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太阳风>第58章 潘多拉

  “近日,国内知名交响乐团‘银河之光’首席齐爽抄袭丑闻爆出,受到网友和圈内人士广泛关注。据统计,齐爽以个人名义编写并由乐团演奏的‘原创交响乐’中,接近半数存在不同程度的‘过度借鉴’,截至目前,已有十二名音乐创作人主张证明其音乐版权遭受了侵犯。据乐团知情成员透露,齐爽实施抄袭行为已经长达六年之久,期间不断通过舆论操纵、威逼利诱等手段洗白,并在三年前抄袭乐队小提琴手音乐作品后借由将其从乐团内开除……”

  -腌臜小人,有点名气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笑死,这下谁还会花钱去看他们乐团演出?近几年音乐会票价水涨船高,看来确实是飘了。动的奶酪这么多,总有一天会遭反噬的

  -六年之前他甚至还没有很出名吧……

  -热知识:克隆羊多利总共活了六年

  -哈哈啊怎么这么会骂教教我

  -三年前?我查了一下,银河之光官微压根没有一条与这位小提琴手有关的消息啊

  -乐团官网能查到名单的,比对一下就知道了[查看图片]

  -……啊?我看见了什么??安鹌?

  -完全没错,你们可以去找,从这一场音乐会之后,他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wait a minute这个安鹌是我知道的那个安鹌吗……

  -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三年前齐爽在微博上跟一位音乐人撕过一次逼,那人后来被齐爽粉丝讨伐到退圈了

  -我有印象!哑鹌鹑!!当年的争议不就是说他抄袭了齐爽的作品吗

  -我靠,难不成是齐爽倒打一耙?

  -不过好像没有十足的证据吧,哑鹌鹑本人也从来没表态过

  -你们不觉得安鹌和哑鹌鹑这两个名字长得很像么……

  -乐团官网演出视频不是很全,几年前的录像画质太糊了,那么多人根本看不清,昨天莓雨乐队发的视频里也没有安鹌的全脸,是故意为之吗?哑鹌鹑自己的视频倒是足够清晰,但他露脸的视频好像全都锁起来了

  -我是至今依然相信哑鹌鹑没有抄袭的老粉丝……我这里有他露脸视频的部分截图。求大神比对[查看图片][查看图片][查看图片][查看图片]

  -家人们,这是我老公帮忙加工修复到高清画质的视频片段,你们看01:36闪过去的特写

  -还是看不太清诶,不过这个长发和坐姿已经很有代表性了吧

  -这就是哑鹌鹑啊……我天,鸡皮疙瘩起来了

  -好无语,三年前那么义愤填膺结果骂错了人?我自戳双目谢罪

  -那哑鹌鹑用真名编曲复出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按理来说哑鹌鹑这种古典乐圈大佬应该跟摇滚乐队毫无关系才对,不知道老余是怎么把他给请来的

  -说实话你们不觉得莓雨乐队火得很蹊跷吗,昨天那个视频真是茶香四溢,说要认真做专辑还到处接巡演捞钱,两头便宜都想占,靠一个外包编曲走红也不觉得丢脸?

  -看来是签公司了,这招确实挺有手段。齐爽这一出把安鹌受害者的名分坐实,乐队又能借此炒作一波,实在是牛。

  -等等关莓雨什么事?他们以前的专辑不是也很优秀吗,走红只是时间问题好吧

  -有才华的乐队又不是只有这一个,粉丝在尬吹什么……

  -不管哑鹌鹑还是安鹌,这两个马甲都好神秘啊,这一波如果是他自导自演的话,倒也确实起到轰动全网的效果了。

  /

  手机被我放在枕边,正要关掉床头灯,发现屠阳抱着被褥枕头,站在卧室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这几天我跟你一块睡,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一愣:“为什么?”

  屠阳的语气像在开玩笑:“怕你瞒着我,半夜偷偷跑了呗。”

  可是话音一落,我却立即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假话。屠阳一直在害怕我像上次那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尽管我已经对此做出了保证。

  那段记忆好像成了他心里的疤。

  我拉起被子,理出半边空床,然后拍了拍床垫。

  “过来吧。”

  屠阳见我毫无犹豫,弯起眼睛喜出望外,大步流星走进来:“嘿嘿,遵命!”

  “快点,”我轻声一笑,“我要关灯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才总算不觉得过分空旷,我背对屠阳,两个人的气息频率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半年以前的记忆模模糊糊,我也曾这样同他度过了很多个难捱的夜晚。

  “安鹌,”屠阳忽然开口,“我跟余星合他们叮嘱过了,莓雨会等齐爽本人作出回应后再发声的。”

  “好。”我默默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你从上午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身后一阵窸窣,他的声音靠近了一些,“你还好吗……?我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我如此回答。

  我没有撒谎,因为我确实没有办法准确感知到自己的心情,药物的作用下,情绪波动再也不像过去那般跌宕,那么我应该是怎样的?出离的愤怒?还是雀跃、紧张?

