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息暗，一束白色的光点仿佛在追逐某个永远不会等待的影子，下午场的PUB人迹也算热闹，因为今天的舞者早在半个小时前就上了这间酒吧的营业Q墙，现在台下开酒咬樱桃的客人大多都为他而来。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坐在临窗VIP区的李梓寒就是个外行人，他对舞蹈一窍不通，偶尔他突然的好奇心问晏擎霄几句，他又没耐心听晏擎霄长篇大论的解释。
那为什么逃掉下午的体育课来这找罪受呢？
他看着这一锅鱼龙混杂的夜店咖就感觉眼睛被浓墨重彩的——玷、污、了。
也许……突如其来的空窗期让他心生恼意，对平常四六的生活渐渐厌烦，这应该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李梓寒刮开自己苍白的脸皮，想出了这套说辞。
没错，顺便、就只是顺便来晏擎霄身边找点乐子。
进门的时候，恰巧看到周汝元在柜台那边擦杯子。
室内被热闹渲染了温度，周汝元清凉的装扮在这儿，可真是足够惹眼，很漂亮。李梓寒在心里默默给她打分。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从背包里拿出一对白色的耳机戴好。
这方寸之地，他保持清醒，不饮茶不喝酒。隔绝了场内嘈杂的喧嚣，直到手心里握着的银白色MP3微微掐出了汗意，李梓寒才松手，按下了播放键。
耳畔被阿俨带着鼻音的朗读充斥，这段是小王子与玫瑰第一次发生争吵的情节，阿俨捧着书读这页时受了凉，鼻子不太通气。
【小王子满脸通红，赶紧拿来一个装满清水的喷壶，伺候着这朵花。
就这样，这朵敏感而虚荣的花儿开始折磨小王子。比如说有一天，正好聊到她的四根刺，她对小王子说：
“老虎要来就让它来，我可不怕它的利爪！”
“我的星球上没有老虎，”小王子，“再说老虎也不吃草。”】①
阿俨读到这时放下了书，眉峰处悄然换上雪原远山的深色，食指贴上李梓寒轻轻闭上的眼皮，迟疑着说了句日语：“我的中文只够这儿了，能读却理解不来意思……宝贝儿？玫瑰是反派吗？”
李梓寒从躺椅上坐起，两颊笑出了朵花儿，弯起柔软的唇峰，两颗亮白的兔牙微露，看起来可爱得过度了，阿俨尴尬地笑笑：“不是这样的吗？我记得‘虚荣’好像是个贬义词。”
李梓寒收起脸上的笑意，淡去眼底的情绪：“你明天买本日文版的再读给我听。”
“啊？”阿俨不确定的重复问了句，怕表达的意思不到位，他甚至用日语再翻译：“要日文版的吗？这个翻译本可能不好买……”可说到可能买不到时李梓寒失落的那个眼神让阿俨话峰一转：“明天……明天一定能买到！”
在定阳生活十八年，李梓寒当然知道明天买不到日文版的《小王子》，但他还是把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随口说了出来。
所以当第二天午休阿俨给他读日文时，李梓寒难以置信地得知阿俨熬了整宿译出日文版《小王子》。
“我感觉我能理解玫瑰的心情了。”阿俨说，“宝贝儿，你就是我遇见的最漂亮的玫瑰，我的玫瑰。”
这么漂亮的玫瑰，让他失落，我简直罪大恶极。
舞台上晏擎霄控制着双手，卡着某种奇怪的节奏，连同包着黑色皮裤的长腿做出好几个僵硬的姿势。美感是有，只是李梓寒欣赏不来。
李梓寒当然欣赏不来，他是个肢体不协调患者，他理解不了机械舞的美。
远处，放眼望去，人群中心，轰雷般的海豹式鼓掌突出了李梓寒的格格不入。
晏擎霄就是在这时注意到角落里的李梓寒，以及他身上的，特别扎眼的孤独。
他那身设计感简约的白衬衫，换了十几种款式，自阿俨走后，过完了一个盛夏又一个寒冬。浅褐发色没入灯光下半透明的耳朵，长长的耳机线穿进露出的半个领口。手里握着一杯蜜桃苏打水，送进软舌的液态水最多五分甜，可他嘴唇动了不下十次，似乎是很适口的甜味儿。
李梓寒一直嗜甜口，还有轻度的低血糖，凡出门必带上一两颗糖。
他还嘴挑，一般的奶糖不爱吃，专挑市场上那种包装的死贵的切片硬糖吃。
晏擎霄时常觉得他有公主病，因为实在太难伺候，除去那张臭讲究的嘴，李梓寒还有一颗金贵到令人发指的胃，脾气还特别小公主，很爱生闷气，要哄。
李梓寒吃了口过夜的剩菜，就能毫不夸张地进医院洗一次胃，又怕疼，折腾的苦了那眼泪根本就不受控制的发大水，这时你还不能明着哄，否则他觉得自己丢脸了又得生自己的闷气，生起闷气了就了不得了，那冷战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所以呢要哄李梓寒，就得是不动声色的顺心顺意随着他来。
