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战争（2）
通讯器挂断之后，旷野上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
硝石的苦味和尸体烧焦的味道被风远远地送来，阳光依旧炽烈，但是鲜活热烈的生命已经不再有了。
两虫都没有说话。
直到没烧尽的建筑框架坍塌，声音惊醒了他们，像撕开了一个遥远的梦。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
“我得回首都星。”尤利西斯先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
“嗯。”江凌知道。没有S级雌虫牵制住秦丰、指挥军队，首都星很快就有失守的风险，到时候牺牲的虫可就不止几千个军校生那样简单了。
“注意安全。”反叛军和异族攻势汹汹，战局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殒命。
江凌：“我留在这里。”
“不行，”尤利西斯立马反对，“似葵星不久会爆炸，即便你…”
江凌抬起手，止住了尤利西斯的话。
他平静地和尤利西斯对视。
似葵星毗邻帝国的战略要地万代星，如若爆炸，冲击波会对万代星造成灾难性的伤害。
正值帝国与反叛军交战之际，战略要地被毁会致使关键枢纽被攻陷、战局向反叛军一方倾斜等等严重后果。
同时，似葵星还是帝国重要的科研基地，所研发的高精尖装备是制衡外敌的武器，似葵星被炸会导致武器供应短缺。
能走到这一步的参赛者们均实力强悍，大多出身于世家贵族。勋贵子弟的集体死亡无疑会给帝国带来一次大动荡。
更重要的是，在似葵星上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年轻的心像金子一般耀眼，其中不乏。江凌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每只虫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留在似葵星是江凌自己的选择，任何虫都不能阻止。
江凌知道尤利西斯一定也想到了。因为他的眼眶渐渐红了。
别那么沉重，大兄弟。别搞得跟咱俩再也见不成面了一样。
“帮我个忙吧。”江凌说。
尤利西斯：“什么？”
江凌拿出六面的小方块：“帮我掷个骰子吧。”帮我测测幸运值。
幸运骰子旋转着从空中落下，咕噜咕噜落在尤利西斯摊开的手上。
点数一：倒霉蛋才会掷出的点数，无任何增益。
是个不妙的预兆啊，竟然连欧皇也不能阻止你们的坏运气吗，骰子提前为你们默哀。
尤利西斯：“怎么样？”
江凌面不改色地收起幸运骰子：“很完美的结果。”
嗯，拒绝赌/博游戏，破除封建迷信。
此刻，赛场内的其余选手也反应了过来。薄薄的次声波传到江凌和尤利西斯耳朵里，透着紧迫感，像是集合的号角。
虫族中某些种族声带结构特殊、能发出次声波。次声波能够被虫族的耳朵捕捉到。
在科技不发达的蛮荒时期，不容易衰减、传播距离极远的次声波往往被作为一种警戒信号、或者号召族群集合的信号。
赛场中没有通讯设备，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又被重新使用。
江凌抬头看了眼日色：“时间紧急，该走了。”
尤利西斯久久地凝视着他：“再等一会。”
银白色的虫翼张开，边缘像凌厉的刀光，翼膜上缠着繁复神秘的花纹，光辉在阳光下流转。
然后是让虫来不及反应的“咔嚓”一声，骨骼折断的声音——尤利西斯直接掰断了虫翼一角。
虫翼在雌虫的战斗中发挥很大的作用，它连接着很多神经，是虫子身上非常敏感的部位，同样刺激下感受到的痛感是躯体上的十倍百倍。
平常虫翼受到一点伤害都会特别疼，而尤利西斯竟然把它直接掰断了。
江凌攥住他的手，惊讶：“你做什么？”
尤利西斯小声“啧”了一句，因疼而皱起了眉，背后缺了一角的虫翼微微颤抖。
他对江凌笑笑，反手把虫翼贴在江凌后颈上：“做法。”
虫翼碰到江凌的皮肤自动消失了，像是融化进了他的骨血里，江凌感受到前胸后背的淡淡暖意，宛若重新被包裹在蛋壳里。
尤利西斯低下头，手放在左胸前，低声念了一段古虫语。
古虫语晦涩难懂，尤利西斯声音又轻，所以江凌并没有听懂。
江凌：“是什么意思？”
尤利西斯抬起头，微笑，目光里是一片玫瑰色的海：“我在祈祷，愿虫神保佑你。”
江凌当然不相信了。
江凌：“不要对我说谎。”
尤利西斯不说话，只微笑着看着他。
尊敬的虫神，这是我珍贵的伴侣，他有着世上仅有的纯洁心灵、比所有的宝石都要闪亮。
请你一定要保佑他。
他所有的过错都归罪于我，他的痛苦都由我代偿，所有刺向他的利刃尽数转向我，所有吹向他的风雪尽数砸在我身上。请让世上万千生物都不能伤害他。
尊敬的虫神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他。
在掰断虫翼时，尤利西斯也不知道方法是否可行。他只是在废墟之上地图里那本名为《祭祀》的书里扫过一眼。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以虫翼为引的祈祷，分担对方受到的一半伤害。
远方传来的召集信号越发急促，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尤利西斯目光闪动，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江凌，头搭在江凌肩膀上。
有很多话想说。再见注意安全跟我走吧别管他雌的似葵星和军校生了你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我不会阻拦你留下来的选择注意安全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对吗。
但是已经没时间了。离别注定只能是仓促而凌乱的。
江凌感受到尤利西斯胸腔的细细颤动，他又重复了一遍：“愿虫神保佑你。”
江凌的手抚过尤利西斯残破的虫翼，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虫神也保佑你。”
旷野上，传进耳朵的次声波像呼唤的号角。
连绵的野草无风自动。庞大的蝴蝶振翅起飞。
它的光辉不亚于艳阳，完美流畅的身躯宛若造物主的恩赐，显出不可名状的恐怖和无与伦比的瑰丽。
缺了一角的赤色蝶翼上印着流金的神秘繁复纹路，像古老的图腾，又像是神明留下的谕言，绚烂而隽永。
它最后向后望了一眼，然后飞向星河深处。
在与它相反的方向，江凌奔赴另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