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战争（1）
“怎么了？”尤利西斯若无其事地走到江凌身边，丁泽慢吞吞地缀在后面，两虫默契地都没有提起刚才的冲突。
江凌：“你有闻到血腥味吗？闻起来像是来自几只虫身上的。”
因为这股血腥味很淡，所以江凌不太确定。
丁泽自然是闻不到的，江凌没有问他。
尤利西斯细细地感知环境，皱着眉回答：“应该是的。”
一只S级虫族还可能因为感官出问题而有出错的可能，两只S级虫族都感知到一样的结果的话，那结果的正确性是无疑的。
各种因素在两虫的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遍。
一路探查而来，三虫没有发现原野上有能威胁到虫族的大型猛兽出没的踪迹。排除一些虫被猛兽袭击。
联赛官方迄今为止没有发布任何接下来比赛的信息。没有阵营对立，军校生们都是明智的虫子，不会在比赛赛制未明确的情况下展开耗费精力的内斗。
血液中不只有一只虫的信息素味道，排除某只意外受伤的情况。
一群虫都受伤的话，应该会用现成的溪水清理伤口，水中的血液味道不会这么淡。
种种因素综合下来，一个猜测在脑中成型，而且可能很大。
“出事了，去看看。”
距离各赛道出口关闭还有一个半小时。
沿着溪水中若隐似现的血腥味，江凌和尤利西斯追溯着源头。
原野上没有风，空气流动封闭迟滞，血腥味被缩在一个区间里，这导致了当三虫跨过了某个临界点后，空气中的血腥味成百倍增加，几乎是扑面而来。
这下连丁泽都能分辨出来血腥味的源头是哪里了——那边的茂密树丛间。
尤利西斯用精神力挑开树丛，露出了藏在树丛下方的四具虫尸，从着装来看，是参赛者。
空气中的血腥味来自他们身上几处弹孔，仍有尚未凝固的血从弹孔涌出，浸入下方的土地里，将土地染成赤红色。由于空气闷塞的缘故，这股血腥味传播得并不远，没有虫发现。
致使他们被江凌和尤利西斯发现的是水中的血腥味。在被袭击时，几只军雌没有束手就擒，展开了对抗。对抗虽然没有起效，但却让他们的血溅到树叶上，顺着滴到了溪流里。
血液被水稀释，味道已经非常淡了。如果不是江凌和尤利西斯是S级虫族，感知比一般军雌敏锐的多，那么这场严重事件根本不会被发现。
四位参赛者，不清楚是否是一队的，被不明虫物袭击，尸体没来得及被掩埋，掩盖在树丛下。
更重要的是，杀死他们的武器是枪，联赛严禁携带的热武器。
江凌和尤利西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原野内部存在真正的内奸。
尤利西斯的表情严肃：“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先联系联赛官方吧。”
江凌点点头，按下尸体防护马甲右侧的紧急按钮。
参赛者的终端在比赛开始前统一上交了，他们没有办法联系到外界。赛道内，紧急按钮除了保护参赛者的安全外，还会给参赛者指明出场地的途径、同时通知官方这个选手已经淘汰。
这是在原野内选手能唯一联系上外界的手段。
唯一这个词可能要去除了。
没有反应。什么也没发生。按钮按下和不按没区别。
江凌试了试他的紧急按钮，同样没有反应。
两虫的脸色凝重起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联赛官方内部可能……”尤利西斯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江凌能理解他的意思。联赛官方内部可能也混进了内奸。
江凌思考着，缓缓开口：“还有一个方法联系外界。”
“什么？”
“临时医疗站。”
联赛中偶有出现比赛中受重伤来不及送到医院的案例，为避免耽误治疗，各赛道边设置了临时医疗站。
医疗站里有值班的医生，也有与外界联系的途径。
事态紧急，江凌和尤利西斯来不及为这四位参赛者收敛尸体了。
沉默了一路的丁泽沙哑开口：“你、们先走，我来吧。”