晏擎霄其实一直都知道怎么和李梓寒相处才能没矛盾，可他不爱这么惯着李梓寒，因为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做男人的尊严。
冷战就冷战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哪天李梓寒消完气意识到自己错了，他再适时抛砖引玉说个话茬儿，他们就又能好在一块儿了。
晏擎霄从小筑成的心态：交个朋友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累，处得来就青春不散场，处不来就老死不相往来，谈女朋友同理。
可他自己不乐意惯着李梓寒，却喜欢别人惯着李梓寒。而李梓寒是不缺人惯着的。出身好，不管是巴结他的，还是追求他的，多得一嘴都说不完，他生来就是被人捧着的命，晏擎霄一直这样认为。既然从小是公主王子命，这个传统就延续到死吧。
所以别说李梓寒喜欢阿俨了，晏擎霄也喜欢。
阿俨是晏擎霄见过的最宠李梓寒的人，跨过了年龄段将小男朋友宠成了孩子。李梓寒初恋时，晏擎霄有幸在阿俨那见到了吃饭穿衣都被伺候的发小。
清色麝香的灯光太烈，刺得晏擎霄快被逼出了生理盐水。意识到自己即将失态，他将放在李梓寒身上的眼光收了回来。踢回腿，鞠了下躬，就钻进幕布消失在烧沸锅了的人声里。
躲在幕布后的周汝元被他猝然一掀开，满脸惊诧问道：“你这就走了？！”
晏擎霄被她叫住了脚步，回身一看，对她露出个疲累的笑容。周汝元穿着一身亮片闪闪的包臀短裙坐在休息沙发上，露出的大腿根白皙一片，任何一个直男都容易被她迷住，可惜晏擎霄今天因为李梓寒的突然到场十分没有状态。
随口敷衍了一句：“嗯，今天有点累，就跳到这吧。”
然后晏擎霄就进换衣间拿了衣服往李梓寒那个方向去。
他的脸色很差劲，不同于对周汝元的敷衍，此刻是真的忍无可忍的暴怒。
光在台上那一眼，晏擎霄就看到不止十个人在打李梓寒的主意，也就那傻蛋还能悠悠哉哉坐居一隅听他那破烂MP3。
晏擎霄在心里给李梓寒又狠狠化上了一个红叉。
除了上面列举的，李梓寒还有个臭毛病，他特别蠢！蠢到对任何不怀好意亲近他的人都不设防！典型的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笨蛋！
晏擎霄拿着衣服一路走过去，看着周围一圈伺机而动的男男女女，肺都感觉要气炸了。
他想冲过去，捏住李梓寒那双一掐就红的手腕离开。他实在是难以容忍这样一朵娇嫩的小白花折在他眼前，哪怕是失足少妇也好，那也该有个人样。
活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真的报复到了阿俨吗？
想到这，晏擎霄就有重回2008年掐死阿俨的冲动！
李梓寒本来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兴风作浪的，他的鞋底怎么能沾到一方不干不净的尘土。
他是这样为他着想。可李梓寒远远瞟来的那一眼，生生克制住了晏擎霄匆忙沉重的脚步。
晏擎霄苦笑。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和他生气，眼底写满了记恨、怀疑、与拒绝。
那小傻逼还跟他矫情什么呢？！都是惯的！
他妈的阿俨也是吖一傻逼，这俩傻逼凑一对儿合该天长地久！最欠骂的就阿俨这傻逼，他妈的你把李梓寒惯成这副德性，有种惯他一辈子啊！中途把他扔下算什么男人！
胸腔的郁气几乎要破口而出。
晏擎霄气红了眼，眼白处盘绕红血丝，跌跌撞撞冲开人群，一到后台手脚利索地拔了音响，在周汝元惊呆的目光里重新拿着话筒登上了舞台。
他就像是突然失了智，那个破天荒的冲动，几乎按耐不住。
既然阿俨已经是无可挽回的过去，就毁掉李梓寒浑浑噩噩的现在吧！
只见晏擎霄跨上台前，嘴角扬着漫不经心的笑：“今天想来点特别的，不知道大家捧不捧场了？”
原本就热情爆炸的熟客此刻更是敞开怀闹腾，一脸的看好戏，那起哄声几乎要掀了屋顶。
晏擎霄继续下文：“前段时间新编了段爵士舞……”
说着开场白的他，眼睛在灯光下发出热烈的光芒，周身的那股自信气场仿佛让他的一米八六的身高直逼两米三。在远处的李梓寒突然觉得他陌生，迷茫地看过来，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呢？
李梓寒的目光往里探究，落到周汝元爬满担忧的脸上，突然就有了答案。
可他不了解晏擎霄，当然不知道或许平庸的人偶尔也有会有颗不甘于平庸的心，他会争取在某个突然占领自己主场的来客面前表现一番，哪怕心底却还是需要不断给自己鼓劲儿才能不怯场。
