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太阳风>第57章 意外

  屠阳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开着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医生捧住屠阳的双手检查一番,似乎早已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一直等到他亲口告知没有大碍,我才松下一口气:“医生,这种程度的伤口会影响握笔画画吗?他这几天……工作很忙。”

  医生瞧我一眼,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平:“不影响,记得按时换绷带,小心伤口不要沾到颜料。”

  护士招呼屠阳进屋,一边消毒一边瞪着眼叨念:“小年轻血气方刚也不要打架呀……这么好看的手,弄得血了呼啦多不好。”

  屠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护士忽然扭过头,面色警惕地看我一眼:“你是他朋友?你没有打架吧。”

  我无奈地摇头否认。打架倒是没有参与,但一想到屠阳伸出拳头是为了谁,便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处理完伤口,回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直到客厅灯光忽地亮起,从离开live house时就紧绷起的神经才终于缓慢松懈,我低头捏住眼角,说不出的疲惫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安鹌。”

  屠阳从医院出来后就一直闷声不吭,这时才终于发出一点声响,我转过身,他垂下头看着我,眼神委委屈屈,一副做了坏事儿的模样。

  “你别生气。”

  我拉起他的手腕,左手只是轻微红肿,右手却破皮流了血,现在被绷带一圈圈缠绕,看起来倒真像是要去打拳击的样子。

  “我没生气,”我向他解释,“那时如果你没来,我可能会被他带走。”

  “什么?——”

  “嘘。”

  我伸出食指抵住屠阳即将发出质问的嘴巴,轻声说:“不要再问了。”

  屠阳喉结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指微微蜷缩,我心神一松,大拇指从他的嘴角轻轻擦过。

  皮肤柔软的触感一瞬即逝,我收起手,藏住了眼底的晦暗不明:“这里破皮了,知道吗?还有点发青。”

  “没防住挨了一下,”屠阳下意识摸了摸那处,“护士消过毒了。”

  目光锁在屠阳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被我收进眼底。忽然之间,我再也不想纠结于这个荒唐的夜晚,也不愿继续琢磨唐绪彦话里的种种意味。此时此刻站在我身前的只有屠阳。而关于他,我自以为是的了解真的已经足够吗?倘若如此,我又可曾真正读懂过他的笑、他的眼角,他的眉毛和嘴唇?

  我分明只是静静看着,内心却恍惚浮现出无数种选择、以及无数选择背后的千万种可能,想到悲伤的眼泪、幸福的笑,想到短短不到一年时间里他与我共同经历的一切,想到过去无数遗憾的罅隙正被一点点填补,而在未知的将来却随时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可能。

  究竟是什么在悄然改变着自己?

  只看他一眼,就让我忍不住想到了后半生。

  “累不累?”我问。

  屠阳朝我点了点头。

  我发出一声叹息,有些犹豫,把手搭在他的腰两侧。

  “我也是,”我垂下眼,脑袋枕住屠阳肩膀,把身体一小半重量卸在了他身上,喃喃叹息道,“充会儿电……”

  屠阳的胸膛轻轻起伏,他“嗯”一声,听话地伸出双臂,补全了另一半拥抱。

  “你喜欢的《雪夜灯》,是我在平安夜写的。”屠阳的毛衣柔软又暖和,我闭了闭眼,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说着,“曲谱编写完,也就是几年前的今天,差不多现在这个时间。”

  屠阳将遮挡住我半边脸颊的头发向后别到耳侧,包扎的右手停在耳边,像是没有忍住,又力道极轻地揉搓两下,耳垂冰冰凉凉,指尖的温度一晃而过,像提琴蜻蜓点水的泛音。

  我自然意识到这种狎昵举动背后的意味,于是懒懒闭着眼试探,想要抓住他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可当手指触碰到纱布粗糙表面的一瞬间——却又忽然不舍得松开了。

  手心贴着手背,我似乎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

  “圣诞快乐。”我说。

  /

  圣诞节当天中午十二点整,莓雨乐队重制专辑《旧言三两》在音乐平台正式上线,我坐在电脑前刷新界面,亲眼目睹播放评论收藏量在极短时间内呈现出几何式增长,同时注意到,从《isolation》发布这段时间以来,莓雨另外六张专辑的数据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旧言三两》的出现则更像白日一道惊雷,专辑在乐队新作实时排行榜一路飙升,仅过去几个小时便不负众望地抵达榜首。

  “圣诞节吃饺子,”屠阳把醋倒进小碟里,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想到的?”

  我夹起圆滚滚的饺子蘸料吃下肚:“这叫中西合璧。”

  下午屠阳给余星合接连打了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忙音,趁着晚饭时间,他拿起手机又拨过去,才终于盼到了回音。

  电话一通,屠阳就开始调侃:“老余你是真的火了,现在打电话都得排队预约。”

  余星合笑着打断他的话:“放屁,你这小财神爷,还乐意搭理我们莓雨?”

