和睦,二哥这个曾经的暴脾气竟在三人间充当起了和事佬。

  有了二哥这个炼器高手,这回这陶熔铁炼出的如意金箍棒,想必能够更加如意了……

  上清怔怔出神,多宝守着师父坐了一会儿,看着师父清冷的侧颜,想起即将到来的惩戒,不免有点儿抓耳挠腮,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悄悄给师父手边的玉盏又斟满了琼浆。

  上清看过来,多宝无辜脸,眼神澄澈。

  一副“我并没有在讨好师父”的嘴脸。

  上清伸手捏了捏这崽的腮帮,“没人了再收拾你!”

  呜呜呜!

  三清首徒彻底蔫吧了,就连酒宴散去,祖龙带着他们去自己的私库闲逛,都没能让这崽重新振作起来。

  看有什么用,看完也不是自己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概应该是故意,元始跟祖龙说起元凤给了多宝好些见面礼的事情来,“得亏你这里没有这规矩,如若不然,你这么些龙子龙孙,只怕把我们哥仨扒光了,也给不起!”

  谁知祖龙惊讶地道,“三位兄长给元凤家的小鸡崽子见面礼了?”

  元始摇头,很诚实地道,“那也没有,虽然他家比不得你家人多,但也不少,我们还是给不起!”

  祖龙一拍巴掌,“那就是了!”

  他信誓旦旦地道,“那群小鸡崽子如何能跟多宝比,多宝可是继承三位师兄衣钵的亲徒弟!”

  太上和上清好一阵无语。

  人家凤族也不是元凤从野地里捡来的啊……

  他们俩听元始和祖龙聊天听得心累,只是偏偏元始来了兴致,就是不停嘴,非要跟祖龙说个没完。

  听祖龙这么说,元始一拍手道,“可说呢,元凤家的那些,没一个能打得过我家多宝的,一起上都不行!”

  祖龙继续道,諵諷“对吧!就是这个道理,再一个,我家那些孽子孽孙,自然更不能与多宝相提并论了!”

  虬髯大汉嗓门儿很是高亢,“那些小崽子,可不配拿三位师兄的见面礼!”

  三清:你倒也不必这般宣扬我们哥仨的抠门儿。

  从祖龙那金碧辉煌的私库出来,三清被安排到寝殿之中休息。

  元始郁卒地拍拍多宝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多宝迷茫脸:二伯这是怎么了?

  太上哄他,“你二伯抽风,别理他,多宝好生休息,这回不用你寻宝了,趁着这段日子,在龙宫好生游玩一二。”

  多宝乖乖应了声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大伯二伯远去,很是留恋不舍。

  嘤,不想回住处!

  上清好气又好笑地揉了揉这崽的头毛,“这会儿知道怕了?”

  呜呜呜。

  青年垂头丧气地跟着师父回了殿中,一进门,就自动自觉地跪下了。

  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紧闭,一副认打认罚的乖巧模样。

  上清丝毫不为之所动,在徒弟面前盘膝坐下,打算从头开始跟这崽算账。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缓声开口道,“上次你自己外出历练回来,你可知师父为何不见你,叫你去先见了你大伯二伯再回来?”

  多宝脑袋低下去了,嗫喏地道,“知道,因为我受伤了,师父生气,不想见我……”

  两颗大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好像两颗晶莹璀璨的水晶。

  上清心里叹气,瞧瞧吧,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就委屈上了!

  他用力一拍桌案:“还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