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太阳风>第60章 烟火

  屠阳对我趁他睡觉录制视频发布微博这件事感到愤愤不平。

  “你不也是瞒着我发的?”我抱起胳膊别过头去,假装并不在乎,“况且,当着你的面,我不好意思说那些话。”

  屠阳撂下碗筷,噘着嘴蛮不讲理:“……反正你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

  “嗯,嗯,是我的不对,小祖宗。”

  知道他没在生气,我趴在餐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手机,“至少如你所说,网友确实选择站在我们这边了。”

  齐爽抄袭事件发酵的第四天,站在风口浪尖的“主要人物”之一哑鹌鹑本人终于亲自露面,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这次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网友纷纷发声表示支持,包括他的作品、事业、以及视频中相关的一切决定。

  “那是因为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屠阳说,“因为你从始至终都问心无愧。”

  我笑了笑。很多话根本不需要我开口解释,因为他都能意会。

  其实发布这支视频的初衷就在于此,这是哑鹌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于这件事做出的全部回应。我本可以保持沉默直到风波平息,但内心中持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有些话只有真正说出口,才能真正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对我心怀信任的所有人。

  但是比起自己,我依然更加在意屠阳那条微博。图文中提供的各种蛛丝马迹,基本上已经坐实了齐爽抄袭者的名分,好在截至目前,网络各处尚未产生关于屠阳的非议,经过网友一番“地毯式搜索”,屠阳作为画师和莓雨乐队合作伙伴的两重身份已经被众人知晓,但除此之外的其他信息却少得可怜,所以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刨根究底的机会。

  “这些也在你的意料之中?”我问。

  “刚开始玩微博的时候,我也经常随手拍点东西发在网上,但从其中根本看不出我和哪些人有过交集,我的隐私意识还是很强的。”屠阳说,“更何况除了莓雨,我也没有其他朋友,这么无聊的一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素材可挖。”

  “哦。”

  我点了点头,故意问他,“那我呢?”

  这句话完全就是姜太公钓鱼。屠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脸上表情羞涩起来。

  “你是特别的。”他小小声支吾道,“这另当别论。”

  我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在你微博下面,很多评论都在说,‘磕到了’……”

  对于这些网络流行词,我向来不太敏感,但是随着视线下移,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已经足以引起我的警觉。

  “是什么不好的话吗?”我不解地抬起眼,却见屠阳嗤嗤地笑了起来。

  “这个的意思是……”他挠挠面颊,眼神有些闪烁,“他们觉得我们有戏。”

  我着实吃了一惊,手里端着的水杯差点摔在桌上。

  “这也能随便开玩笑?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不会呀。”屠阳低头搅拌着碗里的汤面,神态和语气都与平时毫无二致,似乎也不在意我向他投去的异样眼神。

  “比起十多年前,大家的观念已经改变很多了。”他说,“其实本就应该这样的不是吗?异性恋、同性恋、还是其它什么恋……反正都是相爱,有什么错呢?”

  杯中水面轻微晃动着,和心跳震颤出相同的波痕。

  “你说得对。”我怔忪地开口,“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

  多年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时,我几乎未曾对此产生过任何疑虑,像吃饭喝水一样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身体发肤接触到更多空气,周遭恶意的打量与谩骂也开始涌入生活。原来这种爱叫作“同性恋”,这是乱交、是变态、是艾滋、是过街人人喊打的耗子。母亲歇斯底里发出第一声讨伐的叫喊,紧接着是同学,同事,邻居,网友,陌生人……

  原来这样的感情是肮脏不堪的吗?

  直到我终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念头,心中最初的声音也逐渐被淹没。如今回头看去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如此拧巴地过活。

  到了月底和赵医生约定见面的日子,好一番劝说后,屠阳才肯答应让我一个人前去医院。

  “你就在家里安心画画,别让我有太多负罪感。”我敲一下他的脑门,“帽子口罩都戴着,不会有什么事的。”

  屠阳深深叹了口气,捂着脑袋咕哝:“那你早点回来。”

  去往医院的路已经烂熟于心,地铁转公交也同样可以到达。推开诊室门,赵医生正弯腰在书柜里翻找东西,扭头看见是我,莞尔一笑:“来啦,安鹌。”