  可我只是和往常一样坐在工作间里陪屠阳画了一整天。这种诡异的抽离感甚至让我觉得置身于漩涡中心的并不是自己,那些早已被淡忘的经历也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人。

  屠阳的工作进度肉眼可见地慢下不少,显然是受到了微博热搜和那些舆论的影响。

  我只让他不要在意,再等一等。

  “今晚你们本来是要出去玩的,”我翻过身,和他面对面,“对不起啊。”

  “哪里是你的错,”屠阳说,“这种事又有谁能预料到呢?余星合和我商量好了,明天会在工作室聚一会儿。”

  “好。”

  “我……”

  我叹了一口气,打断屠阳的欲言又止:“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担心?”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怕他们像过去那样伤害你。”

  话音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心脏上,又在跳动中向下滑去,一阵酸涩的酥痒蔓延开来。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我和屠阳枕间的空隙。

  “那你抓住它,”我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呼吸,“这样就不怕了。”

  万籁俱静,手心忽然一热,一只手掌覆上来,是温暖干燥的触感。

  “嗯。”耳边传来屠阳微弱的应答。

  仅仅贴在一处还不足够,它更加贪心地蜷曲起来,与我的五指紧紧相扣,又下意识地捏了捏,这下才算严丝合缝了。

  第二天上午,齐爽抄袭事件的热度依然居高不下,短短一夜间,各种“调色盘”和“专业分析”漫天纷飞,曾受其抄袭的几位音乐家也纷纷联合发声,这下辩驳和澄清就几乎成为了天方夜谭。

  “齐爽的风评不是突然变差的,”屠阳说,“有段时间我经常刷到他在舞台上发挥失误、甚至在离场时对观众大发雷霆的报道,评论区比几年前冷静不少,他早就不再被视作交响乐界‘王子’一样的存在了。”

  “这样猖狂,遭报应大概只是时间问题。”我漠然扫视着报道中尖锐的字句。那些质问和谩骂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当年哑鹌鹑面临的灾祸竟是何其相似。

  已经有不少媒体和音乐人给哑鹌鹑账号发来私信,请求出面接受采访或者加入声讨大军,无非是些博眼球的手段。熄了屏将手机撂在一旁,我靠在床头,与面前的巨大书架一同静默。胸口憋着异样的闷气,一阵心悸姗姗来迟。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两只手上,伸展,蜷缩,如此重复数十遍,这是在医院习得的道理,全然专注于躯体和呼吸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意识的游离。

  治疗周期届满后,每当情绪濒临爆发的预感来临,像某种强制保护措施生效一般,总会有其他躯体反应捷足先登。我明显察觉到今天的自己有些过分嗜睡,明明中午已经小憩过,下午眼皮却又打起了架。

  睡去又醒来,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走出卧室,屠阳背着斜挎包站在玄关,正要开门。

  “你醒了呀。我去工作室找余星合,晚饭在桌上呢,记得热了吃。”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头,“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你起床。”

  我点头:“玩得开心,路上注意安全。”

  屠阳站在门口,琢磨了几秒钟,穿着运动鞋大步走进来,抱紧我左右晃了两下身体。

  “别撒娇了,快去吧。”我笑着捶他肩膀。

  轻轻砰一声,大门合上,隔开了两个人的心事。

  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低头看着攥在手中的手机一动未动。时间从身旁缓慢地流淌。

  我按下了语音电话键。

  “喂?”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懒懒散散。

  “安鹌,这回是你主动打给我的哦。”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花板:“照片一直在你那里,彭美玲。”

  “嗯哼。”她语气随意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留个底不是很正常?”

  我坐进沙发里,太阳穴一阵阵刺痛,“是谁让你决定这样做的?”

  彭美玲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然后大笑起来:“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我沉默下来。

  “一手好牌被齐爽打得稀烂,我自然得抓紧机会另攀高枝。现在他用这个跟我谈条件,对我而言就是举手之劳,傻子才不乐意帮忙吧。”她说,“毕竟爱玩的年纪已经过去了,男人是一时的,事业可是一辈子的。”

  “你倒是拎得清。”我说,“既然都商量好了,为什么又要来问我。”

  “他说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但是吧,”她沉吟片刻,“你是当事人,总得有点儿知情权?”