除了一些特殊的飞行种族外，A级虫族的虫翼翼展比不上S级虫族，自然也没有S级虫族飞行速度快。
何况丁泽一直没有展开过虫翼，也不知道他的飞行能力怎么样。跟在江凌和尤利西斯后面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尤利西斯扫了丁泽一眼。
“好，那麻烦你了。”江凌向他点头道谢，展开了虫翼。
丁泽的目光从江凌和尤利西斯的虫翼上掠过，更深地把自己的背部藏在了黑暗里。
江凌和尤利西斯振翅起飞，距离各赛道出口关闭还有半小时。
生物研究所赛道是距离两虫所在位置最近的赛道了，即便如此也有不短一段距离，两只全速朝那里飞去。
原野上没有能够威胁到虫族的大型猛兽，但存在着一些小动物。
从半空俯瞰，可以看到他们的行进轨迹。
“你飞来的时候，”江凌指向原野上的跑动的小动物，“有出现这个现象吗？”
下方，动物成群结队的迁徙，向去往生物研究所的反方向跑去。然而，跑得更远些之后又停在了原地，像是找不清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
实在太异常了。
“没有。”尤利西斯摇头。
然而，他们来不及思考其中的不对劲了，因为临时医疗站里的血腥味已经传入了他们的鼻腔。
江凌和尤利西斯沉默地走进临时医疗站的内部。
短肢、残骸、溅上半面墙壁的血、东倒西歪的尸体、挣扎的痕迹，临时医疗站显然经历了一场屠杀。
医生的战斗力没有军雌们强，所以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病床前，医生亚雌手里握着一只通讯器。通讯还没来得及打出去，医生就被袭击者捅死，而通讯器也被砍坏。
此时距离各赛道出口关闭还有十分钟。
时间紧急，越晚通知帝国意味着联赛赛场内有更多虫丧生。
原来万众瞩目的联赛盛事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台绞肉笼，被隐藏在黑幕中的虫操纵着，收割年轻军校生们的性命。
来不及对沉痛景象表示哀痛，江凌和尤利西斯迅速在临时医疗站内翻箱倒柜地翻找，试图找到别的与外界的联系方式。
万幸，袭击者的时间也有限，袭击之后没有对环境进行仔细检查，尤利西斯在夹缝里找到一个幸存的通讯器。
“喂，”他点开开关，“这里是A07号救助站，联赛场地内部出现重大异常，急需支持。收到请回复。”
“再重复一遍，联赛场地内部出现重大异常，急需支持。”
通讯器内部是一片令虫恐慌的寂静。
距离各赛道出口关闭还有三分钟。
约莫一公里之外，平坦开阔的原野，炽烈阳光照耀的地方，那里是生物研究所赛道的出口。
几个小时之前，江凌和丁泽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在这几个小时之内，又有数千只年轻的军校生从那里出来。
平坦开阔的原野，正如他们本应该平坦开阔的虫生。未来，或许是鸟语花香，也许是阴云密布，但只要有未来就行。
七八只虫结伴着从生物研究所赛道出口走出，脸上都挂着兴高采烈的笑。
在通力合作下，他们终于赶在赛道出口关闭的最后时限之前成功击败了通道尽头的变异兽，获得了出赛道的资格。
这七八只虫来自不同的军校、不同的星球、不同的年纪，本场比赛开始前他们互不认识，但由于一场共同的战斗，他们就从陌生虫变成了朋友。军校生就是这么单纯天真的玩意儿。
江凌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诶，”有只虫碰了碰身边的战友们，“联赛结束之后会有一个长假，到时候来我们星球玩呗，我带你们逛。”
“行啊，我老早就想去线星玩了。”
“我也去。”
“我不行，我得去补习，我格斗太菜了，这样下去毕业肯定进不了第二军团。”
一旁的虫撞了撞他的肩，“劳逸结合嘛。还是不是兄弟了，是兄弟就来！”
“好。”那只雌虫咬牙答应了，他本来就不想去补习，是他雄父雌父要求他去的。
“我雌父正好给我买了个飞行器。到时候我开飞行器载你们。”
“飞行器坐不下吧。”