  这次聊天时间比想象中要短,我将这些天有关齐爽和哑鹌鹑的一切都向她详尽讲述,出乎意料的是,赵医生根本没有听闻到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传言。

  “可能因为我不用微博,也可能是年纪大了,和你们关注的东西不大一样。”赵医生说,“不过这也倒是能让你安心一点。你身处在这个圈子里,接触的也都是圈内人,当然会有被全世界锁定目光的感觉,其实现实生活不会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我点头:“可控范围内的生活变化,我也会尽量去适应。”

  “说起来,屠阳那孩子最近怎么样?”赵医生手里握着圆珠笔,在纸上轻点,“你知道的,关于这类病症,患者家属的心理健康也同样需要关注。”

  我一时语塞:“嗯,他还不是‘家属’……”

  赵医生闻言挑起眉毛,语气中带上了玩味:“呀,那看来不久便是了。”

  “您又在开玩笑了。”我无奈说道。

  “其实也算不上玩笑。”她放下笔,两只手托住腮帮,“看着你从过去的阴霾里找到了前行的路,我当然也由衷感到高兴。不论你还是屠阳,你们俩都辛苦了。”

  赵医生话音刚落,太阳忽然如同巧合一般从云雾中乍现,穿透了天空的灰霾,沿着窗帘缝隙洒进屋里。眼前这般光景与无数回忆相互重叠,问诊室像个贮藏在记忆里的盒子,一切都静滞不动,唯一变换的只有不断走出又走进的自己。我曾经浑身充满冰冷的戒备,也曾坐在医生面前语无伦次地失声痛哭,脸上表情从悲伤变成麻木,直到现在,我终于能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开完续药处方,赵医生站在门口和我道别:“下个月见,新年快乐。早些回家吧。”

  “您也是,新年快乐。”我看了看时间,“今天临走前,那小子还在叮嘱我早去早回。”

  赵医生一听,乐呵呵道:“现在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是好几个月前了。还记得那时候聊起屠阳,你跟我说,不论今后怎样,你们总会分开的。”

  我不曾记得自己对赵医生说过这些话,张了张口,嘴角却忍不住一弯,于是变成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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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真地活,随意地活,痛苦地活,幸福地活。无论哪种活法都阻挡不了日子一点点过去,春去秋来,又到了轮回的最后一天。

  “雪花还是纯生?”

  我转过头,屠阳掀开便利店门帘,呵一口气搓动双手:“他们不挑,随便拿吧。”

  车窗上尚有雾气残留,眼前景象也变得朦胧不清。不知道是不是新年将至的错觉,整个城市都似乎被笼罩在一种尚待萌发的欢乐气氛中。

  余星合跟赵小佺一块过来,正好在饭店门口碰了面。进包厢脱掉外套,赵小佺嬉笑着打趣:“今天风格可不像你啊,我寻思哪儿来的大学生呢。”

  我扯了扯身上的淡粉色毛衣,无奈笑道:“前段时间被屠阳忽悠着买的,今天非要我穿。”

  “安鹌长得帅骨架小,这颜色挺搭的。”余星合接过服务员的菜单,“要是给我穿,得被师雅那丫头笑话死。”

  “他俩到海南了?”屠阳在我身旁坐下来。

  “群里不是发了么,今早上刚到三亚机场。”赵小佺把啤酒瓶扒拉过来,掏出挂在钥匙包上的酒起子,“师雅朋友圈照片你也不去捧场,小伙儿团队精神需要加强了哈。”

  我下意识替他解释:“主要是这几天,突发情况有点多。”

  余星合发出一声闷笑,见我向他看去,又一本正经咳嗽了两声。

  “确实,好在网友不瞎,都站在安鹌这边。”赵小佺接下话头,“反正今早莓雨也发了声明,之后怎么着就随他去吧。”

  “我看他们最不满意的,还是乐队在新专制作期间接了巡演。”余星合说,“但毕竟接活的时候莓雨还没火起来,一没签公司的地下小乐队,不抓住机会多唱几场,靠什么吃饭?更何况这还是拼盘巡演,曝光率和提成都比一般驻唱高太多了。”

  “带着偏见的人,当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屠阳伸着懒腰说道,“比起跟那些人纠缠,还是专注今后的作品更划算。”

  饭饱酒足,一行人聚在工作室里,赵小佺买了副扑克牌,吆喝着斗地主,我端起纸杯去饮水机接水,下楼时,被余星合从身后叫住。

  “安鹌。”他快步跟上我,“那会在饭桌上总感觉不太好问,有件事其实我挺想知道的……明年你有什么打算?”