晏擎霄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看李梓寒，将后半段儿话憋着气吐出来：“想跳给你、你们看。舞蹈的立意是：告诉全世界，其实我有努力过，努力去改变过一成不变的现实，但遗憾的是，我没能改变自己卑劣的血统，所以感谢世界还能允许我这么平庸的人活着。”
灯光骤变，人群泡在冒着酸水的黑暗里。舞台中央余下一洒白茫茫的光柱，站在舞台边缘的客人能看到晏擎霄扭头背对着他们做了个准备的动作。
在见不到光的黑暗里，却只有周汝元知道上一秒晏擎霄扔到她怀里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是一份U盘，移动的载件很新，过时的设计却明显知道不是新买的，没人会花大价钱去买快被市场淘汰的货，周汝元觉得晏擎霄应该也不是这种傻子。
她将U盘扔给控制音响设备的乐队代理人，安全打开U盘后，里面竟然简洁的只有一个音频材料，来源于酷狗音乐，2007年7月19日。
前奏缓缓响起，周汝元就知道是为了谁。她站出了些，果然看到人群里，那身昂贵的白衬衫。
与此同时，歌声响起那刻，晏擎霄光着脚趾向眼前踢了两腿，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把撕开了自己身上黑色短袖，十八九岁少年柔韧的腰线暴露在音乐里。
I’m holding on your rope got me ten feet off the ground
（我抱着一线希望 再次使我如坠深渊）
台下的口哨声一片连一片，晏擎霄卖力的摇晃着，将每个舞步用最满意的力道落在最满意的位置上。
可惜再燥热的躯体动作也勾引不来无动于衷的人。
当李梓寒的那双眼睛漠然地看来时，晏擎霄脚底一踩空，稳住身形后他突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眼神对上那刻，晏擎霄脑子一片空白，他清晰的看到，李梓寒眼底嫌恶的情绪。
这情绪转变打得他措手不及，后面编排过上百次的舞步，忘得干干净净，他的四肢突然笨拙起来，手臂僵硬，连下一步该伸腿还是踮脚都不知道了。
可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
And I‘m hearing what you say but I just can’t make a sound
（听懂了你的言意我却只能绝望沉默）
You tell me that you need me then you go and cut me down
（你跟我说你需要我 而现在我却伤心于你的离去）
But wait
（只能空虚等待）
没人出来拉他回到黑暗里，晏擎霄一动不动站在炫目的舞台上，隔着扫兴的人声，视线模糊地看着将耳机线收到裤兜里的李梓寒。
You tell me that you‘re sorry didn’t think I‘d turn around
（你的歉意是那么苍白无力 我却只能无奈的转身离去 对你说）
And say that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it‘s too late
（你说的对不起已是太迟 真的太迟）
李梓寒低头整理耳机线露出的那寸脖颈，线条非常好看，皮肤在灯光下映射出一种脆弱感。晏擎霄几乎一对上这眼，肌肉记忆就自动为他回味了抚摸在上面的触感。
I said 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it‘s too late
（我说过现在已是太迟 真的太迟）
Too late oh oh
（真的太迟）
那记忆是比阿俨出现更早的曾经。
晏擎霄充满恶意的回味着。
冰凉又丝滑。
非常具有情色意味。
是男人性欲的催化剂。
即使他是个男人，即使我永远不为男人心动，也是不太舍得把这个男人随意交付给谁狼吞虎咽。
那边李梓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转身出了清色麝香的门，晏擎霄贪婪的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
我的小寒那么干净，他曾经连自慰也要我教才会。他只是所遇非良人，才把自己弄脏了而已。没关系，我再给他找过一个就好了。
注：①《小王子》——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②《Apologize》——Timbaland、OneRepublic
2021-02-11 22:01:27