“坐不下正好，联赛名次最好的在后面跟着飞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一群虫笑成一团。
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向往。
这个距离，江凌能看清他们，他们却看不清江凌。
江凌看到了走在他们中间的虫，最高军一年级生金奇。
是认识的虫，江凌曾和他一起上过星际史、机械维修、谈判技巧等课。
他是一个很活泼的虫，面对江凌时有点怂，谈判技巧课上总是没辩论两句就红着脸认输了。他喜欢吃炸鸡翅、爱旅游、有个青梅竹马的B级雄虫。
他是个活生生的虫。
当生物研究所整个爆炸，轰然巨响几乎震碎耳膜，声浪铺天盖地，临时搭建的医疗站房顶被整个掀飞的之前，江凌没想到他居然能想到那么多关于金奇的细节。
猝不及防的、代价巨大的。
阳光明晃晃的，四个赛道里的几千只年轻军校生，帝国的新生代力量，他们的脸上还挂着笑，还没来得及化为虫型，还没来及享受未来，就这样被爆炸吞没。
“嘀——”通讯器终于接通了。
“殿下，是我，希瑞。”通讯器里的声音来自于尤利西斯的亲兵。
在发现不对劲之后，希瑞把整个联赛数千个通讯机器试了一遍，才终于成功和尤利西斯拿的这个通讯器对接上。
事情太大太多了，以至于希瑞这种很有资历的成熟军雌也仓皇起来。
“殿下，您快回到首都星主持大局，现在只有您能行了！”
在接下来的很多时刻，恍惚中疑心爆炸的巨大声浪炸坏了耳膜的感觉没有断过。不然耳朵里那么多灾难事件是怎么来的。它们太难以接受了，以至于听起来像假象一般。
耳边只有希瑞急促的声音。
“虫皇陛下被刺杀了。”
“反叛军和异族勾结，从边缘星直驱而上，现在迫近首都星。”
“是的，从大皇子的领地经过的，大皇子的兵力还没来得及返回。
是的，是因为那次对咱们的旧军事基地展开的堵截。”
“首都星驻留军的调遣权在大皇子手里。
诱惑或许是腺体生长剂。没错，被劫走了。不知道给谁用了。”
“几位将军在远征军中，没有能很快赶回来的。况且，异族拖住了他们。”
“那只S级虫族化为了虫型，徘徊在首都星上空，找间隙发起进攻。
不行，星舰不够，不能展开围剿。”
“联赛内部被反叛军侵蚀了，摄像头只转播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战斗镜头，我们所有虫都以为里面正常进行着比赛。”
“还有，还有就是……”
“那我直说了。”
“反叛军在首都星上方散布恐慌。”
“他们说在整个似葵星布置了高威力炸药，四个赛道的爆炸只是开始，反叛军的最终目的是将整个似葵星都炸毁。”
“宣称是对当年地下城爆炸的复仇。
一场准备了几十年、旷日持久的复仇。”
“炸毁似葵星，连带着帝国最顶尖的一批军校生陪葬。”
“您和江凌阁下身份尊贵，又是S级虫族，化为虫型可以抵御宇宙射线、穿越太空回到首都星。”
“其他的军校生，恐怕要……放弃了。”
“没有星舰了，现在的星舰堪堪抵抗住反叛军和异族的进攻，再失去一艘的话，恐怕首都星就要被攻破了，届时没有抵抗力的民众……”
“大规模的炸药，来自于，来自于…M44星。”
似葵星是一颗非常非常小的星球，更详细一些来说，是M44星体积的百分之一不到。
所以从M44星天坑里开采出的黑叶矿做成的炸药就足以把它炸毁了。
M44星和似葵星接连来往的运输火箭、发达的港口、坍塌的天坑、纯度很高的矿石、天坑底部遇见的秦丰等一系列曾被江凌忽视的细节一一从他脑子里闪过。
多年前，天坑还不是那么大，也不是那么容易坍塌。成年累月的盗挖导致了它变成现在这样。
还有，M44星对外宣称矿石中存在杂质，需要提纯，但天坑底部的矿石纯度分明很高。所以私底下每年成千上万吨的出口量和开采量的损耗都去了哪里呢？
答案是似葵星。
用于制成炸药，炸毁似葵星。
跨过命运的洪流，M44星天坑的那场已经躲过的坍塌，最终还是砸在了他们身上。
日万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