  我笑起来:“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

  “难道你不愿意?这可是为你偿还清白最直接的证据。”她讶然道,“原来你才是那个傻子。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情愿……我再找他商量商量,也不是不行。”

  “……为什么?”从心底发出的疑惑被我诉诸于口。

  听筒那边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她含糊道:“齐爽是个烂人,临走前踩他一脚,我也乐意。”

  我呆愣地一言不发,倘若时间能够回溯,五个月前的我一定会向她发出更多质问,但事到如今,我只想远离那些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盖棺定论的荒谬纷扰,过去的我死在了过去,可是摆在面前的一切又正在裹挟着我往后不断倒退。

  “嗯,我突然想起……大学的时候,”彭美玲突兀地开口,自顾自说起来,“每到周三和周五,团二琴房开放,我们总一块偷偷躲进去弹会儿钢琴。”

  “我去年回了一趟学校,”她的声音没有方才那般尖锐,也不是平常话里带话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示好的意味,“琴房现在成了活动室,钢琴被挪到了音乐教室,只有参加社团能使用。学校乐团……老杨退休了,换了一位新指挥。”

  彭美玲的话像一条绳索,她拽着一端,另一端绑在我手上。我试图用力牵引,才茫然发现,绳索早已经被劈成了两段,孤零零在半空中飘荡。

  “前段时间,我试着弹过你教我的小星星变奏曲。”我强打着精神,缓缓说道,“我没想到自己会弹得一塌糊涂。”

  “你说的那些,我也早就记不清了。”

  这是我对彭美玲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蜷缩在沙发里沉沉睡去。直到屠阳回家,被他轻轻推搡着叫醒,我睁开惺忪睡眼,迷蒙间,只看见一道人影坐在我的身旁。

  记忆变成了潘多拉魔盒中肆意迸发的灾妄。

  好像在很多年前,我也曾有过许多相似的时刻。

  我无法控制大脑里错综复杂的影像了。暗淡的,光彩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在以缓慢的步调回归和显现。泪水几乎瞬间濡湿了眼眶,我在屠阳察觉的前一刻伸展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这是一个略微滑稽的动作,我几乎半个身体都吊在了他的身上。

  屠阳整个人僵了一秒,继而调整姿势坐了下来,任由我厚起脸皮像只树袋熊一样赖着不走。

  “阳阳。”我唤他。

  “嗯,我回来啦。”屠阳自然而然搂住我的后脑勺,声音有些焦急,“你……你看见了吗?微博上的照片——”

  “不重要。”我摇了摇头,一滴眼泪滑落下来,“那些都不重要。”

  我终于领悟,那些帮助我远离苦痛的外力,实际上只是让我心安理得逃避了过往的一切。重要的已经不再是原谅与否,只有鼓起勇气亲自转过身去面对,“我”之于我才算真正走向完整。

  我颤抖着吸进一口气。

  “阳阳。”

  “嗯——”

  “阳阳。”

  “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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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银河之光’交响乐团的一名乐手,在乐团工作已有七年之久。经过慎重考虑、征求当事人意见后,我决定在互联网公布四年前由哑鹌鹑老师亲手编写的交响乐曲《暖雪》乐谱手稿。”

  “哑鹌鹑老师是一位琴技精湛的小提琴家,同时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编曲师,他对音乐的无限热爱,所有粉丝都有目共睹。四年前冬天,哑鹌鹑编写出一首优秀的交响乐作品《暖雪》,然而在该曲尚未录制时,‘银河之光’乐团首席齐爽便通过种种途径将乐谱原件骗取到手,未经许可便对原稿进行修改并大肆实施抄袭,终于在《暖雪》制作完成前,以自己名义抢先发布了所谓的乐团‘原创交响乐’《冬阳》,并且将《暖雪》原稿亲手销毁。”

  “自哑鹌鹑《暖雪》乐曲音视频发布后,便遭到了网络肆意的诋毁和攻击,程度恶劣、影响至深,最终导致哑鹌鹑永久退出了音乐圈。作为为数不多知晓真相且亲眼目睹过交响乐手稿的人,我憎恨于自己当年的懦弱,同时,也对与齐爽这样底线全无的败类在同一乐团共事多年而感到耻辱。我认为,是时候为哑鹌鹑沉冤昭雪,给他还一个清白了。”

  “在当时毫不知情的哑鹌鹑将手稿‘借’给齐爽的过程中,我曾得空将乐谱内容全部拍照并留存在手机相册,虽然那时已有预感,但我并未意识到,它们将在日后发挥出如此关键的作用。熟悉哑鹌鹑的网友一定记得,他的原创乐曲几乎全部都是手稿记录。图17是电脑显示的照片拍摄日期和相关信息,哑鹌鹑老师也曾在微博以及其他平台分享过自己乐曲手稿的照片,无论纸张还是字迹,都可以证明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

  “对于齐爽曾对哑鹌鹑网络声誉与现实生活造成的伤害,在此不再过多赘述。我期待着真相大白这一天的到来,也希望哑鹌鹑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回归音乐之路。”

  作者有话说:

  没有为任何一个人“洗白”的意思,甚至“洗白”这个说法也不够准确。彭美玲其人,戏份不多但性格复杂,极端精致的利己主义。谈及回忆或许也会隐隐动容,但是面对未来她只愿意以利益为导向。生活中很多人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