  我说:“星合,恭喜,是意料之中的好成绩。”

  “嗐,说什么客套话,带莓雨一路策马扬鞭的当然是我们王牌编曲。”听筒里传出搓打火机的声音,余星合嘴里叼着烟,声音含糊,“下午我在网上看到不少帖子议论这位编曲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好些人猜测‘安鹌’是某位大佬的马甲。”

  我笑了笑没接话,余星合又说:“哎,明晚上订了KTV,老地方。房鹏师雅过几天要去海南跨年,年前估计就聚这一回了,你俩也来?”

  “行啊——”屠阳一口应下来,忽然又想起什么,语音一顿,向我投来问询眼神。

  我对他摇摇头:“你们去玩吧。”

  “你一个人在家?”屠阳眉梢一挑,准备改口:“那我……”

  “阳阳,”我打断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KTV对我来说有些太吵了,头会痛。”

  屠阳斟酌着咬了咬筷子,瞪着双眼点点头,小声对我说:“那你乖乖在家等我。”

  “那你乖乖在~家~等~我~”

  余星合扁着嘴重复屠阳的话,隔着听筒都仿佛看见了他的白眼,“安鹌是三岁小孩儿?屠阳你真特么齁死我了。”

  我端着碗筷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屠阳即将恶向胆边生的前一刻催促他挂掉了电话。

  屠阳盯着我乐不可支的模样,神情颇为无奈:“真有这么好笑?”

  “嗯,”我点头,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你俩都好笑。”

  “你啊,你——”

  屠阳叨念着,飘动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忽然语气一顿,转而妥协道,“你,你笑吧,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笑一笑十年少,那我现在可不到二十岁了?”

  挑起眉梢,我眨了眨眼,念头一转,故意对他使起坏心眼,“难不成你是想当我哥,嗯?屠阳哥哥?”

  下一秒——不,几乎就在闻言的那一瞬间,屠阳的耳尖、脸颊和脖颈,全部“噌”一下红了个彻底。

  “……你在说什么呀?”

  他涨着通红的脸,怎么也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逗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话,看起来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手忙脚乱从盘中夹起饺子送进嘴里,没想又被冒着热气的饺子烫得连连呛咳起来。

  我自食恶果,简直好气又好笑,只得赶忙起身帮他拍打脊背:“小祖宗,你慢点。”

  屠阳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他眼神躲闪,清着嗓子,嘴里还不忘抱怨:“本想着你能替我抱不平,谁知你居然跟余星合一个样……都欺负我。”

  “吃饭吧,别说话了。”我夹起一个饺子,吹凉了塞进他嘴里。

  /

  -星合,安胜公司最近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说来也奇怪,自从昨天演出结束后,他家一通电话也没再打来过。

  -放心,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告诉你。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余星合的聊天框陷入思考。虽然看上去唐绪彦已经放弃把莓雨当作与我搭桥牵线的工具,但凭借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太可能会因此善罢甘休。

  毕竟这次连人都亲自过来,简直好像想要把我绑走似的。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屠阳站在我身前,左手举起水杯喝水,把右手的杯子递给我。

  “没什么,”我将手机锁屏装进兜里,从地上坐垫里站起身,“这幅也画完了吗?”

  屠阳伸着懒腰转身,和我一同端详粘在画板上的油画:“嗯。还剩最后一幅,今年任务就圆满完成啦。”

  杯中热水的温度传递到手掌心,我默不作声看着眼前的一切,遇见屠阳以前的生活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一团糟,可是从这个春天开始,似乎冥冥之中,上天又为我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或许今年是个好年。我默默想。

  傍晚,余星合在乐队官号发布了一支vlog,记录着今年两张专辑制作过程的花絮片段。镜头多数由师雅掌控,有余星合叼着烟棒改谱,也有一行人围坐在工作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一晃而过的赵小佺弓着脊背修他那架电钢琴,房鹏在七月生日演出结束后,怀里揣着粉丝送上的一大捧花束,被师雅促狭的笑容弄得笨手笨脚不知所措。

  屏幕一黑,到了下半年制作《旧言三两》的时间,画面里,余星合板着脸告诉师雅,因为意料之外的巡演启动,也许专辑不能在计划时间内完成。

  紧接着画面开始晃动,房鹏坐在阳台一声不吭地练琴,赵小佺跷二郎腿吹着泡泡糖,在相机凑近下一秒就伸手捂住镜头。师雅将摄像头对准自己,托住腮望着窗外两眼放空。

  “大家晚上好,我们是莓雨乐队。”

  “这是我们年底拼盘巡演的第一场……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感谢你能来。”

  “火车慢点开,照顾好女孩儿。”

  鼓声,贝斯声,吉他声,键盘声,欢呼,呐喊,大合唱。

  画面闪回到工作室,这次面对相机的是师雅,她一面走路一面对着镜头神秘微笑:“我们有了一位新成员。”