  我一愣:“什么打算?”

  “工作上。”余星合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之前你应该听我们商量过,明年春天我打算换个地方开工作室,这边一楼照做琴行,二楼想办点器乐培训,目前暂定钢琴和小提琴。”

  “是想我过来教孩子们拉小提琴?”我笑了笑,给杯里接满水,“星合,我不是科班出身,三脚猫的功夫,恐怕要误人子弟。”

  面前墙上正好就挂着两把提琴,我伸出手,指腹触碰到琴弦,缓慢向下滑动。

  “专业乐团前小提琴手的水平怎么会不够。只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考虑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反正现在也不着急。”余星合坦然说道。

  我拍拍他的肩膀:“星合,起码我也比你大好几个月,其实不必这样关照我的。”

  “但在我们这帮人里,我是年龄最大的那个。”余星合摸了摸下巴,“从上学那会一直到现在,操心操惯了,你理解一下。”

  “行,”我微笑道,“谢谢你。”

  晚饭后才想起来跨年活动这回事,赵小佺犯懒,提议在工作室随便找个电影看,被屠阳给一票否决。

  余星合端起手机让我们瞧:“要不去西区大河?老张说他们浏阳老乡要在那里放烟花,人不太多。”

  于是意见就此达成一致。

  为了烘托气氛,顺路还买了两盒电光花,四个人刚好坐满一辆车,目的地在烟花管制区外,离市区有一段距离,好在路不算难走,屠阳在车里放了莓雨的新专,余星合和赵小佺搂在一起大唱《铆钉》,我笑着偏过头去,一抬眼,车窗映出旁边的屠阳,才发现他在悄悄看我。

  我用手指点了点玻璃:“你专心开车。”

  屠阳收回目光,一个劲傻乐。

  这片河滩是刚开发不久的度假区,冬季景色荒凉,很少有人光顾。下车后我们跟随余星合朝一片灯光走去,不远处有家大排档,余星合的朋友站在一边,看见我们,便立即热情地走上前来:“你们来得蛮早嘞,看烟花还得等会。”

  原来这是他们私下筹划的小型烟花会,烟花爆竹已经在河对岸准备就绪,排挡这边就是最佳观景点。

  “这是张栋,我们管他叫老张。”余星合向我们介绍,“这是屠阳,旁边的是安鹌,之前跟你提起过。”

  张栋曾经为莓雨的演出策划帮过忙,跟余星合赵小佺他们都是熟人。一行人坐在白炽灯下面,余星合连接视频电话,师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哟,老张也在?”

  “三亚过的也是北京时间吧,离零点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哪门子新年。”余星合高举手机绕一圈,让对方看清都有哪些人,“打扰小两口约会咯。”

  “你敢在零点打过来试试看呢。”师雅一把将身旁的房鹏拽来强制入镜,“大鹏,他们那边比我们热闹诶。”

  房鹏眨了眨眼,挥手说了一声“新年快乐”,然后便扭过头去。

  “还生我气呢。”余星合咬咬牙,啧了一声,“临走前因为签公司的事又跟我吵一架,憋着一肚子气跑去旅游,划得来吗你。”

  “行了啊,你俩都别给我来劲儿。”师雅见此情形,忙正襟危坐严肃道,“房鹏等会我来收拾,老余你自己管好自己。”

  “嘿你个臭丫头……”

  余星合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撸起袖子冲进屏幕,被赵小佺和张栋两个人生生按回到座位上。

  “安鹌。”

  屠阳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们去附近走走吧?”