  “你露脸了?”屠阳眼睛还停留在在手机视频中,我摇摇头:“往下看就知道了。”

  余星合事先问过我想不想出镜,毕竟我也是专辑制作成员之一,经过考虑后同他做了折中的方案,镜头从门口推近,我正坐在电脑椅上制作歌曲,唯一的画面是我半边后背和随意扎起来的发辫。

  “就这一个两三秒的镜头。”我笑道。

  之后就是如火如荼的演出,以及零碎的新专辑排练片段,余星合在录音棚里挨个介绍着合作交响乐团的每一位成员,当孟依禾的笑脸出现时,我察觉到屠阳的身体向我这边靠了靠。

  “她小提琴拉得……也就那样。”他皱着鼻子说。

  我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又开始了啊你。”

  《isolation》发布当天,工作室变成了新曲产房,从门外听去,屋里激动的脏字此起彼伏。这样的喜悦一直延续到演出最后一天,乐队一行人和乐团携手向观众鞠躬致意。

  “新年快乐。”余星合脱下西装外套,举起手中的捧花,被汗浸湿的脸上神采飞扬,“祝所有人……越来越好吧!”

  画面渐暗,视频到此结束。

  “怎么样?”我向后靠去,屠阳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感觉,都是熟人。给你那么短的镜头,这点我不喜欢。”

  “是我不太愿意出镜。”我笑了笑,屠阳身体一歪,把头枕在我肩上,“嗯……也挺好的。”

  “怎么?”

  我偏了偏头,看见他浓密的睫毛一下接一下扑闪:“不想让别人发现你。”

  心口突地一跳,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晚屠阳站在车边俯视唐绪彦的场景,闷哼,粗喘,映在我眼底的血渍……还有他双目中露骨而不加掩藏的恨意。

  “你不是已经为我出过气了么。”我说。

  “那种程度怎么算得上出气?”屠阳声音忽然冷了下去,不知沉默了多久,他自语般说道,“……我简直恨不得杀了他。”

  屠阳话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我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忙坐直身体推搡他的肩膀,强迫他与我对视:“你在胡说什么?……屠阳,就算他再如何,往后我也不可能和他产生任何关系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因为这件事受影响,它本来就和你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

  屠阳的嘴角紧绷着,他似乎感到极度不解,又像在压抑着激烈的情绪。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他撇开了目光,“也对,我本来就没有任何立场。”

  “不是的,阳阳——”我抓住他的手急于为自己辩解,却忽然发现自己连一个理由充分的借口都找寻不到。

  “是我的问题。”

  屠阳忽然卸了劲一样垂下头,喉头滚动一阵,好似有无数痛苦沉重的秘密将要脱口而出,话音里夹杂着一丝哽咽。

  “我就是……很害怕你离开。”

  他终于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

  “对不起,”思绪被拉回到几个月前,回忆起屠阳站在病床旁复杂而落寞的神情,心中一阵刺痛,我不由得脱口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再也不会了。”

  屠阳看着被我攥住的手腕,轻轻晃了晃,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你又拿我当小孩儿哄。”

  我抬起另一只手,揉搓他皱巴巴的眉心:“乖。”

  屠阳脸上又泛起一阵红晕,一把将我胳膊拉下去,软着声音说:“知道了。”

  /

  翌日早晨起床,按照惯例洗漱、吃饭、吃完药,我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打开锁屏,才看到三四通未接来电。

  全是余星合打来的。

  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当即呼吸一滞,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刚一接通,余星合焦急的声音就冒了出来:“安鹌,你还好吗?”

  “怎么了星合?我刚刚才打开手机。”我不解问道。

  “你……你去微博热搜看一下。”余星合像是在斟酌如何表达,语气谨慎道,“最好和屠阳一块看吧。他人呢?”

  “他还没醒。”我慢吞吞走向客厅,指尖点开方块软件,滑到微博热搜。

  “……安鹌?”

  余星合的呼唤声瞬间变得不再清晰了。

  我僵在了原地,起先是手指,继而蔓延到四肢,胸口,脖颈,一股异样的寒冷在身体中翻涌,我一动不动凝视着手机,牙齿忍不住开始发颤。

  “谢谢你提醒我看,星合,”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晚点联系。”

  “唔……”屠阳从床上翻坐起来,揉着眼睛向我走近,“早安。”

  我想要说些什么,嘴巴却像被缝合了起来,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沁出,屠阳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立马拿起我的手机去看。

  他脸上的神情登时变得冷硬。

  热搜第一行赫然写着:

  #齐爽 抄袭#

  而热搜榜第二行的小字则更加诡异,我好像吸进了空气却无法顺利地呼出,只冷眼目睹它们逐渐扭成一团不明所以的黑色符号。这两个名字分明道出了我的一生,可是莫名出现在这个地方,简直好比浑身赤裸站在广场上引来万众瞩目,我忽然不敢确定它们是否真的属于自己。

  #安鹌 哑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