  “啊,”猜测他是怕我觉得这里太吵,我说,“没事的,难得坐一块聚聚。”

  “不是,”他凑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说,“是我嫌闹腾。而且张哥我也是第一次见,没有咱俩,他们应该聊得更自在。”

  我笑了笑:“行。”

  打过了招呼,屠阳便和我一起向岸边走去。河流没有完全冰封,耳边仍旧传来隐约的水声,河滩上沙石凹凸不平,只能缓慢行走。

  “等这边开发好,应该会有很多人露营。”我低着头,注意力都放在两只脚上。

  屠阳说:“我大学参加过学院组织的野营活动,器具都还堆在我叔仓库里,等到了夏天,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过来。”

  “嗯,”我点头,“好啊。”

  大排挡附近烟火气息最浓,一路向东越走越远,几乎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

  “星星可真多。”

  我闻言抬起头,天幕像墨一般漆黑,密布的星群清晰可见。

  “市中心确实没有这样的星空。”我说。

  屠阳轻声说道:“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小镇,那里的夜晚也很美。”

  “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望着头顶的星星,有些出神。

  “我也这样觉得。”屠阳跺了跺脚,在原地蹲下,“跟你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明明也才过了几个月。”

  他打开盒子,掏出两根电光花,对着我晃晃:“玩吗?”

  我于是也蹲坐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另一根,头对着头,我掏出打火机点火,“噗呲”一声,电光花迸发出一簇炫目的光亮,细碎火花从燃烧的明黄色光点中不断向外飞溅,眨眼间,天上的星星就落在了眼前。

  “记得小时候,同龄人都说,只有女孩子才玩电光花,男孩都应该去玩炮仗。”火光燃尽,屠阳接过打火机,重新点了两支,“所以那时候没怎么玩过这东西,但我其实是喜欢的。”

  我摇晃手腕,电光花在空中画出几道线条,花火甩出一条细长而明亮的尾巴,像撕裂空气后迅速愈合的疤痕。

  “我陪你玩。”我说。

  屠阳笑了:“明年呢?”

  “也可以。”

  “后年也可以吗?”

  “嗯。”

  他的眼睛弯得像两道月牙。

  胸口中一股说不清的疼痛在不断膨胀,但是仔细感受,却发现并非全是痛苦,剥开灼烫的外壳,那更像一种负重累累的幸福。

  “今年春天,好像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我说,“今天在网上看到网友把你微博翻了个遍,有一年冬天,你发过一张照片,配文里都是我的曲子。”

  “……嗯,照片里的人也是你。”屠阳慢吞吞说道,“唉,本来还打算把它当作秘密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怎么会跑去那座城市呢?而且还是在冬天。”我有些好奇。

  “原因……非常幼稚,你不要笑话我。”

  我点头答应。

  “那年我上高三。十二月美术联考刚结束,其实发挥得非常一般,不,可以说是很糟糕。”

  屠阳说,“那时候余星合他们已经上大学了,我在高中班里没什么朋友,关系不好的倒是挺多,考完本来就心情差,又被‘关系不好’的其中几个挑衅,没忍住,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后来被陈老叫去办公室痛批了一顿,我原以为他会向着我的。啊,其实错本就在我,就像他当时说的那样,我太心高气傲了。”屠阳说,“我叔瞧我那副样子,也恨得牙痒痒,说我要是谁都不服,那就别考学了。”

  “但他没想到,我居然真跑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青春期的屠阳居然是这种程度的小刺头。

  “那会我刚成年,随便选了个城市偷偷买好火车票,也没想后面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去,反正那时候我是真不想考了。”屠阳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看我一眼,“……你还想听吗?”

  “嗯,”我反倒兴致勃勃,“你继续说。”

  “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在小旅馆住了两晚,第三天决定去公园硬捱,偏偏那天却下了雪。我穿得很薄,为了装成熟,取暖也要跑去酒吧……但只点了杯饮料,我喝不了酒。”

  “……然后呢?”

  “然后,就遇见你了呀。”

  捏着烟花棒的手微微一颤。

  “说实话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因为你站得有点远,还戴着帽子和围巾。后来你把小提琴架在了肩上,我才忽然发现这人很眼熟。

  “直到第一段旋律响起,我整个人像被闪电突然击中一样……我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沉浸在回忆中,“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是不是夸张到离谱了?那居然是你生活的城市。”

  确实太巧了,任谁都不太可能轻易相信。

  简直就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怎么没去找我?”我问,“如果你想签名合影,我肯定会答应。”

  屠阳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

  “一个旷课逃学的高三生,除了车票钱几乎身无分文,脸上还带着打架的伤,邋里邋遢像个流浪汉。”他说,“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第二天我就买票回去了。你一句话也没跟我说,甚至我们连眼神都没对上过,但是我亲耳听见了你的演奏,亲眼看到了你的模样,自惭形秽的同时,却忽然莫名有了动力,我想,将来有朝一日如果还能再见到你,我也要成为和你一样优秀的人。

  “如果说第二次见面时我救了你,那么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你拯救了我。”

  电光花已经烧了不知有多少根,我在火光中安静地注视着屠阳。

  “阳阳,”我说,“你脸的好红。”

  他一听顿时乱了阵脚,连忙用空闲的手捂住自己半张脸:“那是因为太冷了!”

  目光流连片刻,停留在他那红到几乎快要渗出血的耳尖上,好可爱。我没忍住抬起手,就在指尖将要落下的前一秒,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我把手收了回来。

  “我很乐意听你说这些过去的事。”我说道,“你的童年,少年,家庭,学校,家人,老师,朋友……只要你愿意讲,我都想听。”

  屠阳抬起眼皮,和我长久地对视。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

  我垂下手臂,电光花的碎屑闪着光坠落,在河流中湮没。

  “那天晚上,余星合给我打了视频,你在台上唱的歌,我都听见了。”

  我伸手向河里探去,手指没入蜿蜒绕过冰面的流水,一阵刺骨的冰冷。我想起躺在海滩的那个夜晚,海面上空的月亮忽近忽远,浪花吻过脚踝,眼泪淌过太阳穴没入鬓角,手腕上鲜血汩汩地流,我冷到浑身颤抖。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说,“直到自杀的前一刻……我都在挂念着你。”

  实在太难为情,我只好向一边看去,心脏震动发出隆隆巨响,我梗着脖子,耳朵和舌根都在发麻,流经身体的血液好像随着心跳一停一走,空白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同一个声音。

  “那个……”

  “我……”

  我们同时转过头,面面相觑。

  屠阳笑了:“你先说。”

  明明大他这么多岁,为何我会如此紧张?

  我重新点燃一支电光花,顾不上脸上的表情是否正常。

  “我是一个残破的人。不善表达、情感迟钝,还带着随时可能发作的病。但是屠阳,你一点一点地,把我缝补起来了。”

  我很感谢你。

  “这么多年,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离我远去。我不知道生命中还有什么能担得起‘永远’这么强烈、这么沉重的词语。可是……”

  我很珍惜你。

  “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应该如何继续。”

  我喜欢你。

  “现在想想,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好像也是个挺勇敢的人。”我的喉咙发紧,胃部传出阵阵闷痛,“今天再勇敢一回,应该不算太迟吧?”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喜欢你,阳阳。”我终于抬起眼睛,“比你想象的、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

  如释重负的呼吸被硬生生卡在半中腰。

  一滴,两滴,三滴。

  屠阳怔愣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呆住不动了,只有眼泪在悄无声息地滑落。

  我连忙伸出手,却被他用力握住。他扭过头,狠狠擦了两把脸,转而对我破涕为笑。

  “我想要说的,就只有一句话。”

  屠阳眼中闪烁着晶莹泪光,我一时辨不清那眼泪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绪,只听他轻喘着气,沉默半晌,终于张口: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鼻尖猛然泛起一阵酸楚,冷风顺着衣领灌进身体,激起一阵刺挠般的颤栗。

  火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屠阳的脸庞逐渐融进夜色。

  年岁性别。伦理纲常。戒令苛训。是非口舌。义正辞严的警报从头脑中飞速掠过。

  电光花在手中熄灭的瞬间,我闭上眼,吻住了他。

  砰——

  爆鸣声接连不断地奏响,漫天的烟花在天幕中绽放。

  记忆空缺被温柔地填补,思绪飘回到夏至那天的午夜,烟火照亮了整片夜空,手机听筒传出屠阳的哽咽和乞求。

  嘴角尝到一丝咸涩,我紧握住他的手。

  “新年快乐。”

  这次不会再松开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去看烟火好吗

  去 去看那

  繁花之中如何再生繁花

  梦境之上如何再现梦境

  让我们并肩走过荒凉的河岸仰望夜空

  生命的狂喜与刺痛

  都在这一刻

  宛如烟火

  ——席慕容《请柬》

  记忆尚未恢复的情况下,屠阳曾在海边夜晚对安鹌说过的话,现在又被安鹌几乎原模原样讲了出来。半年前射出的子弹,终于在此刻化为正中胸膛的丘比特之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